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那年就见过他,两家是世交,他跟我——是我还未出生就定下的姻缘。”韶灵笑了笑,让他知道她跟风兰息的关系,能让慕容烨消气的话,他迟早都会知道,早说晚说并无区别。顿了顿,她的喉咙一紧,嗓音冰冷。“指腹为婚的夫君。”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慕容烨的笑容,渐渐敛去消失。“就是世间那种最无趣好笑的娃娃亲?”
韶灵盯着他阴暗的黑眸,点头:“是。”
“你不再是宫琉璃了!你还妄想那段错过的姻缘?”慕容烨的大掌一收,一道狰狞闪过他的俊脸,夜色的阴影,挡住了他的半张脸,让他看来亦正亦邪,很难分辨此刻的情绪。
那本就是她的!怎么到了所有人的口中,就成了妄想?!韶灵苦苦一笑,只是她也清楚,她曾经全心去喜爱一个人,而如今,她不敢再爱。她不想再反驳了,或许当初去阜城,除了慕容烨的授意之外,她也会有不甘心。但很多事,不如她预期,也不受她的控制。
慕容烨当下就知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无法放下架子去追回她。她在九岁那年失去一切,想找回一个可靠的夫君,再自然不过,她只是想得到一个人的关怀和疼爱,况且,那之前,他不曾对韶灵坦白自己的情意,她何错之有?!
她满心混乱,他又何尝不是?
仿佛他们之间细微的亲近,不过是黑暗前的黎明,不过是刹那间的温和。
他从未如此不安。
仿佛他们一起的时光,敌不过一个指腹为婚的安排。
就像是,他的出现,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条岔路,她的康庄大道,是风兰息,她绕了一段远路,却终究还要走上大路。
“只是因为这样?”他看着韶灵的背影,听着自己的嗓音过分地平静,没有任何一丝起伏。
“只是因为这样。”韶灵的脸上血色尽失,每一个字,都说的极为艰难。她在心中企盼,慕容烨就此打住,回京城也好,回云门也好,别再怀疑了,别再查探了,别再离真相更近一分了。祈祷了几乎上百遍,她身后才没有任何声音,韶灵转身过去,他果然走了。
这样也好……她告诉自己,尝试着说服自己。
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花费了所有的力气,才努力不让慕容烨察觉的到她半点不自在。
伸手扶住冰冷的石墙,她拖着脚步,打开铺子的门,一步步走回了自己小院子。跟往日一样,她总是在临睡前,看一眼熟睡的韶光,在他的床旁坐了许久,才会去歇息。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让她一沾上枕头被褥,很快就陷入睡梦。
睁开眼,窗外的晨光已经洒落一地,韶灵掀开被子,半坐起身。她起身洗漱,从屏风内走出来,却彻底愣住。
她的屋内多了一个人。
慕容烨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他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那一副画,月牙泉畔睡着的女子,她的身子微微蜷缩,宛若这世上再无她可信可赖之人,她唯有以双臂抱紧自己的身躯,度过漫漫长夜。
也许别人看上去,是觉得这幅画很是赏心悦目,但他却看得到,这幅画其中的悲伤涵义。
这幅画,是风兰息之作。
那是一种眼看着心爱女子就在自己的咫尺之间,也无法伸出手臂揽她入怀的悲凉和孤独!
慕容烨的身子,渐渐紧绷,他转身看她,仿佛什么都没看到,神色自如,瞥了一眼韶灵,她刚下床,只穿着白色里衣,长发披肩。
“你怎么又来了?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这是私闯民宅,犯了王法。”韶灵眉头紧蹙,伸出手来,选了一件衣袍,匆匆忙忙披上了自己的身子。
“想告官?我随你。”慕容烨的神色依旧很淡,一副毫无所谓的模样。
韶灵暗暗咬紧牙关,就算她狠下心来去告官,这一点点小小罪名,又如何能处置的了当今皇子?!
她颈背上的寒毛,一根根的竖起来了。
直到这时候,她才赫然发现,慕容烨那妖娆的姿态、俊美的笑容,都跟昔日判若两人,多了一分诡诈。
眼前的他,根本就是笑里藏刀。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是原本的他,就是这样?!
她抿着红唇,瞪着那张俊美的笑脸:“你有没有想过,你是在打扰我?我已经逃到大漠来了,你还想怎样?!”
