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修正时间轴误差的几种方式》
乙戌的任务又一次失败了,他带着伤,拼着命回到主家复命,心里却觉得豁出命也想回来复命的自己傻得要命。他心里有数:以他的岁数他最近的表现还有他这一身伤,主人不单不会为他治伤,还会要他的命。但不回来又能怎么样呢?除非他够果决,直接自戕,否则带伤私逃,只会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惜影卫从小就是死人堆里挣命爬出来的,乙戌知道自己早习惯了苟且偷生,没那等自我了结的气魄。
主人果然连叫他回话都省了,就判他每天挨五十鞭,断食断水缚于园内示众,至死方休。
乙戌身上本就带伤,撑了两天就受不住了。
被鞭子抽碎的布料被伤处鲜血浸湿,在烈日下暴晒,与伤口黏在一起,再次受刑时被鞭子卷着抽起,疼得令人窒息。到了晚上则是另一番光景,已到初秋,晚上露重,浑身湿冷,刻骨寒意一丝一缕透进骨髓。不说这些,除受刑外一直跪在园内路边,要不是还有内力,他一双腿早就废了。不过反正都是要死,早废一步又似乎没什么要紧,真废了也许就不会再疼。
身上的疼痛不说,更难忍的是任过往影卫侍从指指点点。衣服被抽得支离破碎,几乎不能遮体。乙戌从不抬头,以免看到那些人眼里的鄙视嘲讽。从被带入步园受训开始,他已经无比熟悉疼痛的滋味。虽然习惯不代表不疼,可他至少一直都尽最大努力维护住了自己那点可怜的体面。
只可惜打从当了影卫,他面前就是一条死路。再如何挣命,他也只是在走下坡路罢了。
终于一步步落到现在这副田地,这样想来,还不如任务中被人击杀,少过临死还要受这样的磋磨。垂着头,乙戌眼里的光一点点泯灭,渐渐变得万念俱灰。他神志模糊,也就没有看到,顺着小径,主人陪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一路漫步由远及近。
“苏姑娘,这边请。”
乙戌跪的地方是影卫居所,主人平时并不会来。一路上见到两个女子的影卫和习教纷纷侧目,看到那少女时,个个都要被她的容光所慑怔楞片刻才想得起惊慌行礼。园里光秃秃的,没有花草树木装饰,叫人一眼望见跪在地上的黑衣影卫,他膝下的青砖,都被凝住的血染成黑色,凌乱的黑发下隐约看到下巴坚毅的轮廓。
那少女看到受刑影卫的瞬间,一只罕见的fèng尾蝶不知从哪里翩翩飞过,翅膀上花纹繁复,耀眼异常。
大概是为那只蝴蝶,少女弯起嘴角,双瞳剪水流光潋滟,笑出万般风情。她本来就生得极美,这样一笑,容光之盛让人无法逼视。可惜这笑容转瞬即逝,转眼间,少女已经收了笑容,指着乙戌问:“敢问园主,前面跪着的是何人?”
园主客气地笑起来,“不瞒苏姑娘,这是我家不长眼的家奴,前几日冒犯了贵教,现下正在领刑。”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心中无不凛然。虽然不知道这位苏姑娘是什么来头,不知乙戌之前领了什么任务,但他任务失败不说,现在事主找上门来,他们的主人不单要好言好语陪着她,言语间颇有伏小做低的歉意,就看得出这美貌少女不是省油灯。
不管是因为权势,还是武功,总之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乙戌神志虽模糊,毕竟不是无知无觉。主人来到身边,出于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他不由自主地勉力提起精神,想要跪得端正些。听到主人的话,他隐隐觉得恐惧,直觉方才还觉得难以忍受的刑罚都让人留恋起来,心里想着“估计要受折磨方能一死”,惶然俯下身请罪。
“园主,既是冒犯了我,不如把他给了我吧。”却听那少女如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乙戌的心猛地一沉,还未听到主人的回答,那少女已经弯下腰。她周身带着一股生机盎然的青草香这样骤然凑近,惊得影卫连连膝行着后退。他也说不清自己怕什么,竟不知是怕少女在他身上施展什么手段,还是怕自己身上的血污脏了她的衣袖。
可他退得远远不够快,少女已经毫不嫌弃一把捞起他抱在怀里。乙戌大吃一惊,丝毫不敢挣扎,整个人都僵住了。园主也同样吃惊不已,平时那样不动声色,此时眼睛都瞪圆了还不自知,根本想不到影卫都是做隐秘之事的,如何能转送别人这些道理,跟在少女身后追了几步,少女却突然施展轻功,抱着一个比寻常男人高壮许多的影卫,却还是像一缕青烟,几个起落间便没了踪影。
这是苏少女就这样抢亲了的分界线
影卫不知这苏姓的少女抢他是想做什么,但被她带着疾行一路,他知道自己绝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沉默着乖乖靠在她怀里。也许是伤的太重,没一会他便再支持不住阖上了眼睛。少女察觉他失去了意识,脚下不慢,垂下头温柔地摸了摸影卫干枯脏乱的头发。
等乙戌再次睁开双眼,他正躺在一处山洞中,身边燃着一堆篝火,不久前掳走他的少女坐在他身边。乙戌刚睁眼,那少女像是背后生眼一样回过头,粲然一笑:“你醒了。”
虽然知道没有用,但乙戌还是无意识地艰难挣扎着支起身向后退,紧紧靠在山壁上。少女见他惊惶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你又逃不掉,躲到那里有什么用?”
