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里希斯大宅的众多仆人里又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瘦弱少年,他不主动与人交谈、不参加仆人间的任何事务或小活动,即使他站在你的面前也极容易被忽略,似乎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
正因为如此,人们不知道他是怎样来到的里希斯大宅,也不清楚他的身份背景,只知道他叫格雷诺耶。
永远跟在二小姐身后的格雷诺耶。
——也正是这不同寻常的一点,才让他慢慢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他常常为阿黛尔小姐采摘花园里最新鲜的花,他有一双巧手,能把鲜花做成香气清新的香包,或是插\\成好看的花束。小姐出门的时候,驾车的总是他,无论阿黛尔在哪里,身后总少不了一个默默跟随的身影,那就是格雷诺耶。
这有点儿不寻常。
里希斯家的大小姐萝拉已经到了可以议婚的年龄,她生得十分出众,追求者甚多,里希斯老爷一直在审慎地选择一门最有利的亲事。而作为她同父异母的唯一妹妹,在社交界初初斩露头角的阿黛尔,虽然年龄要小上两岁,但同样有不输给姐姐的容貌,并且比起萝拉的温婉沉静,常常妙语连珠的聪明小姑娘似乎更加抢手一些。
在年轻女孩身上,时间其实是过得很快的,阿黛尔也会和她的姐姐一样,到达订婚的年纪。——正因为如此,这个突然出现在阿黛尔身边的少年,不由得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和猜疑。
里希斯老爷也是如此,他并不喜欢这个总跟着自己小女儿的家伙,当格雷诺耶叩响里希斯家的侧门时,他是想让管家一口回绝的。里希斯家不缺仆人,如果不是阿黛尔当时正好在他身边,一眼看中了格雷诺耶,要他做自己的跟随,他根本不会让这个脏兮兮而且来路不明的家伙进他的家门。
不过最近他没有空闲时间管这件事,格拉斯城的十余名少女失踪,城外墓地上则陆续发现几名少女尸体,头发剃光,全身赤/裸,却仍是处子之身。
格拉斯人心惶惶,有女儿的家庭更是如此,里希斯也担心他的宝贝女儿们,她们可是他最重要的一笔财富。
今天,同样的,作为市政参议的一员,他又要去议会就此事和议员、法官们商讨。
“爸爸又出门了,可是我却不能出去玩,”趴在二楼阳台的阿黛尔叹了口气,回头看默默为她收拾满地书籍的格雷诺耶,笑了笑,“不过爸爸出门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找借口胡乱骂你,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不喜欢你。”
我也不喜欢他,格雷诺耶想这样说,但是他知道阿黛尔一定会不高兴,因此他选择沉默。
“你又不说话,总是这样闷着会生病的,有什么事情要说出来才好,”阿黛尔托腮打量着他,眼神充满好奇,“不过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陪着我呢,我想我以前确实不认识你,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啊。而且格雷诺耶,你的嗅觉那么棒,简直是个天才,待在我这里做一个仆人实在是太可惜啦!”
