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银行办公室里想着王小纯的事。(
灵域)我越想,心里越感到好笑,当然,也有生气的地方。我自从出了石湖底,来到阳间,交往最多的人就是王小纯,可今天跟王小纯交往,实在是太差劲了,原来王小纯是这样一个人。记得以前王小纯不是这样的。以前在干校,听到王小纯的父亲被迫害死了,大家都十分同情王小纯。现在形势好了,“文革”没了,王小纯反而不济了,反而要来抢我的女人……哈哈哈,这个不对,封小妹哪里是我的女人呢?王小纯又在什么时候抢过封小妹呢?王小纯抢过封小妹了吗?
一个银行职员听见我在办公室里大笑,就推门进来,问,潘科长,你有事吗?
我急忙停住笑,说,没有事,没有事,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银行职员关上门,走了。
我根本没法停住笑,我又笑了,哈哈哈……
潘科长,你有事吗?要不要我帮忙?
没事不要进来,关上门,走吧。我头也不回,对身后什么人说。
不是的,潘科长,有事就跟我说,没事呢,就不要笑,老是笑不好,老是笑,还不如老是哭来得好。(
情深如许)
什么?我开始注意了,慢慢转回头看,嘿,没人呵。
潘科长,有事就说,没事就不要笑,老是笑也没意思。
我吃惊了,没人呵,但却有人在跟我说话。我睁大眼睛,朝办公室各处看。
大人,大人……
多么熟悉……我明白了,不是别人,是石湖底的鬼魂来找我了,我在石湖底可真是做官的,官职为北大门守护使。
我正想跟鬼魂说话,突然,在办公桌侧面冒起了一股黑烟,细听,鬼魂走了,鬼魂的声音没了。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一人,对我说,潘科长,行长通知开会,马上就去,地点在大会议室。
我没空细想刚才鬼魂的事(因为在阳间,银行领导远比鬼魂重要),急忙向大会议室走去。
走进大会议室,嘿,黑压压一片都是人,今天行里召开全行干部会议,大家都来了。
我找到椅子坐下,刚坐下,刚把头抬起,眼前便一阵黑。(
黑客)大会议室里立即有人喊,停电了,停电了。
虽然停电了,但我仍在努力睁大眼睛看四周状况。嘿,真是黑,在大片大片的黑色中,有不少人头正在拚命活动……这个情景使我联想到,这儿已经不像是大会议室,倒像是阎王殿,各位行长、科长就是一群在这座阎王殿里雀跃欢腾的大鬼小鬼。
冷。不知是谁说的。说这话那人就在往我左手数过去第五个座位上坐着。
一枝枝烟被点燃,一点点火星在大会议室各处闪耀、跳动。有味道,有味道,不会吸烟的人都小声叫起来。坐在我旁边的人话说得特别多,而且在他说话时,能从嘴巴里往外喷出大量口沫,这会儿他的口沫如倾盆大雨,正往我手心、手背上狂泻。呵,我对他叫着,但也笑着。
大会议室里仍然是一片黑暗。
台上有人说话了。喂,喂,大家请静一静,虽然停电了,但会议还得照常开,因为时间来不及了。那人又说,大家静一静,开会了,开会了。
一点点吸烟的火星这会儿好像被一股力量推动着,慢慢连在一起,慢慢连成一片。被连成一片的火星开始变亮,气势也开始变大。在火星顶端闪出的光显得有点幽绿,那些光向四面闪烁,在视觉上有不停忽闪的深浅度,能对人或物产生轻微刺激。(
我们是兄弟)
台上那人又说,开会了,开会了,请行长讲话,大家欢迎。
台下人拍手。
台上行长开始作报告,去年我行什么什么,今年我行什么什么……
我不要听,所以紧紧用手捂住两只耳朵。
行长继续作报告,去年我行这样这样,今年我行那样那样……
我真不要听这种报告,两只手把两只耳朵越捂越紧,捂到最后就是一个密不透风,行长在台上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见。
大人,大人……
这是什么声音?这个声音我听得十分清楚。我转过头,嘿,就是刚才对我狂喷口沫的人在对我说话。
大人,大人……
这好像是另一个声音,虽然内容一样,但口音不一样,那人说了两个人的口音,而且是两个女人,一个男人说了两个女人的口音……呵,我想起来了,这两个声音中的一个刚才已经在我办公室里出现过……再听,这不是明七妹和明八妹吗?怎么,明七妹和明八妹来找我了?
这时不会吸烟的人突然都高声喊起来,有味道,有味道,有泥土味道,有淡水味道。(
宠妻无度之嫡妃不羁)他们一边喊,一边往同一个方向挤过去。我的眼光刚被这些喊话人吸引过去,就立即发现,他们一边喊,一边正在往我身上挤过来。我也大声喊起来,要死,这么多人一齐往我身上挤,我不要被挤成肉饼呵?
