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1895年,无妄之海,奔腾不息的海浪声中,*师费奥兰多与布鲁兰的明日之子以白金之钥为信物,缔结了灵魂之结。
黑发战士默默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在被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闪避开来。
夜晚降临,战士沿着阴影移动,穿过白日另外两人走过的同一条道路。
苦涩与酸痛沉沉压在他的心头,弄不明白本该欣喜的自己为何如此,高大的男人离开荣恩,漫无目的地在沙滩上游走。
“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海浪声中,有人走了过来,依旧是那身从头遮到脚的斗篷,和总是能让人温和沉静下来的嗓音。
“……什么真相?”男人愕然抬头,他只能记起上一次与这人见面的大概影像,细节却模糊的一塌糊涂。
“那个夜晚,是你以体内的灵力,救了陷入诅咒而不自知的安瑟。”法师专注地望着他,问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是我。”似乎没想到对方连这个也会知晓,萨尔沉稳的蓝眸少有的泛出几丝惊慌。他避过法师的目光,不安地碾压着脚下的砂砾。
如果萨尔真的将真相告诉千年之前的自己,那么历史绝对会产生无法估量的偏差。可他还是忍不住出现在这里,寻找那个一直困扰在心的答案。
“灵结伴侣并不等同于灵魂伴侣。”披着斗篷的人朝他逼近,似乎是在说给自己,又似是在点醒面前的男人,“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也许你才是他一直寻觅的半身?”
“我、我……我对主人只是……只是……”黑发战士满脸潮红,慌乱地四处乱瞟。但很快,他又垂下头去,喉咙中发出的声音十分干涩,“更何况……我是个半梦灵,配不上主人……赫利俄斯陛下那样高贵的出身,才……”
说到这里,男人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帐篷,明亮的火光映出两个相拥的身影,而他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他的表情太过落寞,那种隐藏在强硬外表下的脆弱,让安瑟心口泛起酸疼。
他想将战士拥入怀中,然而那样带来的后果,他无力承担。
和对方这样说着话,暗地里关注他,在不影响历史进程的前提下,微微施一把援手,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最大限度。
“我可以陪你走走。”法师放柔声音,“无妄海的夜晚,一个人闲逛太寂寞了。”
1897年,*师费奥兰多,带领着隶属于布鲁兰公国的圣蔷薇骑士团,征服了大半片西斯塔大陆。
大军一路南下,推进到埃鲁登原野。
法师挥舞法杖,穿过时空的屏障,迈过遥远的征途,来到了布鲁兰的王都——万塔之都欧瑞恩。
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微风和畅,王都之中,民众各个脸上带笑,谈论着前方的战事。
他一路漠然地前行,这些画面曾经温暖过他冰冷的心,但对于千年之后已经卸下所有重担的他来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现在,他只是要了却一件事,拿到一件东西。
宏伟的王宫之中,布鲁兰的国王剧烈地咳嗽着,鲜红的血滴溅落面前的羊皮卷,遮盖了刚刚落下的墨水。
一阵狂风刮过,窗外的树枝剧烈的抖动,金发男人费力地起身,关上窗户,待到转身回来时,不由地惊愕道:“安瑟……”
“好久不见了。”千年之后的法师褪下兜帽,径自坐到书桌前,低哑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走过来,神情已恢复了往日的平稳冷静。他拿起侍女刚送过来的热毛巾,走到法师面前,弯下腰去,十分自然地为他擦拭脸颊上的污迹:
“什么事情这么紧急,需要你亲自回来”
脸颊上的手指带来熟悉的感触,法师自然地仰起头,任对方动作:“我都在这里了,难道你感应不到吗”
作为链接的伴侣,对方的情绪变化、甚至心中所想,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依靠灵魂之结悉数得知。安瑟一直以为自己与赫利俄斯感应薄弱的缺陷,是因为他本身早年碰触禁咒所致,却从来没有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金发男人身体僵住了,他用手指为法师顺着长发,垂下的眼帘里思绪翻涌。
安瑟朝后靠去,曲起长腿,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扯过背后桌面上的羊皮卷。
“安瑟!”赫利俄斯惊呼道,端正的面容闪过一丝惶恐。
“那些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在法师刻意散开的威能之下,骑士忍不住再次低咳出声。他捂着嘴唇,跌坐在桌面之上,痛苦地耸动双肩。
‘1897年3月21日……新的药物毫无作用。我无法再伪装自己的属性。万幸的是安瑟他不在欧瑞恩。’
‘1897年4月10日……当她在床上沉沉睡去时,时光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我又一次弄哭了艾丽,我知道自己对不起她,我愿意用一切去弥补她的心碎。’
‘1897年5月7日……我尝试去感知安瑟的所在,失败了。这是最基础的练习,有些丢人。不过没有关系,我还会尝试。’
‘1897年5月17日……前线传来消息,安瑟受伤了。据说原本会伤得更重,是萨尔替他挡了一击。感谢诸神。感谢我之前的决定,留他在安瑟身边是正确的。事实上,我对他一直怀有歉意。但是我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为了布鲁兰,也是为了我自己……’
法师纤白的手指抚上最后一个词上犹然湿润的血迹,金色的双瞳暗了暗。
