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初升,天穹墨色渐褪。
烈焰已熄,昔日的清冷义庄,此时仅余残碎瓦砾与烧至焦黑的木炭。
斜视通传岑墨而归的李云浩,思凡并不着急发问,抬手遮额前避去出岫金芒,凝望着不远处的虎跃山峰。
但见满峨霞云绯绯,雾气腾腾蒸绕,果然是个极佳的隐匿容身之处。
收回目光落至义庄,对着满目疮痍,思凡笑入眼眸,不自觉暗叹:“烧得真是干净。”
疾奔而来的深喘已然平复,李云浩抬头望见他的自若模样,额角青筋又涨三分,喉咙好似被卡住一般,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唯有以眼神示意思凡一旁说话。
府中被搜略……廊柱上留有喷溅血迹……岑墨与马伯不知所踪……主仆二……生死不明……
默声听着李云浩按压怒火简述的一切,末了,思凡只道:“的意思是大被行窃的贼害了?”
眼尾收紧,李云浩咬牙“咯咯”作响间贴近思凡未及言语,耳听死小子又道:“见到大尸身了?”
“……_操!小子被鬼附身了?!他娘的不着急吗?!看是病糊涂了!看……看老子让好好清醒清醒!!!!”
揪着思凡肩领拖至村民救火拎来的水桶前,因心底的着恼,李云浩按压思凡之时并未留意到水桶与身的距离,只听得“咚”与“扑通”两声,手中揪拽之,其额前撞上水桶边沿后,一头扎进桶中残水,溜起点点水泡。
“呃……”
守义庄之外的众衙差纷纷看过来,其中一当下疾行而出,快速捞起昏厥的思凡敛去眼眸中的怒意,对李云浩抱拳恭敬道:“李头儿,小的先送思仵作就医可好?”
“先……给老子走开!”
一把推开衙差,李云浩扯下差袍里衬捂上思凡额前伤创之处,将托起后颈晃了几晃,焦急道:“思兄弟醒醒!!不是故意的!!!”
如此大的力气别说是昏去之,怕是好端端的也会被晃个七荤八素的。
眼见李云浩不停疾呼,思凡未有任何动静,那被推至一旁的衙差再难掩饰自身的怒意,一步上前也不顾怒瞪他的李云浩,将抄起抱怀中,起身便打算离去。
“诶说究竟谁啊?!!”
快速留意过附近之动静,狭长眸子低睨李云浩,衙差声线骤转清幽,道:“先顾好分内之事再来问身份不迟。”
分内之事?老子的分内事儿,还轮不到一个不明身份之来过问!!
眼珠转了转,李云浩对其余一众衙差简短吩咐几句,命他等先回县衙看好所带去的商府众,便悄然跟上了离去那。
……
商府婚宴前来道贺的亲朋,多是来到此地方才采办的贺礼,多数商贩眼见有利可图,便索性将店内所卖物事摆了门口,以吸引过往路。眼下虽已值婚宴翌日,街道上仍是一副流多杂的热闹景象。
抱着思凡轻步而行之的速度不算快,无奈李云浩却总是为所阻。
拦问的民众从张寡妇过世先夫棺木为何空空,“露雨阁”塌红猝死几女是否有诅咒,再到商府命案是否厉鬼索命种种鬼神荒诞如是之说……
这般下来,就算携思凡而去之脚步再慢,李云浩与之距离,仅余堪堪肩背一角。
又搪塞过一所问,李云浩抬腿便欲加快步伐跟上,哪知衣袖一紧,再次被拉住!
“他娘……”
“哇~~~~~~~~”
哭闹的声响,顿时令李云浩一个头两个大!
低头一看,原来扯住他的乃是一名不过五岁上下的小娃娃。
左右这是跟不上了,安州城并不大,要找到思凡不难,何况就那会儿所观,带走思凡之对他应是甚为关怀,并非存歹。
莫非又是都司宗之所为?
可想到岑墨之危……不可乱不可乱……敌暗明……
心中念转一瞬,李云浩面带讪讪,弯下腰点了点那名哭声已停的孩童,道:“是哪家的娃娃?似乎从未见过呦?”
“不见爹爹娘亲!要找爹爹娘亲!”
走失的孩童?
李云浩疑了疑,复问道:“与爹爹娘亲何地走散的?”
“从最那边的大宅子里!”
顺着小手所指望去,李云浩顿时明了。
城南方向……
难怪看这小娃娃眼生,想必是来商府赴宴之的家眷。抱起孩童,李云浩重重一跺脚不再理会所跟之,转身往县衙方向疾行而去。
攀过李云浩肩头,孩童一双黑眸紧紧盯着流某处,翻起的鲜红色嘴唇中,小舌舔过上牙一遍。
“桀桀桀……血气外泄……桀桀桀……美味……”
“啊?什么血?”
