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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已至，偏西的太阳把山中的一切都照的红闪闪的，直刺的人挣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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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马车缓缓地在山路上彳亍，路段崎岖难行，以至于车厢颠簸至极。赶车者有点后悔，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如今马已累了，天也快黑了，又是在山里，何况连干粮都没有，若只有他一人也就罢了，可是……
他转过身去，掀开门帘，垂着头低声道：“夫人、少爷，看来我们今天应该只能露宿在山里了。”车厢内坐着两人，一个妇人与一个年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两人皆衣着华丽，应是大户人家的母子，少年手中还握着一把三尺长的雁翎刀，刀身通体成墨sè却泛有淡淡蓝光，不似凡品。
出于多年习武的直觉，赶车者感到额前有些异样，好像被什么刮了，火辣辣的。抬头，迎上的是那少年的目光——一双饱含愤怒的眼睛，眼神纯粹至极，就是**裸的愤怒。
“你和我当年很像，可惜不及我……”赶车者心知，神气是习武的关键，少年十四岁开始习武，只一年时间眼中就能露出此等迫人神气。少年是天才。“我也是天才……”赶车者心道。
赶车者移开双眼，看向妇人。
妇人没有言语，只是一点头，算是应了。
门帘被放下。
“妈，我们这样，究竟是要到哪里去呢？”少年问道。妇人依然没有言语……少年叹了口气，把刀抱入怀中，依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妇人揭开车旁的窗帘，往外看，却未看清什么，因为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
赶车者安顿好车马，或是因为害怕再见到那孩子的目光，没有再掀开车帘，只在车外喊了一声：“夫人、少爷，我去找些野味，马上便会回来。”说罢，紧了紧腰上的刀便去了。
他想，山中无有人烟，寻到野兔、山鸡应不是难事……但半个时辰后，他依旧两手空空。
遥望西方天际，太阳已落下大半，余辉早显黯淡。山中林层又密，使得原本便不好走的路更加难行。
赶车者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滴落，口中燥如火烧，显得很是急躁。因为他发现，自己不光未找到食物，就连他自己也已迷失了方向……
“怎么，连回去的路都找不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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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赶车者瞬间拔刀在手，立于胸前。
恍惚间，一个身影已在眼前。
赶车者：“赵惠？”
来者：“嗯，是我。”
赶车者：“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不知老爷是怎么吩咐你的？”
赵惠很是轻蔑的冷笑道：“就你？你有什么事是知道的？”
赶车者脸sè铁青，道：“你的话，什么意思？”
赵惠：“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要问你，有带火石吗？”
赶车者一愣，显然未曾想到对方会问这个：“没带。”
“呵！韩尚啊！韩尚！哈哈……哈哈……”赵惠摇头大笑不止。
韩尚气极：“你笑什么？”
赵惠：“逃命不择路，这是你一傻；进山不带粮，这是你二傻；捕猎空手回，这是你三傻；回而不识路，这是你四傻；山夜不带火，这是你五傻。哼！韩尚，听说你曾人送外号‘五刀韩’，说是无人可在你刀下走过五招，可我看不如叫做韩五傻来的贴切！”
韩尚的脸sè猛然一冷，持刀前冲。
“叮！”
一记短促的金属碰撞声传来，韩尚的刀已在两步之外，一把剑抵于他的咽喉。
赵惠：“你这人，要功夫没功夫，要见识没见识。真不明白，夫人怎就跟了你？”
