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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友意放下筷,黑眸如两潭无风碧波,迎上三人的视线,没有见到陌生人的打量和惊疑,更没有见到仇人的愤恨与不屑,自然也更无见到故人的惊喜,一双黑眸只是静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三人。(
英灵君王)
他今日心绪不宁,无心开口,也无心多惹一分事端。
“呃……呃……”蓝袍公子不知想说什么,他身后,两兄弟跳了跳脚,对视一眼,上前齐唤——
“二哥!”
寂灭子垂头,阿布和掌柜似被这一声从未听过的称呼吓住,表情齐齐一怔。
眉心微蹙,闵友意双眸半眯,“你们……是谁?”
“二哥,你离家十年,竟然连我们也认不出来了,我是四弟呀。”青玉袍公子嘟嘴,语气颇为委屈。“我是三弟,二哥。”绛绿袍公子介绍自己不落兄弟后。
“呃……我……”蓝袍公子仍然吐字不清,横放在腹间的手微微颤抖。
“你是闵贤?”闵友意无意拖延时间,皱眉丢出一句。
蓝袍公子听他道出自己名字,双肩一松,叹道:“是,我是闵贤。(
都市之浩然正气)二弟,多年不见,娘在家中日夜惦记着你……”
闵友意突然起身,不理对他称兄道弟的三人,直接上楼。
踏上第五阶时,闵贤在他身后道:“二弟,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还是恨着……爹吗?”
脚步停下,闵友意转身,盯着闵贤,杏花眼无情无恨,久久不语。
这三人姓闵,不假,是他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也不假——闵家四兄弟,从老大到老幺的排名分别是:闵贤,闵嫣,闵信,闵期——只是,在十一年前,他与他们便没了兄弟的羁绊,而这,是由“那人”一手造成。
因为他做错了某件事,“那人”罚他在祖宗祠堂里跪了三天两夜,不准吃喝,“那人”要他为自己的过失负责,要他去赔罪,甚至想打断他的腿……他是不介意跪祠堂,不介意赔罪,但,不是他的过失,他绝不负责任,为什么没人相信他?
那时,他十五岁。
一根铁棒,瞧得他双目生痛。一棒棒打在背上,他忍,一声声怒骂吼在耳边,他也忍。身子很痛,痛得他想哭,伸手抹眼,却发现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因为他死咬牙关不肯“负责任”,“那人”怒气攻心,举起铁棒向他膝弯击去——
“我打断你这孽子的腿……”
“老爷,不要……不要啊,他是你的儿子……呜……”妇人的哭声。(
鬼王的毒妾)
“打断他的腿,好过他以后在外惹是生非。”男人的怒吼。
此痛若可忍,孰不可忍耶?那时的他大概觉得委屈过头,闻得身后铁棒声,心火冲脑,一跃而起,躲过这一棒,甚至倒跃回踢,将那恼人的铁棒踢上屋顶。
“你……你这顽劣孽子,你给我滚,我……我闵家就当没生过你这种儿子,滚——”
妇人的哭泣、家仆的哀求,统统改变不了“那人”的决定。“那人”甚至在祖宗祠堂里焚香起誓:他,闵嫣,无论生死,无论富贵贫贱,从此与闵家再无瓜葛。
简言之,他被逐出家门。
恨吗?
啧!闵友意心烦地发现,他今晚最多的动作就是磨牙。恨什么,有什么可恨呢,闵贤这话问得奇怪,都已经再无瓜葛了,他们今日在此称兄道弟又有何意义。
索然无味,他转身上楼,三人齐叫——
“二弟……”
“二哥……”
“唉……”吐口气,懒懒倚上楼栏,他盯着三张殷切的脸,问的却是寂灭子,“寂灭,你随我多久了?”
“属下自公子八岁起跟随,至今已是十七年。(
我们是兄弟)”寂灭子抬眸轻语,无意间已泄露出些许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自幼是闵家二公子的书童,当年因不忍他一人被逐出家门,毅然相随。
“你说,老子是谁?”杏花眼徐徐一挑,风情自现。
寂灭子缓缓扬笑,轻声且清晰地说:“您是我七破窟夜多窟主,江湖人称‘玉扇公子’闵友意。”
“老子可有家累?”
“公子尚未娶妻,不曾过有家累。”
点点头,闵友意掩嘴打个哈欠,再伸伸懒腰,转身回房,无论身后三人再说什么,皆是不理——
“二弟,娘因思念过甚,积郁成疾,你若有空,回……回家看看娘……”
“二哥,大哥成亲了,爹这些年追着我们成亲,我与四弟约好了,只要二哥你不成亲,我们绝不成亲。”
“二哥,你的院子还是老样子,你走后,爹命人将院子锁起来……”
“二弟,每年添置冬衣时,娘都会亲手为你缝一件棉袍。(
迷途蝴蝶)”
“是啊二哥,每次去庙里祈神,娘都会为你求一支平安签。”
“二哥……”
“二弟……”
“三位公子,别再说了,我家公子……听不见的。”寂灭子止了三人足以媲美念经的喋喋不休,向客栈大门比了个“请”的手势。不料,三位闵公子一把捞住他伸出的胳膊,就像溺水之人捞到一根救命稻草。
老四闵期:“寂灭,你跟在二哥身边这么多年,帮我们劝劝二哥。”
老三闵信:“寂灭,爹的怒气早就消了,当年的事爹也不追究了,只要二哥肯低头叫一声爹,爹不会拒绝二哥的。”
老大闵贤:“寂灭,你能否帮我们……劝劝二弟?”
