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往蓝天和白云的深处吹去,把天和云越吹越高。(
傻王爷的绝色小嫡妃)树叶子愉快而不忘矜持地摇曳着,宛若呢喃般发出对秋高气爽的赞叹。在少人来往的地方,只要生长着野草,只要堆起一片乱石,就能够听见蟋蟀们的吟唱。人家买来的或者捕捉到的、禁锢在竹编小笼中的蝈蝈们也在不惜余力地卖弄它们的歌喉,与知了竞赛谁的鸣叫声更加嘹亮。
武子驾驶着他最新更换的“奔驰100”,沙沙地行驶在前往“微山湖”的途中,上午的秋阳温暖地忽忽闪闪地打在他的胖脸盘上,愈发显得他红光满面了。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童维革不停扭动着脖颈子,欣赏地咂着舌头,深有感触地说道:
“武子,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个大老板啦!真的真的,特别是这个双下巴磕,肥嘟嘟的都快赶上你妈的那对双眼皮啦!”
“你妈的!会不会说人话你!臭嘴,天生的一张臭嘴!”武子不高兴地忽然踩了一脚刹车,猛然闪了童维革一下子。
童维革顺服地表示了歉意,并且不轻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武子对他着实很够意思:餐厅是收回去了,但是武子把他从看守所里办了回来,使他免受一次牢狱之灾不说,还让他跟在了身边,每月拿着八百块钱的所谓工资,什么事情都不用干。武子时不时送给他名牌衣服,给他置办了汉字显示的传呼机。其实,还可能对他更好一些,怪就怪这张改不了的欠打的嘴巴——拿这会儿在手中玩弄的这部“大哥大”说事吧,一万多块的东西,武子马上就要给他置办上了,但是只因为多说了一句话而泡了汤。(
雷破乾坤)“武子,若是我也拿上这么个玩意儿,咱们俩可就分不出谁是老板喽!”——看,就为这句话。
把握方向盘的武子原谅了童维革,自抑着一腔即将要去夸耀风光意气的兴奋,问道:
“小种马,你猜想一下,这会儿吴小丁会是种什么样子?急得抓耳挠腮?跟又又、艾艾哭唧唧地告别?还是……他会怎么着呢,你说?”
“保准在念你的好呢。你不觉得耳根子发烫吗?”
“嗯?……别说,还真挺烫的。有什么讲头?”
“就是他在念你的好,所以你才有这种感应。武子,这个‘大哥大’——我还有希望吗?”
“哈!你呀,你呀……等我心情好的时候或许会考虑考虑的。”
“那你的心情赶紧地好起来吧,省的叫我心痒痒。”
路况越来越好。座驾的性能越来越高级。在那个特殊单位所处下的人缘越来越熟稔。因而,很顺利地把要办理的事情一路办理下来:探视过又又和艾艾,在临近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见到了新刮了光头的、刑满释放的吴小丁。
执行了四年零六个月刑期的吴小丁,一手提拎着铺盖卷,一手拎着吉他,吊儿郎当地走到“奔驰”轿车跟前。他看上去对重获自由并不怎么激动,因为常年露天劳作而被晒得黝黑的脸膛上,浮动着一层既像从容又像麻木的奇怪气质。(
我为君狂)他把铺盖卷交给了童维革,拎着那把吉他,似乎在等武子请他上车。
童维革把铺盖卷扔在车后排座位上,接过吴小丁手里的吉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倚靠在铺盖卷上面;并不是爱惜它,而是爱惜武子的这辆崭新的座驾。
“上车吧小丁,你坐后面,守着你那堆破烂,反正呆会儿还有‘仪式’要举行呢。”他招呼说。
吴小丁一声不响地钻进车里。在行驶中他一直都这么安静地坐着,用鼻音回答童维革与武子的询问。
“武子,停一下车行吗?”当“奔驰”轿车经过一片田野的时候,他才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车停在了路旁。吴小丁下车绕到另一侧车门去,拉开它把铺盖卷和吉他拎出车外,走出去十几步,武子刚想问一声,看见他突然挥起吉他狠狠地砸在地上,把个好端端的乐器三下五除二砸得支离破碎,扔到了庄稼地里。
“他犯哪门子邪了这是?”他不解地问童维革。
“迷信。接着还有‘仪式’呢。”
“下车看看,”他推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车头前,把一只脚潇洒地反搭在保险杠上,不等看看光景就因为体态笨拙失去了平衡,——若不是童维革随即赶到身旁来,非得摔个难堪的不可。
“我说武子,没什么好看的,还怪呛人呢。”
童维革朝吴小丁扔过去一只打火机,就要拖武子回车里去,但是武子执意不肯,说想要看看吴小丁搞什么名堂。(
天才邪少)
吴小丁蹲在地上,展开铺盖卷,一门心思地咔咔打火,想要点燃一床褥子,几次下来都是徒劳无功。童维革看不过去,于是嘴皮子也就跟着痒痒起来了,大声说:
“拉倒吧小丁!这玩意儿不好烧,把里面的棉花扯出来,撕巴撕巴胡乱一扬,光烧布面子就成!一样能尽到个意思,不骗你,那会儿我就是这么干的!”