韩尚吼道：“要杀便杀，啰嗦个什么！又不是娘们！爽快些！”
赵惠：“看来，你也就剩下嘴皮了。”说着，把剑拿开了。
韩尚：“你不杀我？”
赵惠：“你与夫人背着老爷野合，本来是要死的，但我看你路上种种作为，便知就是放过你，你在这市井之中也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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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尚咬牙：“你怎么就能这么肯定？”
赵惠：“你以何为生？”
韩尚：“我……我……”居然如鲠在喉，竟答不出话来。
赵惠：“这不就得了，与其杀了你，还不如饿死你，也让我少些罪孽。”
韩尚脖子涨的通红，怒吼道：“我可以走镖护院！”
赵惠：“哦？凭你？”
韩尚语气却又软了下来，想是背书般的说道：“我十四岁就击败了六个州的二十四位顶尖武师，虽谈不上世无敌手，但也不是泛泛之辈，走镖护院总会有人要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谁都有过去，但过去的已然过去。我知道你原本是个少年天才，你也正是因此成了夫人娘家的护卫，随夫人自小到大在身边，后又陪嫁了过来。但那又怎样？你们的私情被揭，逃亡在外这是事实！少年天才怎样？如今还不是功夫平平，无一技谋生！”
韩尚脸sè黯淡，嘴唇颤抖着，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但不只是心中的什么让他依然低声道：“我只是在夫人身边久了，太平rì子过惯了，不然你怎能赢我？”
“哼，还嘴硬。”赵惠的神情满是不屑，“喂！看着点！”说着并起两指随手一点，随即五丈之外一棵大树应声倒地。
“你！你！你是……你是……剑仙？”韩尚满脸的惊愕。
“剑仙称不上，但确实成就了些飞剑神通。当然，我刚才胜你只是凭武功，所以你没什么好自傲的。”说完，转身便要走了。
“留步。”
赵惠停步，却未转身，依旧以背部面对韩尚：“还有何事？”
“你还未曾回答我，夫人和少爷，老爷是如何吩咐的？”
“唉，毕竟他们在老爷身边久了，老爷总会念些旧情的，放心吧。只是……你，不可再见他们，不然我也保不住你。”
突然身后传来异响，赵惠转身一看，韩尚已躺在地上，血从颈部流向前襟，红了一大片。
“这又是何必呢？我都说放过你了，我的话自是算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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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尚躺在地上，双眼紧闭，不再动弹。
“看来你不光是败给了我，还败给了生活，竟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韩尚依然未动，看来已是死了。
“看你这幅德行，我还是告诉你吧。你割断的只是喉管，不是气管，你这样得死一会才能真死透。你果真是太平rì子过惯了，居然连这都分不清了……”
韩尚的眼睛睁开了，眼里满是惊恐。
“自己补一刀吧。”说罢，赵惠便去了，未再回头。
太阳已全部落下，山中幽暗无光。孩子依着妇人，坐在车头。
“妈。”
“嗯？”
“……没事。”孩子轻声嘀咕一句。
黑暗中不知妇人表情。
突然，妇人感到袖口一紧，是孩子在拉她。转向孩子，只见他正扭头注视着一个方向，顺着孩子的目光望去，发现一个黑sè的人影正在向这边走来。
依凭多年经验，虽然相隔尚远，但两人依然马上判断出，来者不是韩尚。
妇人的手心瞬间冒出大量汗液，在衣服上擦了一下，她向来者喊道：“来的是谁？”
未有答话声，但黑影的前进速度却变快了。
妇人的手紧紧抓住了少年。少年轻轻晃了晃手臂，挣开母亲的手，望了她一眼示意“无事”，左手把雁翎刀置在腰侧。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黑影，经验告诉他，来者速度敏捷却又落地无声，此为身体高度协调所致，非功夫高者不能如此。自己习武时rì尚短，又少有与人交手的经验，应该挡他不住……
黑影离他们已不足十步。
少年背如猫拱，已蓄势待发。妇人有感，闭上了眼睛。
只听“啪”的一声，周围的光线起了变化。