说着一挥袖,乙戌只觉眼前一花,已经被卷到少女怀里。那美貌的少女捏住他一边的耳垂惩罚地把玩,朝他耳朵里吹了口气。乙戌被这口气闹得大半个身子酥麻,耳廓更像着了火。他不敢置信地扬起头瞥了少女一眼,一对上她的眼睛,却又像被烫到似得死死垂下头,露出一截红彤彤的脖子。
这是……要从男女之事上炮制他?可他这种容貌粗鄙之人,又怎么会让这样的少女生出逗弄的兴趣?乙戌匆匆感知自身,没有发现中药的痕迹,身上的伤却竟然又被简单处理过。他头晕脑胀,想要问问这少女究竟为何要把他抓来,是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还是要报复他之前做的什么事,却偏偏只要是伏在她怀里,就呐呐地完全说不出话。
他不问,少女也不着急说出自己的目的,只是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扬起头,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乙戌被她看得越发窘迫,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再次开口说:“你猜我要你做什么?”
影卫终于清醒了点,咬紧牙关摇摇头,却听那少女又笑了笑,俯在他耳边说:“我少了个试药的药人。”
乙戌感觉身上一下凉下来。他都不懂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分明她抓自己来不可能是好意,可在听到她这句话时,竟还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用刀剜下一块肉来。也许真是被这少女的姿容所迷……他竟然觉得她该是不会这样对他的。遍体鳞伤的影卫终于抬起头对上少女的眼光,带着他自己都不懂的茫然和委屈。
少女已经从袖里掏出一颗药递到他嘴边,目光温柔缱眷:“先尝尝这个。”
乙戌从少女手中接过药,干脆地一仰脖咽了。既然反抗无用,不如顺从。他难过地再次垂下头,少女扶着他躺下来,手掌挡住他的眼睛,“睡一会吧。”她轻轻地说。
果然一股睡意涌了上来。
这是二狗子睡着了的分割线
乙戌再次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又换了地方。他躺在从没感受过的柔软无比的床上,盖着轻如羽毛的温暖被子,身边睡着一个女人,而他身上那些伤痛竟然都奇迹般地消失了影卫震惊地猛然起身,不敢置信地观察自己的身体:他光着身子,身上没伤口,只有极浅淡的伤痕和不久前的鞭刑对得上
这说明并不是伤口消失了,只是已经好了?这太荒谬了难道那个少女并不是要磋磨他,而是来救他的?还是他运气好,恰好试了什么灵药么……
影卫侧目去看床边的女人,再次震惊地发现那并不是他原以为的美貌少女。
那是个年纪更大些的女人,没有少女那种逼人的美貌,却依然极美,而且从面上看来,和喂他吃药的少女有四五分相像。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他为什么会和这个女人……是她把他送给她了吗?乙戌紧张地给自己裹紧被子,不知该不该叫醒身边的女人。
她看起来不会武功,可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不会武功却可以轻易抹杀他的他绝惹不起的女人……影卫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推测着眼前情景的由来。恰好这时,身边的女人翻了个身,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怎么起来了?不是说好今天陪我多睡一会么……”
她从被子里探出雪白的手臂,软软地拖住影卫的胳膊,“宝贝,过来。”
乙戌不动声色,顺从地依偎到女人身边。见他过来,女人凑过来亲了亲他微凉的脸颊,迷糊着帮他掖好被子,挨着他又睡着了。乙戌自不敢像她那样继续睡,他看这女人这么放松,然而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她有恃无恐。所以也许这就是他现在的主人?可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女人终于醒了,松开抱着他的胳膊坐起身。乙戌不知是否该服侍她更衣,跟着坐起来却不由有些不知所措,他在这个房间并没有看见自己的衣服。女人发现他的迟疑,转过身看过来,乙戌垂下头默默抓住被角,盘算着向她讨衣服是否妥当。
“怎么呆坐着?宝贝你今天有点不对劲,一直抓着被,是冷吗?”女人又挨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迟疑着说,“难道生病了?好像是有点热。”