“你昨天给我的答案,无法说服我。”慕容烨冷静地说,坐了下来,悠然自得,仿佛这个小小屋子,是他的领地。
“不管你是大家闺秀,还是贩夫走卒,我都要你,要定你了。”他欣赏着她脸上的一抹死白,知道她一定隐藏着更多的奥秘,他若是此刻停止,无法心安理得地回去。他的忍耐力,原本就是他的骄傲。“你要是相信命理之说,不如这么想,你是上苍送来的礼物,我才是你的命中注定。你九死一生的时候,遇到你的人,是我慕容烨,而不是他风兰息。”
把她送到他的身边。
韶灵听着他的话,双手捉着腰际的红色云带,却迟迟无法打一个结,他总是固执的不近人情,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他还认定他们之间的缘分吗?!
“我见你的时候,你本就一无所有,我还怕你失去什么吗?”慕容烨定定地打量失神的韶灵,她不曾跟方才一样怒气冲冲地叫嚣,显然是动摇了。他的胸口一暖,实在见不得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逐字逐顿地说。“你是宫琉璃也好,韶灵也罢,我不在乎。”
是啊,他是能不在乎,只是因为他对十年前的血案一无所知。
精巧的小脸上,一双盈盈大眼,与生俱来的清灵和娇俏,倒是比那些个端庄安静的闺秀小姐们活色生香。
一袭红色罗裙,肩头绣着银白无暇的蔷薇花纹,红唇微微勾勒着若有若无的笑。她曾经记得,好几回太后宣召她入宫,安排她站在女眷们中,身旁却无一人说话,环顾四周,她冷眼相看自己的突兀位置。仿佛她身染恶疾,一旦靠近,就会断气身亡。
她们早已得了太后的告示,谁会去亲近太后存心要疏远的人?!而如今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她无法不怨恨张太后,更难不理会父亲被杀的冤屈。
慕容烨看着她脸上的冷淡笑意,脸色一沉,他念着他们的旧情,但她却笑着不屑一顾。“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割舍那些过去?”
韶灵寥寥一笑,强忍着心中的莫名刺痛,继续说下去。“若是别人这么问,我只会一笑置之。可是慕容烨,你是看着我这一路怎么熬过来的,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我若能放下,我早就死了。”
“别避重就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慕容烨拍案而起,几乎快失去耐心。“为了你,我可以不当御源烨,为了我,你就不能不去想宫琉璃吗?!我知道你跟我去了京城,受了不少委屈,我很心疼,但那只是暂时的。跟你一样,我也厌恶京城,你值得我放弃那个身份,我们可以一起离开。你何必诓骗我,说你爱的是风兰息?!”
韶灵微微一怔,几乎就要朝他扑过去,但她紧握双手,迟迟不给任何回应。
慕容烨站在她的面前,一脸凝重,正色道。“我一个人活了二十几年,根本就不在乎多几个所谓的亲人。你比他们更重要,重要的多。”
他居然跟她妥协到这般地步。
她心中芥蒂又何其之深!那个关卡设在悬崖峭壁之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能够过得去的人,只能有一个。一旦两个人携手同行,会全部掉下去的。
他说她值得她放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荣光!他是张太后的亲儿子,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只要他放下姿态,他就是最尊贵的那位王爷!
她心绪翻腾,几乎都忘了呼吸。
轻轻张开双臂,拥住他的身体,她将自己的脸,埋入了慕容烨的胸膛,眼神落在他身后的远处,低声轻笑。
“七爷,我多希望这世上有一种酒,喝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一声七爷,平地聚起万重山,一瞬就隔开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即便,他们还拥抱着。慕容烨下颚一僵,虽然不见动怒,但是眼里的不悦,倒是明显得很。“稀里糊涂?你的心里分明有我,为何不肯承认?不肯面对事实?”他用极为轻柔的语气,重复道。
她却仿佛依旧不曾听到慕容烨的轻声询问,依旧陷入在自己的世界中,幽然地说。“如果有的话,我一定会抢过来,把自己彻底灌醉。”
仇恨,就是在她心底种下的荆棘,这些年时光流逝,荆棘疯长,遗忘——居然也成了一种奢侈。
她眼底的笑意,宛若春花般绚烂,却又瞬间如冰雪般清冽,他突然怀念起那些无数个她恶狠狠连名带姓骂着慕容烨的日夜,哪怕误会也好,怨恨也罢,至少不会如这一声“七爷”平静地毫无痕迹地刺痛他的心,仿佛他们彻底成了擦肩而过的陌路。
他们的过去,轻而易举被抹杀的干干净净。
张太后,她让我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让韶光为奴受尽折磨,让我们姐弟颠沛流离,让我根本不敢认宫家,不敢认他,也不敢认自己!
