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刷”的一声,手术室外的指示灯灭了,灰白的大门被医生推开,一个穿着手术服、带着大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
夏语心腾地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几步冲到医生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医生面色无奈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对不起,病人的伤实在太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林墨然本来以为这样的对话只有在电视剧中才会看到,没想到现在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重现了。难道萍姨真的挺不过这一关了?虽然萍姨极力制止自己和夏语心在一起,但林墨然也不希望萍姨最后会在这样的伤痛中离开。
夏语心听到医生的话,身子猛地晃了两下,眼看就要摔倒,林墨然赶紧上去将她抱住,这时夏语心忽然挣开了她,上前一把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哀声道:“我不要对不起!医生,你再回去……再去救救我妈妈……求你了……”
林墨然怕夏语心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赶紧从后面抓紧夏语心,急声道:“语儿、语儿你冷静点!”
医生显然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当下不惊不恼,只是又叹了一声气,说:“趁病人现在还有一点意识,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夏语心愣了两秒,赶紧放开医生往手术室内奔去,林墨然和林天诚紧随其后。
手术室里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有种森严和冰冷的感觉,这也是为什么林墨然不喜欢医院的原因。
夏萍女士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面上带着氧气罩,眼睛只能微微张开一条缝,看上去很虚弱。见到夏语心进来,夏萍女士眼中总算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光彩,目光望向夏语心所在的方向,手指微微动了动,却无力抬起。
“妈!”
夏语心伤心地大喊一声,快步扑到夏萍女士身边,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喷涌而出。
夏萍女士望着夏语心微微扯动嘴角,却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目光微微转动,看到了跟在夏语心身后一脸忧色的林墨然,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顿了顿,她士鼓足了劲,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语、语心,我有话……要跟你说……”
夏语心闻言,赶紧俯身附耳过去。
林墨然站在几米外,看见夏萍女士的嘴唇微微地一张一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夏语心紧紧地抓住夏萍女士的手,一边用哽咽的声音答应着,一边重重地点头。
看到这样的场面,林墨然也忍不住红了眼,她的爷爷奶奶都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父母至今健在,所以打从记事以来,她还没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的场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真的很痛苦,就像心脏被人狠狠捏碎一样。
她尚且这样,那夏语心该要有多伤心?
林墨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就在这时,与夏萍女士有连接的仪器忽然响起一阵尖锐而急促的“哔哔”声,林墨然转头望过去,只见心电图显示屏上出现了一条平整无波的直线,像一把死神的镰刀,在显示屏上无情地把之前代表生命力量的折线一一扫平……
“妈!妈你醒醒,别睡啊!”夏语心疯狂地痛哭起来。
怕她做傻事,林墨然赶紧上去牢牢抱住她,大概是这打击来得太猛太突然,夏语心紧接着就晕了过去,整个人无助地瘫倒在林墨然怀中。
……
在夏萍女士的后事办完后,夏语心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睡觉,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发呆,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日复一日。很快,她整个人便憔悴下去。
林墨然很担心夏语心,可是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夏语心都没有回应,就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头人。
林天诚同样为此担忧不少,只是公司那边实在脱不开身,只能让林墨然在家好好照顾夏语心。
不用林天诚说,林墨然自然也会这样做。望着夏语心这么伤心难过,身子一天比一天消瘦,她也跟着心疼。
“语儿,你好歹吃点东西,如果萍姨还在,她也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语儿,你再不吃东西,拖坏了身子,萍姨看到肯定会很心疼的……”
类似的话林墨然说了不知多少次,夏语心从来不会理会,不过今天——夏语心幽闭自己的第五天,终于有了一些不同的反应。
夏语心抬起头望着林墨然,漆黑的眼眸中没有半分神彩,有的只是无边的空洞,她喃喃低语道:“我在想,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太坏了,竟然喜欢上自己的妹妹,违背天理伦常,所以老天要惩罚我?可是……做错事的人是我,所有的罪与罚,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好了,为什么要牵连我的妈妈,为什么要让妈妈离开我……为什么?”
