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玉平尘。
清早起来的时候,候鬏躺在李斯横身边。倒是没有什么在李斯横怀里醒来的恶俗戏码,但是两人手臂相贴的姿态却让候鬏觉得熨帖。
仿佛这么多年来,他们就是应该这样醒来。感受彼此手臂的温度,肌肤相互摩挲带来细致的感觉,候鬏明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但是却很眷恋这样的温暖。
睡懒觉算是候鬏的爱好,但是却不是他的恶习。而李斯横更是每天固定的六点钟起床锻炼身体。可是,今天却仿佛分外不同,两个人都已经醒来了,但是却谁也舍不得舍弃这份细腻的温暖感觉。
末了,是管家在外面轻轻敲了敲门。
李斯横有些赫然。虽然和候鬏的事情,他并不觉得羞耻,但是年少贪欢什么的,被爷爷知道了就总觉得有些丢人。何况,这所谓的欢愉,他还只触摸到了边缘,根本没有尝试到真正的味道。
但是终归是要开门。李斯横套上放在床头的运动裤,□着上身为管家开了门。管家似乎一点也不惊诧候鬏也在李斯横的房间,只是淡淡的看了候鬏一眼,而后低下头低声对候鬏和李斯横说道“衣服放在门外的篮子里,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您们收拾好了就请下来。”
管家虽然算是看着候鬏和李斯横长大,但是有些礼仪却并不可废。
李斯横点了点头,亲自送管家出门,然后顺手从门外把装衣服的篮子捞进来。里面两套衣服,一套是衬衫马甲和西裤,而另一套则随意了一些,是一个套头帽衫和牛仔裤。李斯横先是捻了捻帽衫的衣料,用指尖感受了一下那件帽衫的触感。柔软细致的感觉很是不错,这才放心的递给候鬏穿。
他知道他的小少年并不养尊处优,甚至,可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吃过更多的苦。可是,他总是想要给他最好的。
因为,昨夜的承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随便说说。
两个人各自打理好自己之后,便一前一后的走下了楼梯。李老爷子已经笑眯眯的坐在桌边,也不责怪他们来晚了,反而待到候鬏落座之后,为他夹了一个白白嫩嫩的包子。
候鬏有些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并且连声道谢。李家的包子包得极好,二十三道褶皱就像是花蕊绽放,而柔软的皮包裹着汁水丰盈的馅料,猪肉的油脂已经被火力化开,渗入包子内部的表皮中。而整粒的甜玉米粒像是裹藏着的惊喜,带来甘甜爽脆的口感,和馅料的咸鲜相辅相成。
大概已经上桌了一段时日,等到候鬏咬开的时候,已经变得温热的肉汁溢满他的整个口腔,鲜美得让人几乎想要把舌头吞掉。
李老爷子笑眯眯的看着他吃着,忽然旧事重提“真的不考虑做我徒弟?”
候鬏这时候才发现,他昨天放进书包里的手稿不知道怎么被人复印了一份,而复印的这一份,正被李老爷子翻看着。
在玉雕界,翻印他人手稿是大忌。而眼前着光景,一个是玉雕界的泰斗,一个是声名不显的玉雕师,除却李老爷子要给他指点一二,候鬏自然并未往别处想。
李老爷子早饭只吃了很少的东西,少到连候鬏这个旁人都觉得忧心。而李斯横和管家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任由他吃了几口薄粥之后便开始细细查看候鬏的手稿。
和初见时候的随意翻一翻不同,这一次,李老爷子看的十分仔细。待到候鬏吃完,他才堪堪看到最后一页。
候鬏看到李老爷子在看他的手稿,心里也是忐忑。昨天的断然拒绝,他虽然不至于后悔,但是总觉得有所辜负。师门是他心里固守的坚持,但是辜负这样的一位和蔼的老人,他还是会觉得愧怍。
惯于温柔。这是候鬏的弱点,并且,他并不打算改正。因为,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就是这样被这个世界温柔的善待过。
半响,李老爷子合上候鬏的手稿,有些叹息的说道“功夫未到,才气斐然。”
候鬏愣愣的品味着李老爷子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反倒是李斯横笑了笑,也拿过那本手稿翻了翻,才对李老爷子说道“小九儿还小,功夫未到倒也不怕什么。况且,难道爷爷和小九儿你们都是拘泥于师徒名分的俗人?”
这大概是李斯横算计了他家爷爷,却也是给他爷爷一个台阶下了。候鬏是不是俗人这件事,几乎没有任何斗争的地方。他长于市井之地,溺于红尘之中,如今也仍旧在俗世里摸爬滚打。所以,他自然是彻头彻尾的俗人。
但是李老爷子不同,他已经超然此间,成为玉雕界不世的传奇,前后推进百年,鲜少能超其左右者。既然如此,若非有胜于常人的心性和超然物外的品格,又怎么会达到如是的高度?
