两个人相对无言,宣熠只当她还未想通,在和自己赌气,沈季子心中却是百味杂陈,理也理不清了。
宣熠坐了一会儿,只觉气氛越发沉凝,便起身欲走。沈季子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然后才愣住。那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不想让他走。片刻后,她问,“重光就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宣熠回身,便见她垂着头坐在床沿上,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用力到指节泛白。然而却又固执的低着头,不肯与自己对视。他心头没来由的一酸,忽然想到自己曾对沈季子许诺,再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她。却不曾想,那第一个犯的,便是他自己。
“季子。”他回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在心头涌现,最后却只说出了一句干巴巴的,“我很抱歉。”
本该指责她的,本该跟她说清楚,这种事情自己只能容忍一次的,姜婧儿毕竟是太子妃,是他脸面的一部分,又是他和姜家的纽带,若是这会儿出事了,对他来说是极大的麻烦。
可这些他说不出来,于是最后出口的,便只是一句抱歉。
他很抱歉,抱歉自己始终不能成为那个全心全意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平安喜乐的人。在他的人生中,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要去拿,而她却每每成为被舍弃的部分。偏这舍弃又始终不能彻底,于是拖着,扯着,最后的结果却是她一次一次的受伤。
可惜他竟直到此刻才想明白。
沈季子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宣熠听得一声低低的啜泣,抬眼看去,才发觉沈季子竟是在默默的流泪。眼前的那一片被单,都已经被浸湿,晕出大片水迹。然而她却始终不曾发出一丝哭声。
宣熠心头一酸,是他,是他令她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就连哭也不能痛痛快快,而是要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生怕会惹了谁的厌一般。
她是沈季子啊!她聪明睿智不下男子,于是也高傲得理所当然。他见过她千百种表情,得意的,张扬的,苛刻的,不屑的……每一种都令他欣赏赞叹。然而到了他身边之后,沈季子再没有露出过那种智珠在握信心满满的表情。她压抑着自己,仿佛她就真只是一个普通的婢女。而他竟也就这么以为了。
“是我的错。”宣熠第一次正视这个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在自己身边沈季子处处顾忌,她绝不会活得像此刻这般委屈。他信她是无论怎样的逆境都不会被打倒,可以一直往上爬的人。偏偏是他,让她无可选择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沈季子的啜泣瞬间止住。她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只小兔子,刚刚哭过的眼睛干净澄澈,静静的凝视着他,“重光,我没有怪过你。这哪里能怪你?是我命不好罢了。”
宣熠小心的将她搂进怀里,轻笑着调侃,“怎么还哭了?倒不像是你了。”
沈季子垂了眼睫,语气黯然,“如今你早不比从前,我自然也是不同的了。重光,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宣熠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眼中流露出一抹恍然,他放开了手,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不管是谁做的,我不会追究下去。只是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沈季子微微一僵,明白宣熠这是对自己起了疑心。她微微苦笑,“重光,我现如今只想好好的活下去,不会平白去找谁的麻烦。何况我们的身份是天渊之隔,我岂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宣熠直视着沈季子的眼,他知道沈季子说得合情合理,但放在她的身上,他却并不怎么相信。即使姜婧儿是太子妃,但只要沈季子有心,必然也有千百种方法能动她,这一次不就是例子么?
是的,在宣熠的想法里,今天这件事不大可能是姜婧儿做的,他了解这个女人,如果真是她用的手段,难免露出痕迹来。但是这一次,她的震惊和慌乱却是实实在在的,反而沈季子,平静得太过。
只是这事就算不是姜婧儿做的,但她也一定插手了。至于是顺水推舟反而栽了跟头,还是故意演苦肉计给自己看,就说不准了。
但无论如何,姜婧儿已经吃了亏了,宣熠也希望沈季子不要抓住这件事不放。毕竟姜婧儿是他娶回来的太子妃,如果随意被人扫了脸面,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只是道,“你能想清楚便是最好。”
沈季子失望的看着宣熠,片刻后移开视线,淡淡道,“重光,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件事的确跟我没有关系。我想,太子妃娘娘此刻已经完全不会被‘附香’之毒困扰了。”
……
兰若院,屏退所有人之后,姜婧儿急切的看向赵嬷嬷,“嬷嬷,快将解药给我!”她脸上满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显然方才的疼痛,对她来说,是完全难以承受的。若不是想着赵嬷嬷的计策,她几乎坚持不下去。
谁知道竟然换回了这样一个结果!她忿忿不平的想,看来殿下对那个贱人还是十分在意的,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让这个女人留在太子府!
