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东西,都是有尽头的。
比如,脚下的路,比如,人的生命。
纪云琅走的这段路,便用着一种消磨的方式,耗尽了纪云琅与我的体力和心力。
他脚下的每一步,我心中的每一段故事,伴随着我们的精力,一起到了尽头。
纪云琅的身子委顿在地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像是一个细瓷花瓶,一路被郑重地捧在手中,到了最后的一刻,却被摔碎了。
看着纪云琅的脸苍白如纸,我几乎是连哭都忘记了。
我只听到自己的喉中发出了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声音,喊道:“纪云琅……”
纪云琅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眸却已经变得灰败,亦且空洞无光。
看着这样的纪云琅,我的大脑刹那间停止了所有的念想,似乎我的世界从此只想下了一片漆黑无光。
然而,纪云琅的双唇居然微微颤动,然后,轻轻吐出一语。
“那天……你让我给你画了一只眉……我怎会……不记得……或许就是那一次……我发现自己,对你……动心了……可是燕莺……我还有无名……怎么可以……只好……辜负你……”
这身外扰扰攘攘的喧嚣世界,在瞬间宁定,宇宙间万物的声息,都停止在了这一刻,花木衍生,草长莺飞,亦都在这一刻定格,甚至连阳光里、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也保持着上一刻的姿态,就此静止了。
天地间的此刻,只有我和纪云琅,他给了我一个我想要寻觅的答案,所以我的世界,什么都不需要了。
而纪云琅,他睁开眼睛,张开嘴唇,似乎只是为了说出这句话一样。
当我那以置信又万分喜悦地说着“你还记得”的时候,我却发现,纪云琅的眼皮,又已经垂下。
眼睛缓缓地闭上,仿佛就是一声极其轻缓的叹息,轻飘飘地,好似一根羽毛落地。
我忽然听见有谁在说,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不懂郦国那些深奥的词,可是这一首,我懂得了。
这就好像是我听过的那首歌一样:
从南来了一群雁,也有成双也有孤单。成双的欢天喜地声嘹亮,孤单的落在后头飞不上。
不看成双,只看孤单,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细思量你的凄凉,和我是一般样……
凄凉,凄凉。
若是纪云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回去吧,我会凄凉。
可纪云琅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天你让我给你画了一只眉,我怎会不记得,可我还是凄凉。
爱也是凄凉,不爱,也是凄凉。
因为我注定,是要只影而去,孤单飞不上了……
可是,我承受不来那样的日子,纪云琅……
纪云琅的手,就在我心头迷惘的时候,忽然从我手中滑落。
那一刻,我忽然,感受不到纪云琅了。
然而,那种感觉只是一瞬,因为紧接着,我听到了血肉被撕裂的声音,我知道自己的心脏,被一把利刃,贯穿了。
从我胸前的那个疤,生生撕裂,将我的心,贯穿了。
我知道,我的路,也到了头。
我不为自己的生命到了尽头而感到悲哀,一点也不,可是眼中却有分明的热泪,汩汩流出。
我无意识地伸手去擦拭,却看到手上,染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我心中只想到了四个字,诛心血泪。
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是本能地,我将自己的身子慢慢靠近纪云琅,我将他的唇,贴到了我的眼睛上。
耳边,是一声巨大的哀嚎。
无比悲凉。
无比漫长。
我知道那是阿继,听起来,像是受了万箭穿心的重伤一样。
可是我的头,却不由自主地对着天空缓缓扬起,眼前,一片红光。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