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清冷的街道旁,一抹隐在转角的黑色影子,就这么静静伫立著、静静注视著对街那被高墙绵延围起的深宅大院。(
巨星之名器炉鼎)
高挂门楼两旁的灯笼若隐若现映出大门上的“袁府”两字。夜深,就连守门的人也进屋休息,所以那大门更显得冷清孤零。而那一直静默不动的黑影,似乎等的就是这个夜深人寂的时刻。
夜,更沉。
终于,那抹黑影动了。
只见黑影以快得让人看不清身形的动作,眨眼之间由隐身的地方掠向那华宅,接著轻松俐落跃上高墙,跳下。就只这么一瞬,黑影便已悄无声息、毫无阻凝地进入袁府。
袁府内,华宅深院、树影幢幢。而除了屋檐下点了几盏微亮的宫灯外,其余四周尽是一片黑暗,和寂静。
看来这屋里的所有人都已入睡了。
黑影仿佛对这宅院并不陌生,一进到这里便放缓脚步,如入无人之境地往目标走去。
檐下的灯光,如实照出了黑影的面貌——
黑影,原来是一名半蒙面、身材窈窕纤细的墨青衣女子。
此时,她正停在一间门扉紧闭的房前。迟疑地伸出手,轻轻地按上这雕饰精美的门,而她那一双露在巾子外的细媚凤目,毫无掩饰地流泻出淡淡的哀伤、淡淡的痛楚,和淡淡的怨恨——偏偏,这些情绪全是她心底深处最真实、最不想面对的感受。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们早承认当年的决定是错误,可她就是没办法原谅。
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她偏偏是那个被抛弃的孩子?孅孅是为家里带来福报的孩子,所以她备受爹娘的宠爱;而她,是个被算定会克父破财的扫把星,所以她便得像个弃儿般被丢到庙寺里。那时,如果不是云游四海、正巧寄住到庙寺中的师父收留了她,将她带定,或许那时才小小年纪、毫无反抗能力的她早已被寺里也视她如灾星、尽可能地虐打她的住持师姑打死了……
她忘不了!
就算直到现在,她还是忘不了当时的恐惧、害怕,更忘不了每天夜里因为想家而躲在被子里的偷偷哭泣。
恐怕,她永远也忘不了被遗弃的痛,那烙在心灵的伤痕是好不了的!
她无法原谅他们带给她的伤害,可是即使如此,她竟还是割舍不掉这层血浓于水的束缚——就算在多年前,他们便已年年到无名岛上要见她、也年年失望而回,不过她却每回制止不住自己地偷偷在暗处看著来找她的爹娘或姊姊,还偷偷地暗中一路护送他们回家……
明明,她该当他们是不再有关系的陌生人,偏偏,她私下却还担心他们一路的安危,甚至总无法克制地跑进她以前的“家”来,就像现在。
多么……矛盾的自己!
袁乐乐的眼神一暗。她放下手、退开。
没错!她早就察觉自己的矛盾与呆蠢——不愿原谅他们、却担心他们;想斩断与他们的关系,却是剪不断理还乱;甚至,她会练出这一手厨艺,也是因为她知道她娘嗜吃美食也善厨……
深吐出一口气,胸中的烦闷却未随这口气吐出,她顿了一下,接著脚步毫不迟疑地往另一个方向去。
没多久,袁府一处偏僻、却视野辽阔的屋顶上,恍如鬼魅般的出现一抹黑黝黝的影子。
淡淡的月光下,坐在屋顶上的人影就这样捧著酒坛子独自喝起了闷酒。
一口接著一口,袁乐乐喝著她从地窖挖出来的酒,不是想把自己灌醉,只是觉得,这样的心情、这样的月色,正适合喝酒。
凉风吹来,也奇异地带来了另一个她想也想不到会再听到的声音、想也想不到会再见到的人——
“乐乐妹子你真是不够意思,要喝酒竟然也不找我!你步大哥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个很好的酒伴?”含笑的沉声伴随的是接著坐落在她身畔的影子。(
日月神喵)
步浪,朝她炫耀似的亮出手中一坛还未开封的酒。
“来!我们可以喝个痛快过瘾!我醉了只会呼呼大睡,不会唱歌脱衣服吓人;你醉了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你蹂躏、借你靠,只要你别吐给我看就行!”劈哩啪啦就上来一段宣言。
偏首看著身边简直神出鬼没的男人,袁乐乐直怔了好一会儿,依然想不通他怎能跟踪上自己而没被她察觉?明明她已经甩开他,明明他已答应不再缠著她……
摇摇头,她忽地抓起手中的酒坛,仰首又喝——算了!这些问题她暂时不想追究,反正,他的人现在已经在这里了。就像他根本从没离开过一样!