故而,听到李斯横的话,李老爷子朗声笑了起来。“的确如此,那么,小九儿你有时间就来看看爷爷,就当陪陪我这个孙儿总不在身边的孤老头子。”最后一句话,李老爷子似怨似嗔的看了一眼李斯横。
候鬏的视线在李斯横和李老爷子之间回转了几轮,最终连连点头。
他不是迟钝,在人情世故的方面,他甚至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敏锐。这爷孙之间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亲厚。
——不是说他们的感情不好,而是,无论怎样都有隔阂。李老爷子作为长者,仿佛在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这种关系,努力让李斯横满意。可是,这种维系和对小辈的宠溺无关。
虽然并不清楚为何如此,但是候鬏本能的觉得奇怪。压下心头的异样,候鬏最终坐上了李斯横的车。他第二节有课,李家有地处偏僻,若是自己回去,恐怕是来不及的。
管家目送他们行车驶出李家大门,然后慢慢的将门关上。李家的朱红大门一寸一寸的合拢,仿佛将一个家族的百年兴衰都收拢其中。
和往日不同,关上门之后,管家没有急着处理宅中事宜。而是走到了李老爷子的书房。轻叩门扉,李老爷子出声让他进到书房中来。
书房和李家的装修一脉相承,都是一派古韵。红木的书桌沉淀了时间,李老爷子坐在书桌后面,细细的摩挲一块羊脂玉。
他有的时候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对着这块玉倾诉着什么。
管家已经习以为常。他家从爷爷辈开始,就是李家的管家。他幼年的时候曾经被爷爷带进过这间书房。那个时候,李家的上一代掌权人也是如是一样,对着一块玉在低声说着什么。
那个时候,他意外,乃至惊悚,以为他家的雇主出了什么精神问题。
后来,在他决定也和爷爷与父亲一样,成为李家的管家的时候,交接的时候,他的父亲才将这一切细细讲给他听,包括那块给他的童年带来巨大恐惧的羊脂玉。
那块羊脂玉,是李家的守护灵。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在太过古老的家族,哪怕仅仅是作为信仰而精神传承,守护灵这种东西也是真实存在的。譬如家族图腾,又譬如一件物件。
而李家的守护灵,就藏身在这块玉佩中,负责甄选李家的每一代掌权人,确保李家的长存。至于昌盛与否,全看掌权人的手腕如何了。
管家有的时候会怀疑所谓的守护灵是否真实存在,却又在亲眼看见它帮着李家度过几次重大危机之后开始怀疑,它是否只是孤魂野鬼被困在玉佩之中,又偶然被李家人得到。
但是无论他怎样怀疑,似乎李家的掌权人都对它相信得很。
李老爷子神色莫名的摩挲着掌中的玉佩,忽然对管家说道“言庭,对于侯家的那个孩子,你怎么看?”
管家低下头,细细想了片刻,才回道“恕我直言,候小少爷比以前,似乎开朗了不少。但是……”管家有些犹豫的停顿了片刻。
李老爷子摆摆手,“但说无妨。”
管家皱起了眉头,斟酌了一下言语,才说道“候小少爷是不是和大少……有些过于亲密了?”
管家其实是做好李老爷子震怒的准备的。然而,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李老爷子,才发现他的神情无悲无喜。那副模样,竟仿佛早有准备,而如今也是认命接受。
李老爷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住摩挲着那块玉佩的手指也停顿下来。半响之后,他又开始重新摩挲。
“罢了,是我们李家欠他的。”李老爷子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望着窗外久久出神。
管家立于他的身侧,也没有询问。这是作为管家的基本准则。何况,他知道,如果他家老爷已经打定主意,那么,他也无从置喙。
并不知道李家书房里的纠结和认命,李斯横驱车将候鬏送回宣大的时候,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两个人在车上闲聊或者谈笑,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但是眼神的交汇处弥生的温暖情愫却明白的提示着两个人,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将携手走下去,无论是未知的未来,还是已知的征途。这一路风雨险阻,李斯横正在用他的行动无声的高速候鬏,他不用害怕,因为,他的身边,一直有张开的双臂和温暖的手。
李斯横将车停在候鬏上课的教学楼楼下,为他解开了安全带。他神情专注的盯着候鬏看了半响,几乎是要落下一吻的样子。
然而,最终,他还是为候鬏解开了安全带,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他的爱不惧人知,但是,他并不想给他的少年造成困扰。爱是恒久的忍耐,又要有恩慈。李斯横并不惧怕等待,所以,并不需要用肢体接触的方式给自己安全感。
候鬏用脸颊蹭了蹭李斯横的手掌,然后打开车门,对李斯横挥了挥手“李哥再见,我去上课了。”
李斯横轻轻一笑,目送候鬏离开。
这是候鬏开学的第一门课,学的是雕塑。而李斯横不会忘记,这门课的任课老师,就是那位总给他不舒服的感觉的雷昂克斯。
微微皱起眉头,李斯横拨通了许久不曾打通的电话。那位雕塑老师的底细,他该仔细查一查了。
作者有话要说:雷昂克斯就要出场了~
李斯横到底是先下一城,但是执事先生有没有扳回来的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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