虽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但是她同样说出了类似的为他惋惜的话,对此格雷诺耶只是回答:“最重要的是你。”
阿黛尔不能理解他的情感,但她觉得自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很高兴的。
随着十二具少女尸体的发现,格拉斯的人心惶惶到达顶峰,市政府没有抓住凶手的任何线索或证据,遭受到严重的质疑和压力,里希斯老爷也同样为此头痛。他万万不会想到,真正的凶手就在他的家里,就待在他的小女儿的身边。
案件发生三个月后,格拉斯再没有出现新的少女失踪,于是人们开始相信这个凶手就是邻城抓到的那一个专杀少女的男人,凶手已经认罪伏法,所以格拉斯其实早就安全了。
里希斯老爷却并不这么想,可能因为他的女儿是全城最美的,他总有一种危机感,认为凶手会来找他的萝拉或者阿黛尔。
为此,他得赶紧把女儿嫁出去,凶手要的是处女,而不是已婚少妇。
在这种情况下,萝拉很快被订婚,正式婚礼定于下个月举行,而阿黛尔则被带着开始了隔三差五的舞会应酬。
每当这种时候,格雷诺耶只能站在庭院的铁门之外,看着。听见华丽的大宅中音乐阵阵、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他只能用鼻子去追踪他的女孩在哪里,身边又围绕着几个气味恶劣的男人,他们要和她说多久的话才会离开。
有几次他甚至注意到这些男人企图触摸她的身体,占她的便宜。
像这样的晚上,他会感到烦躁不安,并且这种烦躁不会因为过了一夜而消减,而是日复一日的累积,总有一天会爆发。
今天,她发生了一点儿特殊情况。
“我一点也不喜欢舞会,向我献殷勤的那些男人我都不喜欢。”阿黛尔上马车的时候一直撅着嘴,不过当她回到家里,沐浴完毕之后,她却开始坐在床上发呆起来。
以往她都会很快入眠,今天的情况有点特别。
“今天晚上,我看见赖特家的,和格利姆庄园里的一个女佣,在树林里叠在一块,女佣被赖特家的压着,”阿黛尔托着腮,皱着眉头深思,“我当时看见的时候特别害怕,马上悄悄逃走了。可是我仔细想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要逃?难道那是很可怕的事情?格雷诺耶,你的鼻子很灵,你闻到他们的事情了吗?你说,他们是在干什么呢?”
现在本来到了格雷诺耶应该退出门去的时间。
“阿黛尔想知道吗?”他平静地看了一眼仍在皱眉深思的女孩,反手将门锁上,并且合上阳台的窗与窗帘。
“你知道对吗?不过……格雷诺耶,你……要干什么?”阿黛尔从床上下来,望着格雷诺耶的那双眼睛慢慢瞪大,困惑而警觉。她白嫩的脚丫踩在地毯上,格雷诺耶躬身伏在地上,捧起她的一只脚轻轻吻下去,阿黛尔觉得他的唇冰凉的贴在自己的皮肤上,引起一阵不熟悉的战栗。
她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
“他们就是这样做的。”格雷诺耶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安静清澈,认真地看着她,回答说:“不过也许他们的做法不对,这样的事情应该是喜欢的人才会互相做,以前你是这样告诉我的。”
以前,什么以前?她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阿黛尔想拒绝承认,但是格雷诺耶认真的眼神散发出近乎炽烈的狂热,他专注地看着她,认真而固执——仿佛自己是属于他的,永远也逃不掉。
阿黛尔对此感到胆怯和害怕。
她后悔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她想往后退,但是已经到了墙边,当格雷诺耶搂住她的时候,阿黛尔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她很紧张很害怕,却似乎并不排斥。即使他瘦得厉害,但阿黛尔相信他身体里蓄势未发的力量不逊于任何一个男人。
不过他的身上没有气味,干干净净,一点男人的汗臭也没有。
“没有气味,你也是我的格雷诺耶,独一无二的格雷诺耶。”恍惚之间,她的脑海里依稀浮现出这句话,声音似乎是她的,但是她从不记得自己说过。
黑暗的房间里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他拥抱着她,顺着她的脸颊亲吻,亲吻她的唇,并且亲吻她的脖子和胸部,解开她的衣扣,用粗糙生满老茧的手抚摸她娇嫩的肌肤。阿黛尔感到异常紧张,呼吸急促,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有过这样亲密的碰触,连爸爸也没有,不过这种感觉并不坏,格雷诺耶比舞会上的那些男人都干净,没有汗臭没有香薰的浓郁香气,他抚摸的动作熟稔而温柔,又带着一些小心翼翼。
她似乎清楚她身体的哪些部位敏感异常——而这些连她自己也是第一次发现。
这是一种类似于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般的兴奋和不安。
直到有人粗暴地“砰砰砰”敲响房门,这一切都还很美好。
“阿黛尔!阿黛尔!我是爸爸,你的房门怎么反锁了,克莱告诉我格雷诺耶还没有离开,是这样的吗?”是里希斯老爷在外面,他的声音听起来怒气冲冲,阿黛尔慌慌张张地想要穿起脱落在地的睡裙,并且想把格雷诺耶藏在衣柜或是什么别的地方。
不过格雷诺耶却并不这么想。
他没有一点要躲藏的打算,他甚至根本不为此感到害怕或是慌张,他拉住阿黛尔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嘴上甚至带着一点儿微笑:“没有什么好怕的,我当然会要对此负责。”
“负责?你打算怎么负责?”阿黛尔压低声音问,她拍了拍绯红的脸颊,匆匆整理完毕后敷衍地对门口喊道:“爸爸,我来了!等一下!”