七爷,我也很想忘掉,可我忘不掉……
她在心中轻声呢喃,但始终没办法说出口。我可以死,但不能再连累韶光。不能让宫家最后的血脉,死无葬身之地。
她不能让她的存在,更加堂而皇之地被人知晓,当然,慕容烨不会将她的真实身份随意告知别人,但她不敢再冒险。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她也不敢不惜命,她跟韶光都是宫家之后,血脉自然是连成一体,生死命运也是连在一起的。
她不敢再生枝节。就算不用明的,用暗的,他们两条人命,能轻而易举死在杀人的刀剑之下。
“慕容烨。”
她止步在三步之外,笑着唤他的名字,秋水美眸中宛若晚霞般温柔美好。
他但笑不语,朝着她伸出手掌,等待她再走两步,他就要拉她入怀,紧紧地抱着她,把她彻底融入到自己的生命中去。他们,终究还是能够回到原本的位置,不是吗?他在等着,她说“我好想你”,他们都一样。只要他不理会她的身份,他们之间就没有更多的阻碍。
“我们别再见面了,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她用那双柔情似水的眼,漠然望向眼前的俊美男人,唇畔溢出的这一句,字字诛心。
他的手,突地落了空,就像是他满怀期待而来的心,也落了空。
……
他独自坐在客栈的屋内,手下的笔应声而断,是昨日发生的事,她的话却依旧萦绕在他的耳畔,迟迟无法消退。
“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即便在沉思之中,方才有人跳上屋顶,借着从窗户跳入,不用掌灯,他依旧耳力非凡,一开口,冷声问道。
“属下潜入吏部,查看了历山山贼群首的自白,他们在十年内一共犯下一百零三次抢案,也杀了不少人,但没有一次杀过一个女娃。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忘了,还是不曾招认记载在册……”隐藏在暗处的手下,这么说。
果然如此。
宫宏远并非山贼所杀。
他的手掌凉的像是冰,若是寻常人,也许不会在意这些真相,但若是韶灵,她会。
她会费尽一切心思,把真相从冰冷的地下挖掘出来。
“继续去查,多带点人,十日之内,给我答案。”慕容烨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
黑影在窗口一闪而逝,很快跃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下。
暗的看不清任何东西的屋内,只有一小个地方,还在发着光,慕容烨顺着光源望过去,发觉那是一块金子。
更确切来说,那是一块金牌。
自从那回见过面之后,已经是第八天了,慕容烨不曾出现在她回家的路上,她的院子,甚至是不请自来出现在她的闺房之内。
或许,当真是风平浪静了吧。
“月娘,你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我手下的账目没算错吧,跟上个季度比,并没少赚多少。”韶灵查看完最后一日的账目清算,笑着抬起脸来,月娘正依靠在软榻中,懒洋洋地看着她拨弄着算盘珠子,神态不变。
月娘轻轻叹了口气,一脸忧心忡忡。“我是担心你。过去姑娘们的一些请求,我也是看着答应,你说要把明月坊提升一个层次,以才艺为精,我不反对。但你总是纵容她们不接不喜欢的客人,偏偏那些人又以权贵居多,古往今来的烟花之地,又岂有不卖身的道理?”
韶灵的眼神专注,双目清如水,不疾不徐地说。“她们也是人,不能只有被别人指点选择的权利。有些才艺超绝的姑娘,并未以美貌自居,并不乐意服侍那些太过年长无趣的老爷,与其让她们笑脸迎人,实则积累怨气,还不如一开始就拒绝了。要世人知晓,明月坊并非所有人都接待,若是穷的只剩下金银,就想来这儿胡乱买下一个姑娘作陪,明月坊还有半点格调吗?”
“你的心意我明白。”月娘眉头舒展开来,脸色依旧蜡黄,但眼底多了几分光彩,柔声笑道。“只是怕得罪了有些人,他们暗中给明月坊小鞋穿,笑脸迎人,至少不会落得个埋怨,你说呢?”