吴小丁停顿了片刻,照着童维革所说的那样做了起来。
“什么讲头?”武子用手指头戳戳童维革的腰眼,问道。
“怕把自个儿的时运留在里头,怕把里头的晦气带回家里去。武子,这个吴小丁的情绪可有点不怎么对头呀,大老远地用‘大奔’来接他,他却耷拉着张脸子。哼,呆会儿我要好好地说道说道他。”
经过这番耽搁,半个钟头之后才重新上路。
“我说小丁呀,说实话,你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吧;你看,你亲哥哥忙着挣钱都顾不上来接你啦,全靠人家武子从大清早就开始忙活,这才顺顺当当地把你给迎接出来,可是你呢,连句热乎话都没有。过不过分,你自个儿说。”
车刚一开动,童维革马上责怪上了吴小丁。
“情,我全都放在心里呢,用不着挂在嘴皮子上!”吴小丁瓮声瓮气地说道。(
天骄无双)
“这话我乐意听!”武子高兴地拍打一下方向盘,把车速加快到“100迈”上。“小丁,不虚伪地说,今天我非常的高兴……盼啊盼啊,终于一个个地把你们盼回来啦,你说,我能不高兴吗,能吗?”
“可是——还有又又跟艾艾他们俩呢,”吴小丁仿佛就是想要武子不高兴,仿佛知道他一高兴,童维革的那部“大哥大”就有希望了似的。
童维革愁眉苦脸地回头瞥了一眼,觉得吴小丁的嘴巴比他还要欠,简直跟“乌鸦嘴”差不许多。
“其实熬过来之后,感觉这个时间过得还是挺快的。是不是,小丁?”他想弥补一下吴小丁给武子带来的心理阴影。
“快什么快,他们俩还有将近九年的刑期要熬呢。”可吴小丁偏偏是这样说的。
还是武子一句极为自信的话,使童维革的心里好受了一些——他挂了档,脚踩油门超过了一辆大卡车,说道:
“用不着那么久,我担保,再有个五年六年的,他们俩肯定能回来。肯定!”
吴小丁往前探了探上身,看着一面颤颤忽忽的胖腮帮子,嘴角咧弯了几分。
“嗯,你做得的确够好,这一点又又跟艾艾都承认,我也承认。”他不无夸赞地说。(
冷面男神太难追)
“什么够好不够好的,当年还不是我连累的你们,”该自谦的时候,武子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别,过去的就不必再提啦……对啦,大上个月,鬼怕三儿给我们寄来一个邮包……说说,他怎么样啦?”吴小丁的表情像只熟悉了环境的小狗似的生动起来,话也多了。
童维革赶紧抢武子的话说:
“哈哈,提起三哥来,那可就有一大箩筐的话题啦——他爸在今年开春上驾鹤西归啦,临终前老头子居然吐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来:‘鬼怕三儿啊(他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气若游丝的声调),爹不是你的亲爹,娘也不是你的亲娘,实际上你是我们两口子抱养来的啊……’哈,这下子三哥可明白他妈为什么那样待见他啦……现实中的三哥做出的事情还真够有情有义的,在火葬场、就是他自个儿的单位,哭得那叫一个昏天昏地哟,据说火化炉都叫他哭晃悠了两下子,快赶上孟姜女啦……后来他们领导感动得像个水人儿似的,说(他又模仿着打起官腔来):‘鬼怕三儿,别伤心啦,给我当助手吧,等我死的那天你也这么哭上一哭就成。嗳,多孝顺的孩子啊!’就这样给他分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子。这不,等他爸过了周年就准备结婚呢。”
果然如童维革所说,聊着耿拥军的故事,“奔驰”轿车已经驶出去三十几公里的路程。
吴小丁又分别询问了乔朗辉和马骏的近况。他突然嗫嚅起来了。他的一双眸子晶莹闪亮,不是泪,而是饱含的一种情感。
“还有……那个谁……”
“问他爸妈,是吧?”