步浪豪迈一笑,二话不说一掌破开封泥,跟著举起坛子灌了好几大口。
放下酒坛,随意用袖拭去嘴角的酒渍,他这才惊奇地发现身边这妮子简直把自己当酒桶,居然还没歇手。
原来乐乐妹子这么会喝酒,他还真是小看她了!
不过他此刻最感兴趣的还有另一样——她的面孔!
现在的她,原本的面巾已经拿下。月光洒下,毫无遮掩地映出一张姣好细致的容颜。
难不成这就是她的真面目?
如果是,那么她长得并不难看嘛!既然如此,这妮子干嘛要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步浪的视线在她绝俗的侧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接著顺势溜下她优美的颈部线条、玲珑起伏的胸脯、不盈一握的小蛮腰……
他的黑眸在瞬间烧起了火焰。
和这妮子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他好像才第一次发现她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也是第一次,他把目标由她令他嘴馋心动的厨艺上移开,终于认真注意到了她的人——眼前,这就著月光大口大口喝酒的女人,竟如此自然地引起他的心的强烈骚动!
挑起一道朗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正在发生,步浪的眼睛愈来愈闪亮,脸上的神情也愈来愈兴致高昂。
这时,袁乐乐终于放下了半空的酒坛。随手抹抹唇角,她打了一个嗝,雪白的脸颊已涌现出两抹娇艳夺目的红晕。
步浪从不曾注意到,原来喝了酒的女人,神态只会更勾魂撩人。
他笑了。
袁乐乐突地偏过头来,一双愈见清澈灿亮的眸直直盯进他的眼睛深处去。
“你说,‘家人’这两个字有什么意义?难道被外人伤害了可以以牙还牙报复回去,被家人伤害了就不能记恨一辈子?我还记得这个伤口,我不打算原谅,不行吗?我要他们永远不能心安、永远怀著歉疚,这样不行吗?你告诉我,明明……明明我做到了,我做得很好了,可是为什么我还是不快乐?为什么我却反而被愈缚愈紧?”由激动到淡漠,她的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她几乎变成了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喃喃自语。
她没醉!她只是非宣泄出心口郁结的闷气不可。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亮得过份的月光作祟,让人跟著头昏脑胀,她竟对著这个她平日避之惟恐不及的男人,说出这些她从不曾跟任何人吐露出内心最深处的纠结矛盾……
从没想过,竟有这么一天她会和他坐在屋顶上,心平气和地喝酒聊天。
其实,若撇开他那根本不成理由却追著她跑的恼人行径,她还有什么其他讨厌他的地方?
算了!当她醉了吧!就让她醉这一次!
步浪凝视著这在人面前一向骄傲坚强,此刻却首次卸下面具、真实暴露自己的丫头,他胸口的骚动更加剧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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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妮子……
“好!只要你答应煮一桌好菜请我,我就告诉你怎么做!”对著她那双不显醉意的清醒美眸咧嘴一笑,他毫不客气地说。
他一直没掩饰垂涎她可以让他吃到幸福满足味道的手艺,不过现在,他很意外地发现,就连她的人,他也一并垂涎了!
嗯,他喜欢这个发现!