韶灵笑而不语,任何一个选择,都有利弊。
“等我死后,明月坊交到你手里,我死也瞑目。”月娘拉住韶灵的手,神色一柔,语气之中却又满是警备。“但你一定要提防一类人。”
“什么人?”韶灵眉头一拧。
“官,是最不能得罪的。”月娘几乎用尽了全力,紧紧握住韶灵的手腕,逼她将这一句话,听进去。
“月娘似乎话中有话。”韶灵的眼底,闪过一丝狐疑。
月娘的眼神一黯,低低地说。“前车之鉴。当年我在京城,是炙手可热的花魁,就算后来年纪大了,手里也有一笔养老的钱财,绝不会让自己捉襟见肘,更不必千里迢迢来到大漠——只是因为,得罪了一个官吏,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心高气傲,没想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敢在京城保住我。直到后来他在官场落马,我才敢现身,在大漠开了一家自己的歌舞坊。我的教训,你一定要谨记于心。”
“我记住了,月娘。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你成为明月坊的当家,你别太放心安逸,说不定没两天就被我卖了。”韶灵强笑道。她刻意说的没心没肺,就是不让月娘放下心中最在意的东西,太早离开人世。
月娘任由她伸手给她盖上薄毯子,安静地闭上眼眸沉睡,她连日已经被病痛折磨的难以入眠,若不是韶灵在她的房内点了安神的熏香,她就算在梦中都在吃痛。
……
慕容烨的脚步,还是走到这个小铺子面前来了,他的脸色煞白,就算身着华服,也无法让他看来神清气爽。
方才,他刚刚从下属的耳畔,得知零星的可疑之处。
当时太子御祈泽跟六皇子御塬澈,是最被看重的人选,但最终御祈泽失去了东宫之位,御塬澈脱颖而出。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场皇权争夺战。
原本站在御祈泽身边的好几位臣子,不是隐退,就是默默无闻。而一心支持御祈泽,一直到最后的人,是宫宏远。
不用想,他也猜得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一切。除掉自己前进路上的阻碍,扫除一块块顽固的石头,哪怕用嘴残忍的方法,也一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从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已经不是自己了。
一幕幕,都在眼前一闪而逝。
他气,他恨,他不甘心——他指责她不想争。她怎么能争?!把他当成是昔日的情人,从小到大熟悉的那位“七爷”,还是……仇人之子?!
光是看着他,光是跟他同桌一席,光是跟他一道咽下一日三餐,光是跟他一起同床共枕……就足够要了她的命!
否则,她何必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忘记一切?!恨不得灌醉自己,不再忍受命运的摆布!
她说她受不了。
她怎么受得了?!可她以为她受不了的,是他。其实不然。
加注在他身上的那些痛,一点一滴,转嫁到他的身上来,哪怕他常年练武的身躯坚硬如山,他亦觉得好疼,觉得好痛……
他很错愕,也很吃惊,深究了原由之后,他很害怕,怕的不是她会因此而觉得他可怕,毕竟那么久的相处,让他不至于变成仇恨幻化出来的恶魔。他恐惧之处在于,知道她仇视他的理由,牵扯到她父亲的死亡,一条他永远无法弥补的性命,她若为此一辈子不原谅他,他又能怨谁呢?他深思了许久,摒除一些杂乱干扰,似乎捉到某个头绪,不过纯属臆测,他需要她给予进一步的解答。她若是当真想要他也在仇恨中沉沦,若是想报复他,她尽可挑一些其他的法子。她却只是深藏着这个理由,远赴大漠,躲在他找不到看不到的角落。
会不会……她还喜欢他?会不会,她只是不忍真相再伤着他?
若是这样,他除了震惊之外,竟然还觉得能够在阴霾中看到最后一丝希望。
谁让她一个人,默默忍受这些的?谁让她一个人,全部埋葬这些的?谁让她一个人,试图抵抗残酷的命运的?!
他没有给过她这些权利。
她在平日里再怎么有主见也好,再怎么擅作主张也罢,这次,他不能纵容她。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过他们一道死在某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夜,至少他们那一刻赤诚相见,肌肤相亲,他能将她埋入自己的最深处,而她胸前的那道伤疤,也不是冰凉的。
血缘,无法造假。
……
直至厅内独留她一人,韶灵才软软跪倒,捂住开始泛起疼痛的腹间,低低吟着,额际已经出现无数颗涔涔冷汗,痛楚蔓延到达胸口,阻断吐纳的顺畅,她支撑不住,伏卧在地,好痛、好痛、好痛……
只是几天没好好吃饭,就犯了胃痛,她苦苦一笑,拖着自己的身子,抓到药箱,瓶瓶罐罐掉落一地,她强忍着痛,快速地翻找着,总算找到了。打开瓶子口,她手一抖,十几颗褐色丸子,全部滚落一地。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她以为是凤儿,其实不是,凤儿的步伐急促,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但此人,步伐稳重。
她的心突地一抖,睁开眼来,抬起死白的脸。
背光下,慕容烨神情教人瞧不清晰,只见他缓缓走来,单膝跪地,双臂一揽,自她身后将她密密抱在胸坎间,他的呼息,拂于她雪白颈后,极度烫人。“这些药都脏了,别捡了。”
她以为是幻觉,但他的气息就在耳畔,韶灵咬紧牙关,逼自己看清他。他从地上捡起那个白色瓷瓶,倒出几颗药丸,破有耐性地问。“吃几颗?”