他默然不语,知晓他已看到一切的男人蹭去嘴角的血迹,苦笑着认命:“我总是在想,这个秘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可是我还是期待它来的晚一点。”
“……停止你的表演。”法师闭上双眼,声音干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金发男人僵住了,他踉跄地走上前来,嘶哑着声音,怆然道:“安瑟,除了那一夜,我没有骗过你。”
“不重要了……”法师低喃着,缓缓睁开双眼,凝视着他爱过、信过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话,“我是来和你做个了断的。”
“安瑟!”赫利俄斯不敢置信,颤声低道。
他的面前,金色的双瞳慢慢敛去一切情绪、只余淡漠与坚定,那其中蕴含的理智,冷静到让人心惊。
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男人脸色惨白、浑身僵直地跪倒在法师的面前,一向骄傲的男人,用惶恐无助地表情,仰头祈求道:“安瑟,请你不要断开我们的结……”
他的话还未说完,法师的法杖发出一抹刺眼的白光。赫利俄斯即刻发出一声闷哼,浑身瘫软地倒在地板上。
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渗下,男人咬着牙,忍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却强硬地不肯发出一丝呻♂吟。
白光之中,法师可以感受到那个错误的链接在男人的灵魂之根一点点的松开、脱落,直至最终完全的脱离。
白光散去,金发男人大汗淋漓,他睁着空茫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然而万里之外,灵魂已经开始溃散的另一个人,根本对此做不出任何反应。
“我放你自由了,赫利俄斯。”法师从他脖间扯下白金之钥,掠过他的身边,朝窗户走去,“艾丽是个好姑娘,祝你们幸福。”
1897年,埃鲁登原野,齐云森林。
大战之后的硝烟还未完全退去,横七竖八的尸体堆叠在密林之中,血红色掩盖了原有的各色翠绿,只留下浓重的血腥。
谁也未曾料到的灭顶之灾,毫不留情地笼罩圣蔷薇骑士团。金戈交鸣声明明已经消散,却似乎还在隐隐作响,回荡在落叶堆积、树荫重重叠的幽林之中。
安瑟塞那斯迈入这座曾经击溃他所有骄傲、吞噬他生命的森林,窸窣的脚步声像被黑暗吞没一般,消失无踪。
行走其中,他好似还能听到矮人战士的咒骂声、女精灵的呼救声、牧师的抽泣声、以及数万骑士和士兵的哀嚎。
他看到自己跪下来,双手被拉向高空,他挣扎着试图从蛛网般的罗网中挣脱,却徒劳无功。
黑发战士在他的身后与无数魔兽搏斗,无数羽箭朝他疾飞而去,射穿他的身体。
深重的阴影铺天盖地的狂涌而来,将法师从头到脚裹了起来。魔法的光辉不断亮起,却始终突不破那层厚重的密罩。
‘——离开这里!你们没办法和它们作战!’
‘——主人!’
‘——离开这里!’
法师嘶哑地狂吼。
……
安瑟不由地停下脚步,用手指按上额头,不由地蹙起双眉。流畅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发生的事情,碎裂成一片片模糊不清的光影。
心脏在不安地跳动,仿佛传递着什么不祥的信息。法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感知到了空气中力量的波动。
……他还是来晚了……
湿热的雾气从森林中蒸腾而起,大地开始震动崩裂,远处的山脉滑落,水流呼啸着而来,吞没着所遇的万物。
法师追随着力量流窜的方向森林南边走去,穿过破碎的林木。水流汇成小溪,继续向前方低矮的地势流去。
耳边传来瀑布的轰鸣声,安瑟在深及膝盖的水中疾奔,直到找到那股熟悉波动的起始之地。
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流汇聚到一起,穿过残破的石块泥土,直落到一处陷落的坑洞之中。
光线从洞穴顶端的裂口流泻而下,瀑布制造的湿冷雾气弥漫在洞穴上空,法师握着法杖,在洞穴的底部,水流环绕的中心,看到了黑发战士的身影。
他的面前,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摆放着一口精致华贵的棺材。浑身鲜血的法师闭着双眼,平躺在那狭小的空间之中。
另一个他,已经失去了大半的生命之力。
安瑟脸色惨白,支着法杖,强迫自己不要调转视线。
他的视野中,无数紫色的光点从法师的身体上飞升而起,像暗中的萤火虫,闪着细小的光点。而另一个人,正深锁着眉头,用手腕上的鲜血,在岩石上艰难地画下繁复的法阵。
水流漫上男人下半身,完成阵法的人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躯体,对此毫无所觉,只是轻柔地低语:
“我的主人,您不会死……”
安瑟从没有听到男人这样说话,语音温柔,却充满哀伤与悲痛,好似世界失去了光明,一片荒芜。
黑发战士跪在地上,安静地注视着棺材里的人,半晌之后,他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褪掉鞘套,毫无犹豫地划上自己的胸口。
锋利的匕刃割裂皮肉,没入体内,鲜血滚涌而下,染透了裹着上身的布料。男人咬着牙,克制住浑身颤抖,握着匕首的手坚定、平稳、有力,一寸寸地向下划动。
麦色的肌肤上,狭长的伤口被另一只手粗鲁地翻起,粗长的指节插♂入血肉之中,一点点地朝胸腔内没入。
嘴唇被咬破,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强壮的躯体颤抖如筛,可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绷着青筋的小臂向外拉起,粗大的手掌从胸腔内抽了出来,五指聚拢的掌心,一颗心脏仍然在兀自跳动。
看清这一幕的同时,安瑟浑身僵硬,重重地跪倒在水流之中。
这一刻,那些明明已经痊愈的伤口和新生的皮肤全都猛烈地叫嚣着痛楚,鼓动着碾压着过他的灵魂,让他几欲疯狂。
他从未料到,那人轻描淡写、阻止自己灵魂本源伤害继续恶化的方法,居然会是以自己的心脏为圣物,发动早已失传的禁咒。
“萨尔……”他痛不欲生地唤叫着那个人的名字,指节发白地握起法杖,颤巍巍地站起来。
他要下去。
他要阻止这一切。
他不接受这样的守护!