袁乐乐却一点也不喜欢此时步浪那诡邪得可疑的笑容和眼神。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她瞪他。
他的话根本不能信!说什么答应下会再缠著她,结果也不过只是过了几个时辰,他还不是照样又在她眼前晃。
举高酒坛子再灌上一大口,步浪一脸爽快。
“乐乐妹子,你这么说就错了!”他一掌拍上她的肩,而她却也立即下意识偏身避过,他下在意地耸耸肩,笑笑。“你步大哥我一向君子……说到做到,只不过偶尔我也会觉得当当小人其实也不错,尤其是在情况对我比较有利的时候……”
袁乐乐无法再忽视他的靠近对自己造成的强烈不适和另一种令她不安的莫名情绪。她乍地起身。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总之……”她轻灵的脚步在屋瓦上踏过。“请你别再跟著我!”冷冷地说。看也不看他,她一跃下屋顶。
不过如她所料,步浪的声音和人依然如影随形、悠悠哉哉地跟在她身后。
“那怎么行?你现在可是我的亲亲娘子,我不跟著你难道去跟别的妖精?”
他极轻松自然的话,却让前头的袁乐乐狠狠一下呼息顿窒、差点呛到。她猛地旋身,可她没想到她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倒令只离她一步的步浪,只是张开双臂,就将自动撞入他胸膛的妮子简单接收。
步浪好整以暇地怀抱佳人。
至于在眨眼间察觉了密密实实裹住自己的暖热温度、牢牢紧紧圈住自己的力量、和横堵在眼前的这一道肉墙,完全是谁的,袁乐乐连想也没想,她多年养成的防卫意识已教她反射性地做出反应——
她将还抓在手上的酒坛子准准砸上他的背。
“碰!匡啷!”重击,接著沉闷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和惊心动魄。
而在这声响之后,天地仿佛就在这瞬间冻结、停止运转——
袁乐乐睁大惊措的凤目看著步浪,而步浪,则是静静回视著她。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交缠片刻。
袁乐乐的心,在她明白步浪避也没避地直接承受她这一击后,先是窒了一下,接著开始跳快,再愈跳愈快。不可置信地瞪著他,甚至有一时忘了自己仍被他暧昧亲密地抱在他的胸膛前,她眨了一下眼,终于咬著牙开口。
“你……明明避得过……”
突然,步浪的眉头一皱,就连他的表情也苦了下来。
“乐乐娘子,你都不知道你的出手有多快多狠吗?……”
他这一声立即令袁乐乐忆起先前她正要解的惑、算的帐。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推开他忽地将自己的重量全往她身上倾的这时,原来寂静、黑暗的袁府响起了警戒的人声和一个个点亮的灯光——
看来是她用酒坛子袭击步浪的声响引起宅子里的人的注意了。
袁乐乐当机立断。
“走!”她对著步浪轻叱。同时用力推开他。
没想到步浪被她推了开,却是口申口今一声,歪歪地退了两步便跌坐在地上。(
混世俏王妃)而且连同他原本拿在手上的酒坛也跟著摔碎,一时之间制造出更大的声音,更引来追查的脚步和声音转来此处……
袁乐乐微惊诧。不过她只想到这肯定又是他在玩的把戏!
“步浪,你……”听著愈来愈近的喧嚷声,并不想让袁家人发现的她,只想撇下他就走。
“我走不了!没关系,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他很潇洒地朝她挥挥手,不过步浪那一脸青白却又努力泛著笑的表情,竟令她的心没来由地一下翻腾。
难道他真的被她打伤了?
在电光石火之间回想自己方才用尽八成气力对他砸下的那一击,他似乎真的毫无防范的样子,再对照此刻他那一副极想掩饰身受重伤的表现,她迟疑了。
“乐乐娘子……反正我呢,大不了只会因为私闯家宅先被人揍上一顿,再送上官府关地牢而已,真的不碍事……”步浪喘了两口大气,又朝她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只可惜不怎么成功!
袁乐乐咬了咬下唇,瞪住他。
而这时,那正确朝这里吆喝喊抓贼的人声和影子终于出现了——
不过他们会发现,除了满地的碎坛片和浓烈的酒气外,这里根本连个可疑的鬼影子都没有!