“我会娶阿黛尔。”格雷诺耶安静而认真地对她说出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完成的事情,语气里带着一点儿压抑的、不易觉察的兴奋与喜悦。
可惜这些并未被慌乱的阿黛尔察觉到,她甚至没有看他,只是背对着,用比应付里希斯更敷衍的口吻回答:“别开玩笑了,格雷诺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或者逃走,我不可能嫁给你的。”
“为什么?”他的语气困惑至极。
敲门声还在继续,阿黛尔内心的慌乱不安聚集到顶峰,她忍不住回头冲他低低吼道:“格雷诺耶!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让我嫁给你!”
格雷诺耶愣住。
在里希斯火冒三丈冲进屋子的刹那,格雷诺耶恍然大悟,现在的阿黛尔,并不是非“让格雷诺耶”不可,在她的择偶范围里,他是完全被排除在外,没有任何资格。
因为他是一个连舞会都进不去的人。
即使他就在她身边,她也从未考虑过他。
格雷诺耶本来就是没有存在感的人。
现实永远这样残酷。
冲进来的里希斯老爷看见衣冠整齐的女儿和格雷诺耶,稍稍舒了口气,但是漆黑的房间、紧锁的门窗、女儿呼吸急促而且眼神游移,再加上仆人的汇报,他对房间里可能将要发生的事情有所猜测。
幸好我来得早。里希斯庆幸地想。
不过格雷诺耶对他的熟视无睹和镇定自若却激怒了里希斯。
这个小子差点玷污了我的女儿!
“我宣布,让格雷诺耶从这一刻起不再是里希斯家的仆人!”里希斯愤怒地招来最有力的护院:“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教训!让他知道什么是不能碰的!”
“不!爸爸!”阿黛尔的求情这一次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格雷诺耶被暴揍一顿后扔出了格拉斯,奇怪的是格雷诺耶对此毫无反应,平静得像是死人,似乎那些打在身上的暴雨般的重拳不是在打他,即使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里希斯令警察局签署永远不得让此人入城的命令。
并且他更加迅速地为小女儿圈定了三家候选者,决定在萝拉结婚的这个月,就为小女儿也确定未婚夫。
阿黛尔很难过。
她担忧格雷诺耶可怕的伤势,荒郊野外没有人管他,他可能会死掉。可是父亲将她彻底软禁了起来。而父亲为她圈定的三个男人,其中还包括那个和女佣偷偷摸摸的赖特家公子,她一个都不喜欢。
她讨厌他们用暧昧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行吻手礼。
她在想念那个沉默地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想念他小心而温柔的爱抚与亲吻,想念那个充满禁忌却被意外打断的夜晚。
如她所料,格雷诺耶被揍得奄奄一息后,在郊外一处废弃猪圈边的枯草堆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他动弹不了,也没有食物和水,路过的一个流浪艺人留给他一个发臭的黑面包,他靠着这个和雨水顽强地活了下来。
可是他却并不愿意从迷迷糊糊的高烧中醒来,因为在梦中的阿黛尔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是晨曦的光芒,唯一的希望。
为此,格雷诺耶愿意就这样一直高烧下去。
到了这时,他的手里还有十二瓶少女的精油,只要他愿意将它们调和,不需要萝拉的气味作为主调,也可以有那瓶香水四分之一的力量。有这样一点的力量,足够他带走阿黛尔。
可是她不会喜欢这样,她一直都讨厌他用这种方式制作香水,格雷诺耶至今都记得她发现真相是冷酷而决绝的眼神。既然她忘记了过去,那么就永远不要再让她知道,自己曾经做过这样令她讨厌的事情——这或许是她忘记过去的唯一好处吧。
不过如果不这样,他还能用什么方式带走她呢?