盯着抓在胳膊上的六只手,寂灭子嘴角抽搐:夜多窟主决定的事岂容部下干涉?于公于私,他都不能点头。
阿布:“……”
掌柜:“……”
三双眼睛期盼地望着蜜肤青年,得到的却是苦笑,“三位公子,请!”
是夜,负责夜巡的部众经过自家窟主房间,只听得房内睡如翻饼,时时飘出叹气声,若有所失。(
湘西赶尸鬼事之造畜)有耳目聪敏者,能在浅浅的叹息中依稀分辨出一个字眼:“……儿……”
闵友意叫谁的名字,无人听清。
第二日,寂灭子得知后,当即判断:公子昨夜心绪不宁,与陈年旧事无关,老毛病,定是从女人那儿惹来的。
也正是这一天,闵家三兄弟转到斤竹客栈投宿,虽然闵老爷和管家仍然住在原来投宿的客栈里,从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判断,分明就是希望三个儿子能将当年逐出家门的二子劝回去。
接下来的五天里,闵家三兄弟就像三块牛皮糖,闵友意出现在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烦不胜烦。他们明白对闵友意不能晓之以理,只能动之以情,化身牛皮糖之余,还不忘添油加醋述说他离家后的点点滴滴,三人轮番上阵,口沫横飞,好一派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拍案惊奇,花间喝道。
过分一些,他们就连闵友意去茅厕也不放过……
这个……这个……没关系,就当听说书。只要在掌握范围内,而自家窟主又没下明确赶人命令的前提下,寂灭子可以不闻不问,而他现在最为担心的一件事是:自家窟主这些日子不去遥池宫,又恢复成初来宝马镇的模样,天天待在房中抱火炉、烤馒头。
明明气温已经暖和不少啊……还有还有,比赛,比赛呀……
窟主,至少您该下命令让部众们忙些什么吧,不然,那群家伙天天在山上泡温泉、煮鸡蛋……
四月的最后一天。
柰攀楼——
裙衫以双色绫罗缝制,左右各分半色,是为“半遮罗裙”。
清晨,穿着一身半遮罗裙的女子在雕栏边站定,深吸一口气,暗暗计算着今天的工作:嫁袍只剩最后裾摆的点缀小花未绣,这两天应该可以完工,她就能回家……
突然,一颗脑袋浮上来。
没错,她现在站在二层楼的雕栏边,那颗脑袋的的确确是浮上来的,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地浮……
“呀——”惊喘倒退,女子捂胸瞪眼,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心头一松,不知是该骂还是该笑。
是闵友意,他双手攀在栏柱上,借臂力慢慢将自己提起来,在她看来,真像是半空中浮现的一颗脑袋。
“早……”她弱弱地打招呼。
“早,淹儿!”来人中气十足,已经完全把遥池宫当成自己的地盘,来去自如。
“你找非遥……吧?她还没来。”她都不知道他这么早就起身啊……看天色,卯时?
“淹儿,你都不曾唤我一声师父,”闵友意一反常态,杏花眼眨啊眨,“正好,清晨练剑最宜身心,趁天色正好,我教你分花拂柳剑的最后几招。来来——”
不由分说,搂起她的腰纵身跃下,完全当楼梯虚设。落地,他折了根长枝在手中挥舞数下,塞进她手心。
瞪着树枝……瞪着树枝……她叹气,她一向很听话……
乖乖跟着他比划,却听他道:“淹儿你很喜欢绣花吗?”
“……”这是什么话。
“淹儿可知,每套剑法都有其自身的来历,这分花拂柳剑是为师悟出来的,当时觉得没什么用,想不到淹儿学正好。”
“……”他来这么早,只是为了教她习剑?思思想想,她轻轻开口:“这剑,你是怎么悟出来的?”
比划的手定住,俊脸转向她,“我当时在山中捕鸟,见一群猎户捕杀一头野猪,捕杀之举看似血腥粗莽,动作引、分、挑、刺却恰到好处,所以,这套剑法就被我捂出来了。”
她闻言一僵,乌眸睁大。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她乖乖学了这么久的剑法,其实是在杀野猪……
杀野猪!杀野猪!杀野猪!
她竟然在杀、野、猪?!
野猪满脑转,手臂一垂,不学了。
“怎么了,淹儿?”他问得好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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