又惊又疑的袁家家丁在四处搜寻仍是一无所获之后,自此,就在袁府下人之间暗暗流传开一个充满神异的传言——就在那一天夜里,府里来了偷喝他们酒的“酒仙”……
夜将尽。风柔徐。
而袁乐乐的苦难却仍未结束——
就在他们的行踪即将被人发现的那一刹,她终于心一狠,抓起地上的步浪、负在背上便尽速离开袁府。
而即使背了个大男人,她的行动并没有显得迟钝。他们就这么翻出高墙,一路在寂深的街上狂奔起来。她一直将步浪带到了她先前落脚的客栈房里,这才放下他。
就著黑暗将一直安静没出声的步浪安置在床榻上后,她立刻在房里点上灯烛。
“步浪?”回到床边,她的视线在步浪蹙眉微敛眸的脸上看了一下,接著迅速打量了他全身上下,立刻,她在他趴躺著的背部清楚地发现他的衣服竟已沁染了大片鲜血……
袁乐乐的一颗心几乎跳出胸口。
原来,他真的受伤了!
无暇厘清自己的心头在这一瞬间的莫名揪拧,她随即从她的行囊里取出了大师兄亲手调制的药膏。
“步浪,我要为你上药!”坐在床边,她看著他,已经准备动手。
没错,他是该死,可是当他真的要死不活杵在她面前,她却反而一点也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高兴。不但如此,她还毫不犹豫自己非救他的心。
或许……她不想在她的手中凭添一个冤魂;也或许,他若真死在她手中,她很难对大师兄交代……
总之,此刻的步浪死不得!
步浪趴在枕上,半合眯著眼看向这妮子一脸冷硬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却细心地发现隐藏在她眸海深处的不安紧张。
“我感到我的背上黏呼呼的,咳……不过……咳!……我想我受的内伤好像比较严重……现在我看,我的生死真的掌握在你手里,要杀要剐也只能全随你了,乐乐娘子!”洒脱地说完,他便把眼睛一闭,真的有任她动手、随她去的意思。
若不是她千真万确明白自己下手的力道、若不是他淌著血的伤口就在眼前,他这太过坦然自如的神态,肯定又让她怀疑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抿紧唇、没说话,眼睛眨也没眨地动手撕开他背部早浸满鲜血和被割破几条口子的衣料——只见,他的背部近腰处有几个被利器割刺的伤口……
是碎掉的酒坛片加上她的内力两者结合造成的结果。(
一剑平天)
袁乐乐的凤目一缩。顾不得面对的是这个大男人赤裸的一部份,她立刻仔细用巾子先在他的伤口四周拭了干净,接著再把黑盒中的绿色透明药膏轻轻抹上伤口。
原来刺痛灼热的伤口这时传来一阵沁凉舒服,立刻让步浪也忍不住发出受用的低吟声。
“嗯……好爽快!”叹著气。
袁乐乐替他上好药,又出去向店小二要了一盆热水进来,再用巾子沾水擦净他背部乱七八糟的血迹。
而就在她忙著做这些事的同时,天也渐渐亮了。
没多久,他的伤口和血迹全被她处理好,她终于再次静静坐下。
看著闭眼趴卧在床上,一直任她在身上动手、未有动静的步浪,她淡淡地、心平气和地开口。
“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打伤?”直问。
她又不是傻子、也很清楚步浪的本事。她现在只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步浪俊脸上舒适安坦的神情变也未变。他只是把眼皮子撩开,那双黑深带著朗朗笑光的眸子直直回望向她。
“我只是想试试你的心肠够不够冷硬无情……”
“那么你满意了?”砸他那一坛的力量还不够硬吗?哼!
“我很满意!”没想到他却眨眨眼继续说:“如同我所料,你舍不得我死!”
袁乐乐的心一跳。她瞪著他开始露出笑意的可恶脸庞。
“你说什么?!”她冷冷的声音蕴著风暴的气息。
“我说……我饿了!娘子!”话题转得一点也不显生硬。闻到清晨客栈的空气中开始飘漫的食物香,步浪更是装也不用装,肚子已经自动配合脸上饿惨兮兮的表情,发出了咕噜叫声。
不过,袁乐乐只觉那一声刺耳。没理会他的叫饿,她握紧了拳头。
“你叫我什么?”她终于忆起他从在袁府一直叫到这里的“娘子”这两个“碍耳”字眼了。
“娘子啊!”步浪倒是愈叫愈顺口。“怎么?‘娘子’你不喜欢?那贤内助?内人?孩子的娘……”
“住口!”确定她真的没听错,也没料到他竟一点也不在意地还有一连串不同的称呼,她想也不想地伸手封住他的嘴巴。“谁是你的娘子?”
该死的男人!