格雷诺耶茫然而绝望,比起找不到她的日子,现在的情况更加令他绝望。
为此,格雷诺耶愿意一直高烧下去。
阿黛尔并不知道这一切,她还在想方设法出来找格雷诺耶。那天夜晚的最后,她对格雷诺耶的恶语相向,始终令她感到歉疚不安。
可是里希斯老爷把她看得太紧了,整整半个月,她甚至找不到任何机会独处。
姐姐萝拉的婚礼,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那一天大家都很忙,父亲必须带她出席婚礼,父亲要忙姐姐的事,要应酬其他人,不能一直看着她,其他仆人也可以找借口支走。
尤其,如果她陪着萝拉的话,父亲一定会很放心。
而萝拉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所以即使父亲叮嘱不能让妹妹单独一人离开,萝拉也不会对要上厕所的阿黛尔产生任何警觉。
阿黛尔走得匆忙,她带了一些她认为可能有用的药和婚礼上的食物,偷跑了出去。她认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没想到格拉斯的郊外是那样大,她问遍所有人,却没有任何人见过一个奄奄一息的年轻男人,因此她只能靠自己找。
阿黛尔很害怕,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来,而这里的人那么少,地方那样空旷,她害怕遇到坏人或者狼。
在找人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阿黛尔发现太阳落山的时候,她慌了,不知道应不应该放弃寻找,立即回去。
不过说来却也巧,她居然在慌乱里误打误撞地发现了那个废弃的猪圈,还有猪圈边上的枯草堆。
一个瘦弱的黑影躺在上面,只要一眼,她就知道那是格雷诺耶。
“格雷诺耶!”她终于找到他了,阿黛尔兴奋地奔跑过去,不顾他身上的泥巴和干涸的血渍脏兮兮,小心地将他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并且顿时觉得这段时间的筹划和今天的辛苦都值得了!
“你先喝点水好吗?”他昏迷不醒,闭着眼睛,嘴唇开裂,身上滚烫滚烫。阿黛尔被吓了一跳,她知道父亲让人下手很重,但是她不知道会这样严重,他看起来几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格雷诺耶,醒醒,你听不见我说话吗?不行,你病得太重了,我得去找医生,可是万一我进了格拉斯就被爸爸……”阿黛尔越想越愁。
不过就在这时候,格雷诺耶微微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阿黛尔高兴得有点儿想哭出来:“你把我吓坏了!真怕你就这样一睡不醒!我要出来一次可不容易呢,爸爸把我看得好紧。格雷诺耶,你还能走路吗,我带你去看医生好不好?”
格雷诺耶看着她,只是用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神安静的望着她,平静无波,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疑惑。
阿黛尔的心头忽然掠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紧接着她看见他皱了皱眉头。
格雷诺耶躺在那里,注视着阿黛尔,慢慢的,他终于动了动干裂的唇。
“你是谁?”他用烧坏了的沙哑嗓音,无比困惑而陌生地问她。
【end】
作者有话要说:就到这里了,写出来和自己想象的差别很大,不虐也不甜~也不知道合不合大家胃口
番外基本到此结束,谢谢大家支持,最后……专栏求包养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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