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郑子清回头,看见男子一身明黄的袍子,胸前绣着龙纹,俯身:“给太子殿下见礼。”
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身份,萧衍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也够聪明,眼力不错,难怪茗烟非你不可,是个有意思的姑娘。”
“殿下过誉。”
太子没有走,而是又走近了几步,附着头看跪在地上的女子:“你来此,玉茗烟知道吗?”
“不知道。”她抬头,不想平常家的姑娘羞怯,不卑不亢地继续,“在来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来,即便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做,只是知道若是不来,若是一次也没有争取过,我将来一定会后悔,我不信宿命,所以我想给自己选择的一次机会。”
太子萧衍看着眼前的女子,视线越发灼热,这个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挑挑眉,萧衍起身:“你太难捉摸,这样的女子,通常让男人驾驭不了。”
郑子清摇摇头:“你错了,我只是普通人,普通到分不清看不清很多东西,所以一步一步越走越错。”
比如,她就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弄到如今地步。郑子清苦笑。
太子扬唇:“若是我能帮你呢?”
郑子清不可思议:“为什么?”
“没有你,我想我能得到一个得力的臣子。”
果然生来天子,筹谋算计是天性。
郑子清笑了笑,缓缓起身,俯身:“民女谢谢殿下。”
转身,走出了驿馆,萧衍失笑:“这个女子真是……”
忽然,他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子。
回到风来客栈已经是五更天了,天际有隐隐的鱼肚白,厢房里亮着灯,窗上映出了人影,怕是等了多时。
郑子清缓缓推门进去。
“我一直在等你。”玉茗烟抬眸看她。
郑子清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香菱,香菱有些心虚地低头,随即转身出了厢房,郑子清冷笑,道:“我现在回来了。”
“去床上休息一下吧,都快天亮了。”
郑子清做到他身边:“你不问我去了哪里吗?”
他撇开眼,郑子清还是看到了他眸底的慌乱,声音有些紧涩:“我不管,只要你回来了便好。”
他在逃避,他玉茗烟竟也有逃避的时候,对上她,他没有半分胜算,所以,宁愿糊涂。
“我去找了皇上。”
郑子清的诚实,让玉茗烟心头一疼,她去找皇帝,只有一种可能。
玉茗烟忽然心慌了,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小青,和我成亲不好吗?你不想嫁给我吗?”语气近乎哀求。
郑子清没有动,只是轻声在他耳边细碎地说着:“曾经我做梦都不敢想。”
现在才发现,真的只是梦,不是现实。
玉茗烟紧紧抱住她:“那你是怨我自作主张没有告诉你吗?还是因为孩子?”他抬头,看她的眼,伸手缓缓拂着她的脸,“如果是这样,是我不好,你怪我也好,怨我也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们成亲好不好?你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将来我们也会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很幸福的,就这样好不好?”他眼潭绯红,眸间,是若隐若现的泪。
郑子清心头一疼,好像一根线牵扯住了所有感官,全身都疼。
她伸手,紧紧抓住玉茗烟的衣衫:“公子,我害怕,我一直都在害怕,我怕走错,每一步都在怕。”
“有我呢,你别怕。”他轻轻拍着她的肩,声音颤抖,其实他也在怕……
郑子清缓缓抬头,看他的眼:“你可知道,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等到事过境迁之后,等到美梦成真之后,才发现,过往都是我做的一场梦,现在方才梦醒。”她哽塞,“镜花水月最是美,只可惜,我梦醒了。”
她的眼泪缓缓掉下,模糊的眼睛里却全是决然。
原来,他只是梦,那个人才是她的生活,甚至生命。
难怪有人说,有些人注定活在记忆里,而有些人要活在生活里。
如果他是记忆,那他要怎么办?他怕了,慌了,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一点空隙也不留,甚至顾不上抓疼了她:“你别说了,我听不懂,也不要听。”
郑子清摇摇头,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耳边,是他的声音,饱含歉意:“对不起,小青,对不起,我不能放开你的手。”
对不起,明知道你的心在哪里,却不能放了你。
玉茗烟闭眼,眼角一滴泪缓缓落下。
九月八号,宜婚嫁。两个月内,靖州城两次大婚,玉家叶家分别娶妻,新娘竟是同一个,整个城里都热闹了,伸着脖子瞧好戏的那时大波的人。
因为是圣上赐婚,全城同乐,街上,巷子,到处张灯结彩,毫不热闹非凡,独独叶家门庭萧瑟,没有半分喜色。
叶府的银天阁里,人影萧瑟,站在树下,身后,女子静默了久久。
“今天,她大婚。”
叶凤然背影消瘦,看着树叶落下,声音怅然无力:“上个月的今天,她是要我嫁给我的。”背对着女子,他苦笑,有些寒涩,“只差一点点,就一点点,她就是我的新娘了。”
到底还是差了一点点,今日,她成了别人的新娘。
遗憾吗?那又如何呢?
“你不去看看她吗?”柳芷琳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却又有些期待他的答案。
叶凤然沉默了很久,才作答:“我没有办法看着她嫁给另一个男子。”顿了顿,他又说,声音冷冷,“就当她死了吧。”
柳芷琳看着眼前的背影,苦笑寒凉。
他缓缓踩着一地的落叶,越走越远,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清晰,他说:“那样,我才能感觉我还活着。”
要痛到如何麻木,才有这样的觉悟,柳芷琳看着走远的背影,怅然若失。
已是吉时,风来客栈鸣鼓敲锣,好不热闹。
挂满了红色绸缎的厢房里,郑子清对镜整装,苍白的脸,连胭脂都无法遮掩。
郑子清摆摆手:“香菱,别弄了。”
香菱插着簪子的手顿住,不理解:“这怎么行呢?成亲是一辈子才一次的事情,一点都不能遗漏。”说完,继续手上忙碌的动作。
一头的珠花,郑子清觉得刺眼,伸手挡住了香菱的手:“我已经第三次穿上嫁衣了。”
香菱动作顿住,缓缓落下:“青姑娘,是我多嘴了。”
“没事,你让我一个人坐回吧。”
“姑娘,你别胡思乱想,你和公子一定会幸福的。”
香菱万分不放心,却还是走了出去,带上门,厢房里,只余郑子清一人,她对着镜子,将头上的簪子又一个一个拔下来,将红色嫁衣正好,起身,走到窗前。
“嘎吱。”
开了窗,她深吸了一口气,往下拥挤繁闹的街道。
忽然,她眸光一凝,涂了胭脂的脸瞬间苍白。
人群了,只一眼,她看到了他,那样的视线相接,彼此都忘了闪躲。
他还是来了,楼下,叶凤然对着她冷笑,直直看着她,却舍不得收回视线。
她仿若梦中,轻声喃着他的名字:“叶凤然。”
说完,眼角的眼泪便落下来了。
叶凤然只是看着她,消瘦的脸,带了冰冷的颜色。
“对不起。”
“对不起。”
“……”
一遍一遍,她只呢喃着这三个字,她甚至知道,他是听不到的,却还是想说。
眼泪伴着风,将脸刺痛,她眸子伤痛。
久久,那人轻启唇,听不见他的声音,她隐隐能拼凑那人的唇形。
“别哭了,我舍不得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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