更该死的是,除了恼怒,她的心竟因他的一声“娘子”而诡异地一颤……
软玉柔嫩的纤手简直是在挑战男人的君子尺度——幸好,步浪早承认自己是那种偶尔会做做小人的男人。所以,他投降。嘟起唇啾了她自投罗网的手心一记,而由她的肌肤传来的一下战傈立刻令他的心跟著一爽——就在这同时,袁乐乐倏地把手缩回去,还差点翻倒椅子地跳了开。
“步……步浪你……”没想到就连这样他也能作怪,袁乐乐试图忽视由被他碰触的手心传来的灼烈热烫、试图冷静下来地站在离他两步外的地方盯住他。
可恶!他竟还敢笑得那样开心!
该死!她又被这无赖要了!
“你不是说过,只要看了你的真面目就得娶你?你不是想要赖吧?乐乐娘子!”朝她眨眨眼,步浪完全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
悄悄深呼吸一口,袁乐乐终于明白了。
“你以为这就是我的真面目?”她似笑非笑地回睨他。(
哑医)
“难道不是?”步浪痞痞地反问。“放心、放心!既然你步大哥我看到了你的真面目,就一定会照规矩娶你……”
“谁要你娶我?!”袁乐乐的思路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更何况你真正图的是什么,我和你一样清楚!”
说来说去,他还不是为了“吃”!
没想到他竟可以为了吃,就连这等大事都可以当儿戏?!
“是吗?没想到你已经这么了解我了,不愧是我的好娘子啊!”步浪当然看穿她想的。不过他并没有说破。
只怕他现在要是说出他垂涎她亲手做的食物连同垂涎她的人,她会真的把他丢在这里任他死活。
这可万万行不得!
因为现在的他可是真的连爬到门边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要追人了。
他确实是受伤了!若不是结结实实挨她那一记,依她的精明程度,他这苦肉计那还演得到现在?
袁乐乐冷哼了声,突地跨前两步,俯身威胁地看著趴卧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步浪,美目一眯。
“你敢再叫我一声‘娘子’试试?信不信我让你饿死在这里?”她一点也不介意这么做。
让一个嗜吃如命的人最后以饿死收场,那想必非常有趣!
嗯……看来真的惹火她了!
步浪却仍是对她泛开愉快潇洒的笑。
“好!除非你否认这就是你的真面目!”
闪烁著异采涟涟的眸子盯住他,袁乐乐一咬牙,粉脸映著寒霜,突然起身就走。
“我的规矩改了。现在见到我真面目的男人,我会让他死得很惨!”
望著她头也不回走出房间的美丽背影,步浪终于再忍不住由喉间溢出一串低低开怀的笑——
好吧!你步大哥我还真是怕了你的“规矩”!
不过,乐乐妹子,你有你的规矩,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也有我的“规矩”?打动我的嘴巴、我的心的女人,我会让她过得很“幸福”!
就是你了,乐乐妹子!
接下来的三天,步浪过著如他所计画非常美满、有如人间天堂的日子——他的饮食全出自袁乐乐的手,而且还细心地每餐烹调出适合病人伤口痊愈、养生的各式粥饭,让他简直巴不得身上的伤再加重一些;他的伤口她也一天三次亲自为他上药,至于他的内伤经过调息也恢复快速。总之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一样……
袁乐乐已经三天不跟他开口说话了!
不论他怎么引诱她、逗她,甚至故意惹毛她,她不开口就是不开口。她似乎就是打定主意,不让他太好过就是!
幸好步浪还很能自得其乐。
他已经完全好了!