妇人睁开眼睛，看见来人手中已拿了一支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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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赵惠。”
孩子：“惠叔叔。”
“让夫人、少爷受惊了。”赵惠低头、欠身。
三人都不再说话了，耳边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气氛异常的凝重而怪异。
半晌，妇人终于开口，带有重重的鼻音：“韩尚呢？”
赵惠未答，依然是低头欠身的姿势。
夫人：“死了，是吧？”两行泪终从眼眶滑落。
“或许没死，也未可知。”赵惠讲述了不久前在林中所发生的事，“他不是个能人。夫人，您这样……不值的。”
“你说的或许不差，但，他毕竟是……”说着两人的目光移向孩子。
孩子低着头。
赵惠的目光移开孩子，眼圈微红：“您今后的打算呢？”
妇人摇了摇头。
赵惠：“老爷和我说了，只要不再见韩尚，他并不打算继续追究，但——老爷他的脸面也不能丢。”
妇人：“我们以后做不了体面人了，是吗？”
赵惠低头默认了。
妇人声音颤抖，眼泪不止的留下：“我是罪有应得，只可惜白瞎了孩子。”
赵惠解下腰间的粮袋，轻轻放于车前。转过几步，把火把插在地上，“山中寒气重，我再去寻些柴来。明早，我们动身。”
第二rì清晨，赵惠已备好行礼车马，只待出发。突然，他看见妇人走来，“夫人，有事？”
“他昨晚多半已经……所以我想寻回他的……”妇人的话，被赵惠打断：“我毕竟要向老爷交代，所以，不能。”妇人叹了口气，未再强求。
“如果没事，那么便出发了。”
妇人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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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于路上，对母子二人而言，一切宛如昨rì。
一月后，马车驶达洪州境内，留雁山山脉下。
留雁山，是为当今大雍王朝境内的诸多名山之一，山势高耸连绵，奇峰奇石甚多，又因山势陡峭，山中大片地方还是无人涉及。
“夫人、少爷，咱们到地方了，接下来上山，不坐车了。”
“哦？到了……”一路上，母子二人或是因为心xìng使然，皆未曾问过要到何处，而现在，目的地到了，两人心中也难免有些激荡。
赵惠把车马安顿在山脚下，领着二人沿一条小路上山而去。路径环山，崎岖难行，一行人中妇人又是娇惯身子，因此三人行的颇慢，从辰时初开始上山，直至申时过半，还只是行到那半山腰处。赵惠也不催促，只在前头默默领路，时不时便等候一下少年搀扶自己的母亲。
又行了一段路，赵惠却是停了下来道：“夫人、少爷，就在这里歇会吧。”说着，便把行李放到了一边，拿出干粮分给二人。
“少爷，您知道这块石头还有个来历吗？”赵惠手指着三人旁边的一块巨大岩石问道。
少年感觉奇怪，细细端详了一下这块岩石。石头滑亮而有光泽，大约有两丈高，却形似一个跏趺而坐的人，四肢躯干样样分明，五官轮廓也还依稀可变。石块通体成青黑sè，细看之下却又泛着阵阵紫光。
赵惠未等少年答复，便自顾自的说道：“曾经有一个叫做大满智胜的和尚，他曾在此山中遇到一个异人。这人身材高大足有三丈长，通体黝黑，毛发粗密，不似常人。原来他是迦叶佛时期末法时代的修行人，因为当时正法衰微，无善知识指点，于是入定等待释迦牟尼佛出世。可等他出定时碰到大满和尚，却被告知说释迦牟尼佛早已经涅槃了。
“他没有办法，想要再次入定，等候弥勒佛出世，却又担心再一次错过，不知如何是好。大满和尚说，如今虽然已是像法时期，但正法还未曾泯灭，总有善知识可以渡他。他却苦恼的说道，不知如何才能找到善知识。大满和尚说，自己已然证得八地菩萨境界，已是亚佛，当可做他的善知识。
“他当即拜谢大满和尚，愿皈依于他。大满和尚却告诉他说，他的身体已经用了万年，太旧了，当去换个新的，佛家虽然不重此sè身，但终rì被身体所困扰也有碍于那灵犀一悟。于是异人便当即坐化，赶去投胎，同时他们约定十七年后再在此处想会，踏着他原身头的即是大满和尚。
“可谁成想，十七年后，重入轮回的异人却不再识得大满和尚。他因缘会遇游玩至此，见一僧人踏在一块人形巨石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便问僧人在做什么。大满和尚说，我正踏着一个人在等人呢。他问，你踏着谁？又在等谁？大满和尚说，我踏着你，正在等你呢。
