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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之夭夭,处处折腰 【07】千山万水总是情,爱多一点行不行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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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门心思的要嫁给你,她知道什么?她只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努力最上进最优秀的人,就算是一起吃苦,就算是惹我这个爷爷生气,她也还是要跟你在一起。”姚首道长叹着,“看她到现在还是一个人,还在因为你跟家里闹别扭,心情不好就喝得醉醺醺的……看到她变成这样,你当真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



    邱蔚成好半晌没有出声。



    “你欠的债,造的孽,自个儿还去,那邬美荃既是因为你才没了孩子,于情于理,你都该守着她好好过日子,怎么还拖希希下水,你有什么道理要她跟你一起还这笔债。骘”



    “我……”邱蔚成动了一下身子。



    “就算你现在认为自己混出点名堂来了,身上也没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也绝不允许你再出现在她面前。年轻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我看来,你还是一点没变。这事怨不得旁人,是她自己没有眼光,但我这个做爷爷的,总要替她长长眼。”姚首道继续说道,语气也越发的严厉。



    姚希希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从头到脚都感觉彻骨的寒昴。



    他们在说什么,她忽然听不懂,也不想懂。



    她深深的吸着气,好让自己的心里不至于那么憋闷,这种感觉,让她恐慌,而爷爷的话,让她胆怯。她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整个人完全乱了,只能扶着墙壁,让自己勉力站在那里。



    她想不明白,邱蔚成跟邬美荃什么时候,怎么就冒了个孩子出来,更想不明白,孩子怎么又没了……而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邱蔚成身上,有过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吗?



    她满脑子的问号,那股子好奇心煎熬着喷薄而发,她几乎就要尖叫出声了,然而直觉提醒她,她必须保持安静,她不能开口,她不能问,最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发生,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这里,极力的粉饰太平……她整个人像是被分裂成了两半,相互矛盾的两种声音响彻在耳边,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



    她终于怕了,得知自己可能是姑姑的女儿时,她都没有这样害怕过。



    她觉得自己像是跌入了寒冷的深潭,四肢冷的令她麻木,到底是支撑不住,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却没有跌坐到地上,而是被人从身后抱住。



    “希希!”陶明白喊她。



    她抬起头来,呆呆的看到陶明白,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温柔而有力。



    而她的牙,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陶明白扶她起来,心里却钝钝的疼。



    他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邱蔚成究竟隐瞒了什么,他是一早就调查清楚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相信邱蔚成会和盘托出,以邱蔚成的心意,即便是被追问急了,也会抱着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心态保持沉默才对。平心而论,倘若换做是他,有些事情,说什么,也是不能承认的。是自私,也是保护。



    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担心,也忍不住后悔……他该把邬美荃彻底解决了才是。



    一念至此,他才追过来看看,不成想,他看到的,是一张比昨日更苍白的脸,跟木头人一样。



    他抓着她的手,她的手很冷,微微的哆嗦着,她看上去,就像是暴风里脆弱的蝴蝶。



    “姚希希,你看着我!”他说。



    姚希希听到,她闭了闭眼睛,望着他。



    陶明白将她冰冷的手握紧:“还记得在车上你对我说的话吗?你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他的手怎么就能那么暖,暖得仿佛是在雪中送炭。



    姚希希望着他一张一阖的嘴唇,这里原本有简直可以溺死人的微笑……她记得,她记起来了,她曾说过的话。她其实并不能立马在这乱糟糟的情况里,迅速的理出一个头绪来,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知道此时她是在谁的身边,也知道,她应该需要面对并负责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她不能因为另一个男人,将眼前的这个人置于尘埃。



    “小白……”她的喉在颤。



    “有句话,我从未对你说过。”陶明白扶住她的颈子。



    姚希希微微抬着下巴,望着他。



    陶明白看着她的目光灼灼,声音低沉而坚定:“姚希希,我爱你。”



    姚希希怔住。



    他们之间,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在她心里,“爱”这样的字眼,总是过于沉重,是不适合他们这样的关系的。不仅仅是对她而言,她相信,对他而言,同样是。他们早不是那个可以将爱来爱去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憧憬着也相信着“爱”这个字的年纪。而他这一句,无异于平地惊雷。



    她来不及想更多。



    门已经打开,站在门口的,是一脸震惊的邱蔚成。而姚首道的脸上,并不能看出来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只是蹙着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陶明白。



