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虚？”唐秋冥以一种心不在焉的语气重复一遍这个词，眯着眼做思索状,接着恍然似地唔一声,下结论似地点点头：“你是纯阳的。”
唐秋冥像是被晾了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肯与他说话的人,露出一副赏脸愿意深谈的模样，看着摇光，低低地笑道：“玉虚老儿算个什么东西，他倒是想巴结老夫，奈何老夫瞧不上他。”
摇光眉眼冷峻,缓缓开口,听在人耳中是道不尽的痛恨：“一丘之貉，竟然还要分个高下,当真可笑。”
不待唐秋冥变色，他直视唐秋冥,不急不缓地道：“我知你并不是幕后那人，凭你还做不到这一步。但这毒，却是你交予玉虚真人的，并不错罢？”
唐秋冥依稀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听了摇光的讥讽，他也只是勾唇笑一笑，仿佛他早已习惯，甚至为此而感到得意。
“不错。”唐秋冥慢慢悠悠地开口，嗓音像是要低到人听不到的地方去，仿佛他不愿为此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早几年，玉虚老儿从我这拿了药，说是有个人叫他有点为难。他既不想动他，又觉得不动不可，思来想去还是神不知鬼不觉除去的好。呵，我还以为是谁呢，竟就是你啊。”
他上下打量摇光一眼，仿佛是有些不屑地叹道：“玉虚为了区区一个掌门之位，杀了他师兄，又要杀你，居然还没有得手？现在又听信江湖传言，方寸大乱地想要夺回真武剑……呵呵，吃相着实难看。”
我很皱了下眉，心想这人这番说辞里的每一个字眼都透着“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可笑，就要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却听见有人已经低笑出声来。这笑声低而喑哑，透着一股子人恨到极处时的狂，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再能入他的眼。
我望着摇光的背影，见他持剑立着，腰背笔直，端正的双肩却不那么平静。
是摇光在笑。
我从未听他这样……笑过。
他一直是温文尔雅谦逊有礼的，没有什么能让他自乱阵脚，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地乱他心神。但现在，压抑许久的仇恨像是咄咄逼人的怒火，焚遍了他的身心，终于烧灼出了他身体里的那根反骨。这根反骨支撑着他顶天立地，也带出了在他骨子里栖息已久的狂妄。
我怔怔地望着摇光的背影，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从不认识他，又觉得摇光本就该是这样的。
能支撑着一个人，使他永远处乱不惊坚定不移的东西，怎么可能仅仅是“逊”？
只能是“狂”，深深地扎根在他骨血里的狂，再多的言之有理的仁义礼智和规矩礼法，也不能将这根深蒂固的狂妄抽离了他的血统。
我听到摇光啼笑皆非似地开了口，气息却还是稳的：“唐秋冥，你和玉虚伺候的是同一个主子，难道因为你比他更会讨主子欢心，就自以为吃相文雅？他谋的是纯阳掌门，你谋的是唐家堡家主之位，他杀害同门，你残害至亲，谁又比谁高尚呢？”
摇光一人一剑，衣角翩飞，气势却是寒意逼人，十足的不近人情。仿佛他是站在了极高的地方，而唐秋冥不过是他脚下任他俯视的蝼蚁中的一只。
摇光这样望着唐秋冥，像是在望着一个极不体面的东西。
不需要揶揄和讽刺，他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子浑然天成的漠然，心不在焉地说着：“唔，我险些忘了，你和玉虚还不一样。你不但谋取唐家堡堡主之位，还要以你的心狠手辣告知你的血亲，你很强，强到可以颠覆整个唐家堡。你杀唐鸣，不仅是要唐门大乱，更因为唐鸣是不世出的奇才，是唐家历代子弟中最惊才绝艳的一个。而你，不过是因痴迷邪魔外道而被家族除名的败类，没有谁记得你曾经的风光，也没有人会对你曾经的惊才绝艳念念不忘，除了你自己。”
轻笑一声，摇光轻飘飘地说：“很痛苦吧，唐秋冥。嫉妒得发狂，终于你杀了他，像是抹去了一个活生生的耻辱。现在你又抓了唐玲，可见你有多很，恨到不想唐家有一个漏网之鱼。你这又何必？你当如此，真正的唐家人就会正眼看你么？不要自欺欺人了，被你换血之后的唐家，不过是一群如你这般的败类聚起的乌合之众，真正的唐家人但凡有一口气在，也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另眼相看。你死心吧。”
我想，如果我是唐秋冥，这番话于我简直就是扒皮抽筋般的羞辱，如何能忍？