他不允许这样的历史发生!
脑中最后一根理智之弦轰然而断,白色的长袍无风而鼓,法师跃下洞穴。
‘——费奥兰多,不可以!’元素法神的幻影在他身后冷声警告,‘你已经拿到了白金之钥,而分叉点就在眼前。忍耐了如此之久的你,难道要功亏一篑、魂飞魄散么?!’
挟着疯狂怒意的火球如落雨一般,砸向法神的幻影。
“萨尔,我可以救他。”洞穴内,法师一步步踏着虚空,落至黑发战士的眼前,灰色的发丝随风飘逸,声音沉痛而悲伤,“请你停止这次献祭……”
“终于再次见到您了。”黑发战士抬起头来,虚弱地笑着,蓝色的双眸中溢满希冀的光芒,“没关系的,我是半梦灵,当这具身体吸收了足够的力量,我还会醒来。”
“等到那个时候,请您原谅我的这次疏忽,允许我再一次守护您,我的主人。”
“你知道我是谁?”酸涩的泪意熏染着眼眶,法师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苍白的薄唇翕动着。
“您是我的主人,*师安瑟塞那斯·梅丹尼·瓦塔利斯·费奥兰多……”萨尔仰视着他,目光中是说不出的自豪、倾慕与迷恋。
“是您在我迷惘之时引导我,在我恐惧之时鼓励我,在我软弱之时支持我……”
虚张的五指渐渐扣合,搏动的心脏发出无声的哀鸣。
黑发战士翘起嘴角,紧紧地盯视着他:“虽然不知道您为何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但我知道,您一直在注视着我。”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贱,配不上您,但是我还是想让您知道……”
“我爱您……”
攥紧的关节咯咯作响,浓稠的鲜血汇入法阵。这一句遗落在时空夹缝中的告白,这一次,含着无悔与坚定,落入法师的心中。
黑发战士闭上双眼,嘴角弯翘:“主人,我是您永远的剑与盾,无论我身处何方,只要您呼唤我,哪怕身处修罗地狱,我也会归来。”
“停下来……萨尔……”安瑟金色双瞳染上无尽的荒凉与恐惧,他跌跌撞撞的奔向黑发战士,从身后搂抱住他,将头颅埋入他的脖颈之中,凄凉地哀求着:“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你了,这一次,我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跪得笔直的战士用尽全力,轻轻地抓住法师的手,举到唇前,垂下头去,微笑着献出忠诚与爱之吻。
红色的血光暴涨,天地哀恸着崩落,汹涌的水流猛灌而入,淹没洞穴内的一切。
………………
………………
千年之后,法师碰触着男人冷硬的嘴角,小心翼翼地唤道:
“萨尔……”
“萨尔……”
“萨尔……”
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那双法师见过的最美眼眸,慢慢地映入一角晴空与另一人喜极而泣的面容。
“……主人……”
“……您又救了我一次。”
黑发战士半眯着眼睛,无奈地叹道:“我真是……不合格的剑与盾啊。”
“……对于我的伴侣来说,这一点无关紧要。”
法师冷哼了一声,霸气十足地用嘴唇,盖住了男人正欲出口的反驳。
红色的巨龙仰天发出一声龙吼,它的脚下,白金之钥正在慢慢消去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发现,这个故事和上个故事的结局何其相似。_(:3∠)_在充分说明了我的爱好就辣么一点点的同时,其实也算证明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观点,就算是忠犬,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这个故事写了一直很想写的西幻题材(伪),一直很想写的时间旅行悖论梗,还有莫名其妙想要尝试的一些设定,自我满足的同时,希望妹子们也能喜欢。同时,感谢妹子们对我这个啰嗦故事支持,虽然订阅很惨淡,但是每次看到留言就觉得我还继续写下去,你们每一个都是窝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稍作休息,同时修改一下前文有些部分。
如果你们还没有放弃已经弃疗的窝……下一个无大脑的故事见^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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