“我自己来。”已经察觉到他是真实的,不理会他怎么进到明月坊来,反正他素来独来独往,任意妄为。她冷着脸,不看她。
“几颗?”慕容烨似乎不曾听清她的话,又问了一次。
“三颗。”她被他的耐心击败,只能低不可闻地说道。
慕容烨扬唇一笑,将多余的药丸倒回瓷瓶之中,手心藏着三颗小小药丸,贴到她的唇边,另一手则从茶几上取来清水,等待她稍候服用。
看她依旧紧抿着红唇,似乎不愿妥协,他却不顾她冷汗淋漓,微凉的薄唇,游移过她的鬓发,看她的死白脸色,渐渐恢复健康血色的剔透肌肤,啄在她微微开启的唇心,绵密如雨丝。“别磨我的耐心,要我把药亲口喂给你才吃?”
他绝对敢这么做。
韶灵无法抗拒他的恶劣,心中就算有一千个一百个疑问,在此刻也根本无力询问,只能张开口,咽下药丸,他很快送上清水,她咽了一口。
“听说你在明月坊给那些女人看病,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料理不好?说出去,不怕贻笑大方?”慕容烨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她实在坐立难安,才放开了她,坐在她身旁的位子。
“我只是忘了吃饭,没什么大病。”韶灵虽然开了口,但语气还是很冷淡。
“你是饿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只能在地上爬着走找药?”慕容烨胸口的怒火,一瞬间炽燃烧起来,语气自然不太客气温柔。
他不相信。
他的神色,他的眼神,他的言语,全都是在这么说。
他不记得以前韶灵会因为几餐不吃而胃痛……她总是很鲜活,鲜活的像是不会累,不会倦,不会病。
但短短半年,他让她累,让她倦,让她生了好几次病。
“你的身体竟然这么弱不禁风?”慕容烨的眉头,皱的更深,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怀疑,难道是因为张太后命人给她下了一种不知名的药,那几日她精神萎靡懒散,很难维持清醒的理智,后来又逼她喝下了避娠药,难道……她是那个时候,坏了她的身体?!她原本就有宿疾,但因为她乐天的性格,他鲜少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她头儿垂得更低,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圆谎时,男性的手臂伸来,倏地扣住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来。
韶灵别无选择,只能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但依旧波澜不惊。“我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我会继续留在大漠,不管你心里多希望我走。”慕容烨并不曾因为她的话而展开笑脸,语气颇为生硬。
“你是走是留,我哪里管的了?”韶灵苦苦一笑。
“你还欠我一个答案,别想躲。”他危险地低语,口气不满。
“我没有要躲。”韶灵低声回答。
背后传来一声冷哼,看来对她的回答很是不以为然。
“最好是这样。”慕容烨冷冷地笑,露出森然白牙,宛若蓄势待发的野兽。
“我还有事要做,你能出去了吗?”韶灵的视线,落在桌上厚厚的几本账册上。
“要想赶我走,至少也该把饭吃了,我不以为那几颗豆子大的药丸,可以支撑你多久——”慕容烨指了指茶几上摆放的饭菜,她自然是忘了,才会一口都没动。
韶灵在心中叹了口气,如今是盛夏,好在吃冷饭也没多大不妥,她喝了口暖热的清水,知道他虽然语气讥诮,实则是关心她的身体。但他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显得可笑。
挖了一小勺豆苗鸡片,她放入口中,小口地咀嚼,麻婆豆腐虽然凉了,但淋在白饭上,滋味也不差,青菜鸡蛋羹清淡,却抚平了她心中的难过和空虚。
她不该贪心地顺从他,贪恋那些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关心。
“你要是再不按时吃饭,我会觉得你是想见我。”他冷淡的话,刮过韶灵的脸,听上去像是威胁,但实则他不忍看她生病吃痛。
“我不会再这么健忘了。”韶灵放下筷子,胃中填满了,虽然是一些凉掉的饭菜,她却无法无视心口的暖意。只是红唇边,依旧平静地这么说。
她因为不想看他,甚至这么乖巧地答应。
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慕容烨依旧不曾舒展开眉头,他近日来阴森的可怕,再无往日慵懒松散的神态。
他打开门,紧绷着俊脸,拂袖而去。
韶灵在身后稍稍欠了个身,不动声色,柔声说。“慢走,七爷。”
胃,不再疼了,也是因为他。
那个答案,她也是过了好久才知道。
但时过境迁,那三个字,她说不出口。
……马上是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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