乙戌心里一紧,听她的语气对自己这样熟稔,待自己又一直和气温柔,可如果叫她知道自己根本不认识他……影卫一贯谨小慎微,即刻决定不能直接发问,尽量摸清情况再说。他正想摇头说自己没病,以免被误会成体弱累赘之人,女人已经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躺回去,“先别起来,我去找找体温计。”
接下来,在乙戌沉默中,那女人用没见过的器具帮他诊了病苏珊:“没发烧呀。”,不要他下床地帮他擦了脸簌了口,还给他送了早餐。更让乙戌惊讶的是,等他吃完饭,有两个小孩子被那女人带着领进屋子,连蹦带跳扑到床边喊他“爹地”,七嘴八舌跟他撒娇关心他身体缠他病好后带他们玩。
刚醒来那阵,乙戌觉得他只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换了个地方,等那两个跟他真的极像的孩子被女人赶了出去,他不由恍惚起来。大概是……试药试出了什么差错,以致陷入了幻象吧。看他,还以为自己只要能活着就满足了,原来心里还在不切实际地盼望自己能有一个温柔和气的妻主,有一双健康活泼的儿女吗?
这真是有些可笑,别说是他这种卑微的出身,天底下又有几个男子能有这种福气呢?因为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乙戌倒是松了口气,能够放松心情享受这难得的美梦。他试着叫那女人“妻主”,果然没被呵斥惩罚,那美貌和气的夫人脸上笑着,眼里却满是担忧,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到底怎么了?”
乙戌试探说他想要衣服,女人帮他取了来。乙戌虽没见过那样式的衣服,看“妻主”的穿戴,跟着学了穿上,在屋里溜了一圈,更加确信自己是在梦里以琉璃水晶为窗,以东海明珠照明,还有种种神奇如仙家手段的地方。还有,那屋里并没有其他男人,只有他,他的妻主,还有他的儿女。
在这里,他再不是那个总是命悬一线,随时要挨鞭子的影卫。乙戌心想,他要是能死在这个难得的美梦里,再不要醒过来就好了……可惜当他盖着轻柔的毛毯听着妻主用好听的声音读书给他听睡着,再次睁开眼睛,那间温暖的屋子已经消失了,他还在山洞里的篝火边,不久前要他做药人的少女惊讶地望着他醒过来。
“卧槽”少女瞪着他,显然不满极了,“你怎么回来了”
乙戌怔怔望着她的怒容,不久前他还不敢直视她,现在却万分留恋,琢磨自己如果多活些时日,是否能看到她而立时的容颜。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做那样一个梦,但梦里那位夫人,分明正是以她为蓝图。他以为少女说的是他为什么“活”回来了,想想梦里的情景,却是他此生此世万万奢求不得的东西,不由心如刀绞,一时忘了对少女的惊惧,木然回答,“我也不想回来……”
少女怒气冲冲,自言自语道:“到底哪里错了?哪里错了?”
接着狠狠瞪着影卫逼问,“你刚才感觉如何?”
乙戌仍陷在梦境残留的情绪里,呆呆地回答,“我做了个梦……”
少女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打断他,“梦里你记得我吗?”
乙戌不明所以地望着她,少女解释道,“你记得我抢了你走,给你喂药吗?”
影卫乖乖点头。
少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得抹掉你这段记忆你不该记得我你就是受刑晕倒了然后……”她捂住自己的嘴,兴奋地一跃而起,逼近仍不在状态的影卫,“来,乖乖,再试一颗药吧”
乙戌这次并没有躲她,他主动接过了少女递过来的药丸。如果能让他回到那个梦中片刻,他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这是二狗子又睡着了的分界线
美貌的苏姓少女再次温柔地抚摸影卫干枯的发丝,温柔又克制。这是她的乙戌,这又不是她的乙戌,她把他送到另一个自己身边,这样……就可以离属于她自己的那个人更进一步了。
满身伤痕的男人在少女手下慢慢消失,少女怅然若失地收回手。在另一个世界,苏珊躲在地下室里看书,全然不知道,属于她的宝贝,不为人知地出现,砰一声被砸在她家仓库的杂物下,等待着她把他挖掘出来,好好收藏,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他苦,免他惊,免他四下流离,免他无枝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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