“……怎跑这般快么……鞋鞋没了……”
停下脚步低头一看,李云浩白眼一翻,道:“哪儿没了?这不还?!”
小嘴撇了撇,过罢……“哇!!!!哇~~~~~~”
扫过四下望过来的民众,李云浩吼道:“看甚?!老子没欺负这小娃娃!他与家走散,老子正欲带他去寻亲!!”
……
仍作衙差打扮之拐入牌楼后巷,凝神听罢四周动静,对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拦阻李云浩的,亦有些疑惑。
此暗处有心相助之,所取之意何?
扫略过不远处“祁顺斋”未有合拢的后窗,伴着几声霜冷轻笑,其不再隐藏身法,携臂弯中,瞬移而入。
日移渐午。
灌入胸腹的气息甚为清新,脑际中再不复那种闷闷的混沌之意,思凡眼眸微睁,望着守一旁之摇了摇头,轻声道:“真难看。”
抚过下颚胡茬,那眼眸一弯伸手过来便要弹思凡额前,后者单手翻腕探出两指轻易将之钳住,再次凝望的眼神中那丝玩笑已消失不见,取之而代的,乃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卓拔贵气。
“您打算如何所为?”
从思凡两指间撤手,抹去面上易容之物,回复本来样貌的碧嘉谦眉眼皆又含笑。
“玄儿,缘何不再问,打算何时携容卿离开了?”
“哼!”双手撑起身子,思凡垂首无奈道:“问您您不答,答了也是作假,尽是些欺骗的鬼话,问来作甚?卿师父也是,为何不好好看着他的……呲~~~”
戏耍之言,随着额前当真挨了一记轻弹后收声。
凑近望着思凡,碧嘉谦眯眼成缝,语气不明喜怒,道:“想说为师是容卿的甚?”
搬出师尊身份?知道碧嘉谦是想以戏言,减轻自己心中的痛楚。
思凡扬起的唇角渐拢,紧抿的唇泛出条条青白,那会儿听闻李云浩所言,流淌其心底的清泪终是晕上眼底继而夺眶而出,蜷膝将脸颊埋入臂弯,痛哭与埋怨之声同出。
“师父敬您,可也怨您,为何要以假死让恨了他那么多年?很苦……很苦……很苦很苦……他……他……父皇很苦……母妃很苦……也很苦……明明安州已然数载,为何不与相见?父皇那时说要等,要忘忧塔等他的答案,可每日虔诚与那些僧诵经念佛为玄朝祈福,这般所为……到最后等来了什么?被冠上妖孽之名,废去身份与身法还……还辱了身子……这就是父皇要给的答案?”
抚上思凡后脑将其轻轻带入怀中,泣声仍低诉,碧嘉谦眼底已湿,仰起头,静静的听着。
“如今……已然退到这般境地,父皇却还要来逼……您也逼……都逼……以为会一直苦下去,遇上锦年,锦年说他会与生生世世痴缠,锦年对好……就是因为对好才会为所掳……师父……们要做何事是们要做,为何偏要来招惹?不愿为圣,只愿思凡……只愿做锦年的思凡……锦年……”
语调愈发的凄苦,已到听者跟之落泪境地,然碧嘉谦本湿的眼眶与满面痛色却转至平和,嘴角浅笑逐深。
冷不丁握着思凡后颈将之拉起,果然见到眼前之一双宛若新月的笑眸!
碧嘉谦起身,施施然甩过衣袖负手而立,手心中被轻轻挠了挠,引得他心头不觉一软。
暗自叹罢,回身望着思凡,碧嘉谦道:“玄儿,这般伎俩也就将将骗过容卿与其凤,若想套话,怕是不得愿。再者,与岑墨之情……”
“此事轮不到与他来过问!!”
听到言及岑墨,思凡瞬而动了真怒!厉声过罢连鞋袜也不穿,从床榻一跃到了碧嘉谦眼前,冷目直逼,一字一顿道:“伤锦年者……死!!”
提起的内息,波动间直令思凡胸腹间剧痛如绞!阖眸喘罢,再次睁开之时,满目清光俘掠。
抖开碧嘉谦扶着肩头的手,思凡踏前一步,复又道:“且……”
“甚?”
“不论男女老幼!!”
耳畔回响着思凡话语,碧嘉谦脑海中闪过当年容卿所说……“不论男女老幼……伤者死!”
借着碧嘉谦失神,思凡抽出衣袖中的针囊胡乱取出几根银针,扯开衣衫刺入了自己的天池大穴,碧嘉谦伸手过来制止之刻,思凡提气掠退闪躲中,将刺至一半的银针尽数按进皮肉,一口鲜血随之动作,喷将而出!
“玄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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