“他大怒，以为大满和尚在戏弄于他。可大满和尚却劝他，随自己出家。可他说，自己身在王侯之家，何须出家？大满和尚无奈，只说了句，那便等你无家时再出家吧。说罢，便不再言语，不再动。
“后来，朝中动乱，异人遭到牵连，虽勉强幸免于死，但亦弄得无家可归，衣不蔽体。这时，他才猛然想起前世的一切，赶往大满和尚处。而此时，大满和尚站在那里等待，已八年了。
“再后来，他成了大满和尚的得意弟子，一代禅门巨匠，双痴宝珠，公认的十地菩萨境界。而这块石头也由此被称为‘旧身石’或是‘破痴石’”
少年怔怔的听完，道：“这一块石头，是他原本的身子？”
赵惠点头道：“不错，这块石头上面还有一个深坑，据传就是大满和尚的脚印。我曾经上去看过，确实有。”
少年不语，低头啃着干粮。
赵惠：“您恨夫人和韩尚吗？他们犯的错误，却需要您来承担。”
少年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给我讲这么多……有用吗？”
赵惠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少年喃喃道：“反正也回不去了，就当作再投次胎吧……”
妇人一把抱住孩子，眼泪又止不住的留了下来。
赵惠叹了口气，强忍住泪道：“您的父亲虽不是死于我手，但也能算作是我杀的，您今后若要杀我报仇，我无怨言。我自小跟随老爷，他的为人我看得清楚，他这样对您已是最好，希望您不要怨他，毕竟他原来疼过您。最后，我希望您能看开些，您……您永远是我的少爷。”
赵惠说罢，转头道：“月行和尚，拜托了。”
“阿弥陀佛。”不知何时三人身边已经站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僧人。
“这位便是少爷您将来的师傅了。”
“贫僧，合一月行。”僧人躬身，合十问询。
“我这是要出家，对吗？”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这是老爷给出的最好方法了，希望您能理解。月行和尚是飞山寺住持，也是双痴大师的得意弟子，当今佛门龙象。他与老爷有旧，定会好好待您。”
“妈呢？”
“夫人由我带至后山的大悲庵。”
看向母亲，母亲也在看他，不知该作何反应，哭吗？却为什么哭不出呢？
赵惠：“不早了，该走了。”
“等等！”
“少爷，不知还有何事？”
少年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一片寒光闪出：“我这次上去就是真的舍去旧身了，我清楚地……既然这样，有些话我要说清楚：第一、韩尚那个贼人不是我爹，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我不认；第二、我从没恨过我爹，就算发生了这事，我依然没有，希望你回去跟他老人家说一声；第三、虽说韩尚和我有名无实，但是报仇依旧要的，不必等，现在杀不了你也就算了，以后保不准没了心境……”
月行合十立于一旁，面无表情。
妇人也立在一边，只是擦着泪。
赵惠正对着少年而立，一股气势油然而生，他缓缓道道：“我在老爷身边近二十年了，在您身边也已十五年，我是看着您长大的，我知道您与老爷不同……我原本答应您，在您十六岁时教您飞剑之法，如今看来已成虚妄……您的武艺是我指点的，如今再说一句把，少爷‘逞强必至气弱’英雄丈夫不是装出来的……您心中明明难过至极，又何必强压呢？”
少年厉声喝了一句：“啰嗦！”
赵惠的手握住了剑柄，缓缓地拔出。
少年只觉一阵头晕，把刀插在地上，柱住了身体，喘着粗气道：“这是什么功夫？”
赵惠的剑只拔出了三分之一，便又缓缓地收了回去，淡淡的说道：“飞剑之法，是练形气合一之术，可其实剑术练到高层次时，胜人又何须飞剑？拔剑、收剑，皆可伤人于无形……我既不能教你了，那就让你尝尝它的味道吧。”
少年的脸上一阵抽搐，怒斥道：“哼！我才不稀罕，自作多情！”说完，便把那把雁翎刀连刀带鞘，从山上抛了下去。此刀为他七岁所得，一向视如珍宝。
月行合十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在这声佛号里，两队人分道扬镳。月行领着少年，往山上走去；赵惠让妇人拉着剑鞘，走向后山。两路身影都映照在那滑亮的旧身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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