林墨然只觉心脏一阵紧缩,看着这样的夏语心,她心里既心疼又后怕。
林墨然紧紧地握住夏语心的手,急声道:“夏语心,你别吓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这样说?错的是那个肇事逃逸的司机!你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夏语心望着林墨然的目光依旧没有焦点,“警察说,车祸发生时人行道其实是红灯,当时是妈妈精神恍惚了才会闯红灯走上人行横道,才会被……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让她伤心了,她也不会想事情想到出神,是我害了妈妈……”说着,夏语心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林墨然怕她太过激动,一直紧紧地抱住她,“语儿,你别这样,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事发前谁也想不到会成这样。”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回妈妈……”说着,夏语心的视线重新转向了窗外,继续喃喃自语着:“五岁的时候,我爸爸就离世了。在遇到林叔叔之前,妈妈一直是一个人,她同时打两份工,每天从早忙到晚,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以前我想帮她却没有能力,现在我有能力了,却再也没机会照顾她了,再也没机会了……”
夏语心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她小时候的事,林墨然这才知道,原来在她们母女进入这个家之前,她们的生活真的过得很艰辛。夏语心说了很久,说到最后,精力和体力都已经支撑不住了,她不知不觉间就躺倒在林墨然怀里,沉沉睡去。
听着夏语心平缓的呼吸声,五天来林墨然第一次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拥着夏语心,她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那夜,林墨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一片很广阔的深蓝色海域,一叶窄小的木舟,还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柳树遍布岸边,茂密的柳条在微风中轻轻拂动,木舟随着风向越漂越远……
林墨然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当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怀里已经空了。
林墨然找遍楼上楼下,没有任何夏语心的影子,最后重回夏语心的房间,在书桌上找到了一张纸条,上面留下了一段话:“我始终无法原谅我自己,也无法再面对这个家、面对你,对不起,墨然,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或许有一天我想通了还会再回来,或许……愿你安好,勿寻,勿念。”
这是夏语心留下的唯一信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林墨然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
夏语心走得太过突然,就像突然间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如果不是发现她带走了重要的身份证件和少量衣服,林墨然可能又要往坏处想了。
林墨然不可能真的像夏语心说的那样不去找她,可是找遍了夏语心的同学、朋友,都没有一点消息。夏语心在k市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林墨然实在想不通她到底会去哪里。
即使是后来林天诚动用了商场上广博的人脉关系,林墨然又请郑国兴在黑道上尽力打听,也都没能找到夏语心。这只能说明一点,夏语心已经离开k市了。
这下,林墨然彻底无力了,夏语心从来没有说过她在外地有什么亲戚,也没说过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人海茫茫,就算要找也根本没有目标。
原本幸福热闹的家庭忽然之间沉寂了下来,只留下林天诚和林墨然一老一小在家里各自神伤,早上再也不会听到萍姨招呼全家人吃早餐,晚上也没有了电视肥皂剧里男女主争执的声音,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夏语心母女还未到来的时候,偌大的房子安静得很是可怕。
一夜之间,林天诚好像老了很多,鬓角又添了许多白发,眼神黯淡无光,下巴上多了点点胡茬,与曾经容光焕发的模样相去甚远。直到此时,他大概还不知道在这个家里曾经暗暗发生过的那些动荡和争执,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
林墨然的状况也不比林天诚好多少,从夏语心离开后,她就没一晚睡好过,总是一闭眼就做噩梦,然后被生生吓醒。她多希望现实也是一场梦,睁开眼后一切又能恢复如初。她甚至有过自责,如果放弃和夏语心相守能换来一家人安好如初,那她也是愿意的。
现在,林墨然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着,等到夏语心所说的“有一天”的到来,等着夏语心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二十万字了,再有两三万就结束了。想想真感慨,码字这么累,我居然坚持下来了,鼓掌~~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