关在客栈的房里二天,他决定出门定走、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当然,这看来等他伤好便打算要离得他远远的妮子,他也得一起带著散步才行。
而袁乐乐则意外没有反对地跟著他出门。
此刻,她又换了一副容貌。
街道,热闹嘈杂、行人交织。而对于这一对混在人群中显得特异的男女,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们总忍不住投以好奇探索的眼光——因为只见男人俊美异常,尤其吸引人的是他脸上那抹让人不禁也想回应他一笑的笑,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舒懒闲适,让人更想靠近他、感受那种舒服的味道,总之,这是一个充满迷人魅力的男人。也因为他的突出,走在他身边那满脸麻子的女人,更显得令人不敢恭维了……
这一个养眼、一眼伤眼,对立如此明显的男女,就这样神态自然地定在一起,还看似关系匪浅,也难怪惹得旁人的注目与窃窃私语。
这时,他们正停在一个专卖女人胭脂首饰的摊子前。
男人兴致勃勃地埋首在一堆堆令人眼花撩乱的女人家玩意儿里东挑西拣,至于那跟著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则反而一点兴趣也无地将视线转向四周。
看到有人瞧见她模样时或有同情、或有厌恶的各种眼光,她并不意外。只是,在发现一个又一个姑娘家盯著身边的男人那尽是迷醉羞答答的神情后,她的心却渐渐有种不怎么开心的感觉。
怎么了?她又不是没看过这种只要他一出现,就会有不管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的女人都被他吸引、盯著他瞧的场景,怎么现在她看了竟觉得刺目碍眼?
胸口好闷!
袁乐乐瞪了这正专心在摊子上翻找的步浪一眼,秀眉一挑,她默不作声地悄悄移开脚步。可没想到,步浪的手突地往后一伸,抓住了她,并且转过身来。
“来!乐乐妹子,让我看看你戴上这发簪美不美?”步浪一边说,一边亲自动手将他好不容易千挑万选到的一根银簪替她插上她乌黑的发。
身子一僵,袁乐乐才看著他举起一手在她顶上一下动作,接著便又放下。他将身子稍向后倾打量著她,立刻露出了赞赏的笑。
“太好了!美极了!”他马上回头对老板喊:“行了!我就要这支发簪!”
至于袁乐乐,在感觉到他毫不掩饰赞美的目光之际,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竟也跟著一暖,而原来她已经碰到被他插上的发簪就要将它拿下的手指,不禁一顿。
“哈!这不是浪子吗?我没看错吧?”突然,一个大嗓门高兴地从旁边传过来。而这声音之嚣张之大,别说步浪和袁乐乐了,就连方圆半里之内的众路人想不听见都难。
一时之间,似乎半条街的人——不管正在走路的、或正在吆喝卖东西的,动作全都静止、说话的声音也都一停,所有人,不由自主皆把视线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街道中,由四个壮汉抬著、一顶华丽得令人咋舌、金光闪闪得差点让人眼睛睁不开的大轿子上,这时垂著的金丝帘子正被人从里面掀开,同样,跟著里面的人跨出轿,一道万丈光芒也只差没令看到的人刺瞎了眼——
那是一个比寻常人再矮上一截、身材却圆滚滚得使他远看更像颗球的男人。不过使旁观的人刺目的不是他那颗在太阳底下可以反射光线的大光头,而是他那活脱脱像是庙里供奉的佛祖金身出巡的衣装打扮——镶金的衣服、金子打的腰带、短得快看不见的脖子上垂挂的三条粗大金链,再加上粗短的十根手指上一个也没少地十只金戒指……
这是个看来若不是他的牙保养得宜,只怕就连牙也要想办法用金子打造的暴发户,同时,也是个在永昌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所以当他一出现,几乎只要是在地人都可以立刻叫出他的名字来——
金钱!
没错!别怀疑!他大爷就姓金名钱!
永昌城第一有钱的人就是他!不过永昌城第一懂得享乐的人也是他!
一个钱多得可以买下半个永昌城,却也不吝于善待自己的有钱人,金钱当之无愧。
永昌人知道金钱,就连袁乐乐一见到那顶金轿、那圆滚“金身”的正字标记也知道这家伙是谁。她只是惊讶于——他竟与步浪相识?
看著一身金的金钱此时已经跑过来,正满脸笑容地抓住步浪的手猛摇,她不免佩服步浪这男人的交游满天下。
“浪子,要不是我想到这条街上找人,又刚好看到你,你一定不会想到来找我!”金钱有点抱怨他的不够朋友。“我家那卓厨子等著你再去尝尝他做的菜,已经等得快跟我闹辞工了!”