“不是,”
“你哥?”
“不、不是,”
“四娘?直说呀,急不急人!”
“算啦,不问啦……”吴小丁的喉结咕咚咚地上下活动着,一口一口地下咽着唾沫。
“叫人家清净一会儿吧!一路上净听你在这个那个地说啦,烦不烦人。”武子白了童维革一眼,叫他安静了下来。
车窗外的田野、土丘、远山、树木……飞快地一掠而过。行驶中也把夕阳——黄昏的天际抛到了相反的方向,视觉里的天色好像倏地一下子就变昏暗了。宽阔的公路两旁,两排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路灯一眨一眨地点亮下去,向前方眺望,就像两条即将在最前端交集到一起的流动的长线条。等到这两条始终都不会交集到一起的长线开始起起伏伏的时候,“奔驰100”已经驶过了本市的地域标志牌。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车后排突然发出一种坚定的声音。“青青还好吧,她从南方回来过?又又很关心这个问题。”
“他怎么没当面问我们俩呢?”童维革反问道。
“是,他很关心!”吴小丁的口气中含带了不快与急切。
“你们也知道她‘南下’啦?谁告诉你们的?”武子也不需要吴小丁搭话,继续把话说下去,“听说又去海南啦,跟着一帮骚娘们儿进夜总会啦,那边最火的一家夜总会。当‘鸡’的图就图个客人多,好躺着多挣几个钱……听不懂吗,她是去开发自身的优越条件,******,****。”
这一次不是童维革在说话,因为他正气愤地瞪着武子那半张挂着不以为然的神色的胖脸,如果不是受武子许多恩惠的话,他极有可能在这面胖腮帮子上狠狠地来一拳!
“放——屁!!”
后排的吴小丁浑身哆嗦着,毫无征兆地发出了怒吼声。不等武子作出反应,他尖着嗓音像“连珠炮”一般大喊大叫起来。
“王八蛋!靠边给我停车!我不坐你这个王八蛋开的车!不领情!我不领王八蛋的情!小人!肥猪!自个儿就曾经戴过‘绿帽子’的王八!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下第一的王八蛋!”
吱——武子驾驶的车头冲向路边——歪歪斜斜地刹住了。他霍地扭回头去,脸色忽青忽白,一侧的胖腮帮子突突地颤抖着——在狠劲地咬着后槽牙。
但是吴小丁的脸色更为难看,一张瘦削的脸盘扭曲得像变了一副模样。他拽开车门把手,用脚使劲地把车门踹开,冷不丁朝武子的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身体像弹簧一样弹出车外去,向车后方疾步快走,很快,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小……小种马……”武子红着眼眶,双手紧攥在方向盘上,愤怒陡然转化成道不尽的委屈,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武子,你这张臭嘴呀——比我还臭!青青是咱们打小的好朋友,你居然这么说她!”童维革在心里说道。
公路的车道上,一辆辆汽车呼啸而过,像携带过去了一阵又一阵的呜咽悲声。
以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吴小丁都没有露面。有一次姬鸿安偶然在火车站附近见到了他:他留着一头披肩的天生鬈发,空着两只手,浑身脏乎乎地与大个子擦肩而过。
听说他一次一次地朝他哥吴大丁要钱,一趟一趟地远赴海南,像在那边丢失了一件平生最宝贵的东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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