大人,大人,大人,大人……又从那人嘴巴里飘出来明七妹、明八妹说话的声音。大人,大人,是有味道,大人也闻闻,是不是有泥土的味道,是不是有淡水的味道,就跟我们石湖底一样?
不对的,我慢慢放下紧捂耳朵的手,这儿是银行大会议室,不是石湖底。
大人不要不相信么,大人一定要相信。那人说完这句话,立即恢复自己说话的声音,对我说,潘科长,今天这电停的,不是时候,行长在上面作报告,台下却漆黑一片,这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大人,大人,又变了,又是明七妹、明八妹在说话,大人,大人,你看那些火星,它们变了。
我忙看在大会议室里各处飘着的火星,果然变了,而且变化的幅度很大,就一下子,就一眨眼的功夫,火星全都变成了一束束发出绿光的磷火,是磷火呵,这个我懂,在农村野地里,只要有半露在地面的坟墓存在,在夜里就会出现随风飘游的磷火,人走在野地里,磷火就会紧随人后,跟着人走。(
青丝笑语罗裙)这会儿再看,在大会议室里磷火连成一片,形成了磷火海洋,磷火还带领着许多参加会议的人在大会议室里上下波动,就像海洋里的水浪一样高低起伏。
大人,跟你说一件事,这是明七妹在说,大人大概还不知道那个王小纯为什么老要找角落下蹲吧?
不知道。
大人,那个王小纯已经爱上封小妹了,他现在是不能见到、不能想到封小妹,一旦让他那样了,他下面立即就会膨胀起来,他的裤子就会被撑起一把大大的雨伞,雨伞被撑起来了,若被人看见……嘿,多丢人,没办法,所以只得找角落蹲下。
我大为震惊,没几天功夫,王小纯就变得这样没出息了?
大人,不是这样,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王小纯老早就在封小妹村里住下了,老早,那时候大人还呆在石湖底没出来呢,所以不知道这事。
我相信了,我完全相信了,对呵,一个男人的裤子要是撑了雨伞……让他怎么见人呢?我说,要蹲的,要蹲的,让王小纯继续找角落蹲去吧,我们也不要打扰他。
大人说的是。
台上人在作报告,去年我行没什么没什么,今年我行没什么没什么……
我不要听,不要听。
去年我行有什么有什么,今年我行有什么有什么……
不要听,不要听。
大人说的是。
刚才我看见那些不会吸烟的人全都往我身上挤过来,但他们挤了半天,我身上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受,我身上还是很轻松。
大人,大人……一个极女人的声音对我嚷道,你还我小老鼠。
我还你小老鼠?我又没拿你小老鼠。
拿的,拿的,大人。
去年我行很好很好,今年我行同样会很好很好,如果我行不好的话,我作为一个行长,将何以自处?
我行?什么叫我行?我不知问了谁。
往我手上喷口沫的那人对我说,连“我行”是什么意思你都不清楚?你这个副科长是怎么做的?换一个说法,你可能就明白了。
那你还不赶紧换?
我很厉害。
什么?
“我行”就是这个意思,我很厉害。
得了吧,大人,别听他胡扯,明八妹已经离开那人的身子,飞到我面前来,对我说,不是我很厉害的意思,而是我们单位的意思。
我恍然大悟,行长是在说自己的单位呵,他是在说,自己的单位很好,自己也很好,没一点问题,一切都顺利。
去年我行完成了这些那些,今年我行也要完成这些那些……
大人,你还我小老鼠。
我听到这儿,就看见一只很小的老鼠从大会议室这边横窜到大会议室那边,途中引来一阵东西相互挤压的声音。
结果出来了,大会议室里的椅子乱了,大会议室里的墙壁乱了,大会议室里的天花板乱了,大会议室里的地板乱了,大会议室里的平面图案、立体图案乱了……我下面的脚也同时乱了,我的脚是这样乱的,两只脚紧紧靠在一起,低头看脚,伸手碰脚,结果是,在脚上站满了许多全身毛绒绒的小老鼠。嘿,我回头找明七妹、明八妹,找了一会儿,没找着。一个声音出现了,大人,把刚才的话说得简单一点。我立即就听懂了,我把脚(是把“脚”,不是把“刚才的话”)往地上用力一顿,脚上的小老鼠受到震动,全都跳下地去,纷纷往四处逃走,关键是要在这儿重新说一遍刚才的话,全乱了,椅子乱了,脚乱了,脚趾乱了,脚上皮骨乱了,脚上的鞋子乱了,还想说下去……停,听听有谁还在跟我一起胡扯乱不乱的话。
全乱了,椅子乱了,脚乱了……只有这几句话才是原文,其它的都不是原文。
上面那话是谁说的?我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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