步浪眼睛一亮,自然想到他家里那个拥有一手极致川菜功夫的卓厨子。
其实在永昌城,最好吃的菜并不在食馆上,而是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更尤其也是极讲究吃的金钱,不惜花大钱从各地请来的几个各怀绝技的厨子,他们手艺的精湛或许也只差不了杜大他们多少。
“看起来,你家那几个厨子的厨艺又进步了不少……”步浪光看他这尊比上回见更圆了两圈的身材,也猜想得出这其中缘由。
一听,金钱大爷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得意地呵呵笑著——而他们这两人可完全不管旁人的注目。
“你说得没错!卓厨子他们最近试验出几道新菜色,就连我家那婆子也顾不得口口声声要维持好身材,又给吃胖了,要是你来,我相信就连你也挑不出缺点……”身为步浪的食友,他当然很清楚步浪那张比他更挑剔精明的嘴。就因为如此,他家那几个厨子待步浪比待他还更像衣食父母哩!
步浪扬扬眉,突然露出了一脸玩味。“哦,能让我挑不出缺点的美食吗?看来不仅是你对他们充满了信心,也对打败我的味觉充满信心嘛!”
“当然!”金钱头昂得高高的。
“怎么样?乐乐!”步浪却忽地偏过头对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袁乐乐开口。“你想不想去尝尝那些能让我也挑不出缺点的美食?”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她,袁乐乐看著步浪那一脸兴致、神采奕奕的表情,莫名地心口一阵躁闷。
不过她还没做出回应,站在他们前面的金钱倒因为步浪的话才首次认真注意到她。
“什么?这满脸麻子的女人不是你的下人吗?我以为是……”他还以为是这浪子总算开了窍,知道带个下人替他跑腿办杂事,可现在看这样子,好像是他想错了。“那么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不是没看过浪子身边出现过红颜知己,但这面孔倒是陌生。
步浪却是不慌不忙,还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内人!”
一时之间,金钱惊讶得张大嘴巴,至于袁乐乐,心乍地狂跳几下,接著她回过了神。
“不准你胡言乱语!”板起脸,她驳斥步浪的戏言。
他该死!难道他不知道他这话一传出去会造成多大的误会吗?
她不该再继续跟他牵扯下去。她早该想办法从两人愈纠缠不清的奇怪处境里脱身才对。在送袁孅孅回家之后、在她意外打伤了他之后,她明明都有机会甩开他,可是为什么她却偏偏任由机会一次次溜走,任由他的诡计、他的耍赖,甚至他的伤成为她其实已被他吸引、想待在他身边的借口?
没错!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更不知道从何时起,这张狂的、可恶的、嗜吃如命的……该死的男人竞已悄悄进占、掠夺了她的注意、她的心!
或许,就在他第一次玩笑地唤了那一声“娘子”起,所有被她刻意掩盖、视而不见的心情竞像被解咒似的全部涌挤上她的心,震撼了她,也令她不得不承认,他已对她造成莫大影响的事实……
所以,她会答应为他做菜,事实上她的甘心远超过受制他的威胁。看到他吃著她做的菜肴时那种吃其他食物都比不上的满足神情,是她藏在心底最开心的时候。不过,她不会让他知道。就像她不会让他知道她真正的心!
她不会忘了他是什么人!
他是浪子!
大师兄曾说过,浪子的本性便是游戏人间、不受拘束!
她清楚!与他相处了这一段日子,她更加清楚了大师兄说的意思!
“什么胡言乱语?你以为老子我只会把说话当放屁吗?”这妮子真有惹毛他的本事。“袁乐乐,好歹你也已经收下了我的定情物,你还敢赖?”他和她来个面对面,指控她了。
定情物?他又在玩什么花样?
袁乐乐顺著他指的方向往自己头顶上一瞄,终于知道原因了。又惊又羞的心情化作一股气冲上双颊,她马上伸手拔下他刚才为她不安好心插上的发簪。
“抱歉!不接受退货!”步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迫不及待拔下簪就要丢来的动作,他懒懒地开口堵住她。
咬著牙,袁乐乐哪管他那么多。反正她朝他扔了银簪就走。
就为了她那一句“见了她的真面目就得娶她”的戏言便如此作弄她,他真觉得那么有趣好玩吗?
他究竟将她当什么?专为他做饭、再供他取乐的傻瓜吗?
这回,袁乐乐终于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狂妄的男人甩得远远的!最好从此,他们永远不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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