顾白衣目瞪口呆，喃喃地道：“小光光可真是生了一张利嘴，难为老夫竟然未能察觉……不对，小光光这是气蒙了吧？”
我木然点头，深吸一口气道：“何止气蒙了，简直就是气蒙了。”
顾白衣丢给我一个白眼。
唐秋冥听完摇光这番话，竟然没有勃然变色，他直接动手了。
唐秋冥迅捷无伦地逼向摇光，身形之凌厉直接留下了一道扑朔的残影。而他霍霍掌风到处，击碎的却也只是摇光留下的一个虚影，虚影散尽，摇光早已不在原地。
就在这时，真武剑出鞘的锋芒如撕破虚空的闪电，唐秋冥反身避过。
持剑的人和人手中的剑仿佛融为了一体。一剑长书，一剑快似一剑，行云流水如山河绵延滔滔。而剑招的杀气并不凛冽，但是剑意如奔流般绵延无尽，仿佛灌注了本尊势无可当的气魄。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我震惊地发现，和唐秋冥交手，摇光并未落于下风。相反，唐秋冥的掌风处处被摇光克制，仿佛是施展不开。
顾白衣突然道：“这不是纯阳的剑法。”
曲鹤鸣也缓缓道：“不错，这套剑法我见所未见，论其气象，比纯阳剑法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此刻我的眼中全是摇光持剑的白衣身影。
这套剑法之气象万千，令我想起山巅之上云聚云散，想起万千江河奔流入海，想起浮云之下无尽的山和海。
曲鹤鸣突然开口，仿佛一盆冷水将我泼醒，他以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道：“但他如此招招紧逼，催动内力，身上的毒只会发作得更快。这样下去，不生草就算能为他续命，效果也有限得很。”
我攥紧了手指，看到顾白衣像是看到了救星，急吼吼地问：“顾前辈，你说能解摇光的毒，是真的吗？如果你和鬼和尚联手的话？”
顾白衣慢悠悠地瞅我一眼，说的却是：“孩子，人各有天命，天命不可违。”
这一句看似玄机无限的话直搅得我心乱如麻，我愣愣地看着顾白衣上前一步，做了个扩胸运动，然后以一种在市井劝架的姿态，吆喝一声：“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有什么事好商量~~~~”
我：“……”
大概是见吆喝不管用，顾白衣卷了袖子，像是要上前劝架。而我眨一下眼，他就已经不见，再一个愣神，前面交手的唐秋冥和摇光就已经被分开，正是顾白衣挡在了中间。
顾白衣对摇光道：“纵然你能杀了他，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更何况凭你还杀不了他。”
又转头看着唐秋冥，这就换了一副臭脸：“糟老头子打不过一个后生，丢脸，你去死吧。”
唐秋冥咬牙切齿，摇光缓缓垂下握剑的手，挽个剑花倒提于身后。他看着唐秋冥，轻描淡写地道：“有朝一日，我必杀你。”
然后回身朝我们走过来。
我看着摇光走向我，突然十分害怕自己被他无视，但看着他缓步而来的步伐，又定住了似的不敢上前去迎他。
他会不会嫌我烦？会不会觉得我是累赘？会不会他真如他此刻表现的……这样杀伐果断，这样冷漠？
我心乱如麻地想着，是一声熟悉的低唤将我拉回现实。
“藏玉。”摇光已经走到我身前，他垂目看着我，清透的目光中依稀有一些疲惫。他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像是一身风雪地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终于回到了家。
我心头一酸，看着他点点头：“摇光，你还好吗？”
摇光笑一笑。然后，他就这样握着他的剑，将我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抱得我这样紧，透着一股沉重的不舍，像是想要获得能将他定在地面的力量。他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肩窝里，我听到他极低极低地唤我：“藏玉。”
我整个人被他抱进怀里，只能仰头，看到了无星无月的沉沉黑夜：“摇光，我在。”
“藏玉。”他还是叫我，低低呢喃着，“不要……”
不要什么呢？
后面的字眼像是被夜风带走，并没有传进我的耳朵。
直到我心头酸成一片，眼角滑下一滴眼泪，我听到他叹息般地说：“不要离开我。”
虔诚得近乎乞求。
又决绝得，近乎孤注一掷的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小光光黑化！
明天要去实习啦~~我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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