等了半天,没见赵嬷嬷将解药送上来,她疑惑的看过去,“嬷嬷,怎么了?”
赵嬷嬷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主子,您暂时还不能服用解药。”
“什么?”姜婧儿莫名,“为什么不能?”
赵嬷嬷语重心长的道,“太子妃,殿下方才离去,显然是有了怀疑太子妃的意思,倘若太子妃不药而愈,那殿下自然深信此事是太子妃所为。那沈季子更不会放过这个挑拨的机会。但倘若太子妃忍耐一二,等过了这两天,殿下不再关注此事之后再服用解药,便不会有这些担忧了。”
她十分忧心的看着太子妃,叹气,“老奴也知道太子妃自来娇气,怕是受不得那些疼痛。只是如今若不这样做,只怕太子妃和殿下,就真的要生分了。忍一时之痛,却能换来殿下的信任和怜惜,想必太子妃能明白老奴的意思。”
姜婧儿怔怔的坐着。她自然是明白的,身为丞相府的孙小姐,又是嫡女,她的教养问题,从爷爷到娘亲都是极为看重的,尤其她这样的身份,将来便不是入宫,也只会嫁入大户之家,而且多半是做嫡长媳妇,将来的宗妇。如此,家人自然不会将她教导成不通世事天真单纯的样子。
她之前的糊涂,不过是陷入了宣熠编织的情网之中,一时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和道路。可是宣熠今日的态度,已经将她完全点醒了。
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文如玉,对自己小意体贴,关怀备至的人比起来,现在的宣熠实在是陌生得让她觉得有些可怕。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又告诉她,这才应该是宣熠真正的模样,否则他坐不上皇太子这个位置。
这一刻,姜婧儿恢复了清醒。她很明确的知道,现在自己坐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对姜家,对宣熠而言都是极为重要的,只要宣熠还需要姜家一日,自己的地位就绝不会动摇。
但她要的不仅仅如此。宣熠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初反对的爷爷父兄,如今都对这门婚事十分赞同,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姜婧儿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整个齐国的名门闺秀之中,她姜婧儿也是佼佼者,唯有宣熠这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她。
所以她不仅要坐稳太子妃的位置,还要牢牢地抓住宣熠的心。
母亲曾说过,女子容易耽于情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反而处处犯错,将枕边人推向别人。她也不例外。
幸而还有赵嬷嬷在一旁提点自己。所以此刻,听到赵嬷嬷的话,她立刻犹豫了起来,只是片刻,神色便坚定起来,“嬷嬷说得对,不过忍这几日罢了。有什么不能的?”
赵嬷嬷听她这样说,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抹起了眼泪,“我可怜的小姐,从前在家中,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姜婧儿听了,心里越发难受,然而面上却一点儿都不显,“嬷嬷又说这些做什么?我并不觉得苦。这大齐国不知多少名门贵女眼巴巴的羡慕我能嫁给殿下呢!何况殿下待我也并无不妥之处。至于有些人……”
她狠狠的扯了一下手中的帕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静至极,“便让她逍遥几日又如何?一个官奴的身份,就能叫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也根本没有机会爬上来。既然如此,我何必与她计较?”
“太子妃能想通,是再好不过了。殿下还年轻,心里有看重的人,也是自然的。可太子妃只要稳重识大体,关键的时候,外头的事情能帮得上忙,那在殿下心中,便是谁也及不上的。何必为这些内宅小事,令殿下忧心?”赵嬷嬷道。
于是听了沈季子的话,心中有着怀疑的宣熠第二日来到兰若院外,听到的便是姜婧儿的呼痛声。
他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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