    看到眼前的老人,再一联想,陶明白很容易便明白了姚希希会这样崩溃的原因……果真是最糟糕的的局面。



    他没有出声问候,而是对老人欠了欠身子。



    姚希希没有看爷爷,她只是转而盯住了邱蔚成。



    “希希……”邱蔚成开口,看着她黑沉沉的眸子,心里猛地一阵揪紧。



    两个人对视着。



    好一会儿,姚希希平复着自己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脏,说:“邱蔚成,我们谈谈。”



    “爷爷。”姚希希转过头去,看着爷爷,花白的发,满脸的疲色,她眼里瞬时充满了泪意,说,“我想跟他单独谈谈,我要他亲口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姚首道盯着她,好一会儿,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姚希希看到,她低了低头,抽着鼻子,再看陶明白的时候,嘴唇蠕动着,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陶明白看到她的眼神,对她淡淡一笑。等到姚希希同邱蔚成一起进屋,门关上,陶明白终于忍不住,微不可查的吐出一口气,那淡淡的一点笑意,只在嘴角停留了片刻,便缓缓收回,终于,一点一点的归于担忧与落寞。



    邱蔚成请姚希希坐下。



    姚希希眯着眼睛看他,打从一开始,哪怕他是穿着最简朴的洗的发浆的白衬衫,也一直是骄傲的,神采飞扬的。爱上这样一个人,简直就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件事。



    邱蔚成发觉姚希希在看着他发呆,其实,这样的发呆,更像是在沉思。



    他心里瞬时泛起一股无力。



    “希希,我……”



    “蔚成。”姚希希利索的打断他,她深深的呼吸,轻声道,“请你解释一下我们三个的关系,我究竟哪里得罪了邬美荃……我想,就凭着前任这一层,她也不至于恨我入骨。”



    那是真真切切的恨意,像是被人当众戳着脊梁骨,浑身上下都渗着一股寒意。她难以想象,一个她素无交集的下属,怎么会对她有这样浓烈的恨意,仿佛,要把她挫骨扬灰了才解恨。



    邱蔚成心头一跳。



    多数时候,她喜欢连名带姓的叫他,邱蔚成,邱蔚成,邱蔚成……叠着声儿的,带着几分故意,就是不许他只是埋头看书,也要抬头看一看她。



    其实,又哪里能忽视她的存在呢?



    她便是坐在那里不动,他的心里也是有如猫爪挠心似的,也是存着逗一逗她的心思,她越是着急上火,觉得自己冷落他,他便越是故意作出埋头苦学的姿态来。



    她那时候是多么任性又坦率的女孩子,他一看她,就知道,他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心里住着一个被保护的干干净净的孩子,所以,她身上便保留着孩子才有的纯净与固执。



    她心性明澈,故而,不论他有多忽略她,他的生活又有多拮据,她从不记挂,也不以为意。她只会记得,他的好……那样粗枝大叶的一个人,也会不着痕迹的维护他那点根本不值一提的骄傲。



    她像是埋在火山深处的瑰宝,他也曾误会以为,他就是那个有心之人,所以才得以发现她的珍贵。



    假如,从一开始,他就以同样坦然真挚的心去面对她,兴许,一切就大不一样了……更多的时候,他是自我厌弃的,假如,从一开始,他就堂堂正正的出现在她面前,假如,没有邬美荃,更假如,他没有病重的父亲,没有一个摇摇欲坠的家……



    没有假如。



    他们也曾,差一点儿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他看着她快乐的模样,在心里问自己,邱蔚成,你何德何能呢?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的爷爷姚首道私下里找到他。



    那段记忆,并不是她想象中,饱受屈辱。



    姚首道面沉似水的看着他,开门见山的问他:“年轻人,你要的是什么?”



    那一刻,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的受挫及不快,而更多的,是来自长者无形的压力。姚首道的目光太过锐利,分明是平淡至极的面容,却仿佛能将他看透,他的心咯噔一下子,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开始心虚起来。



    “我听不懂您的意思。”他答非所问。



    姚首道听了他的话,瞅了他一会儿,然后说:“以你的这一身劲儿,短则三五年,不说能成什么大器,起码,把希希交给你,生活不成大问题。”



    他没有喜悦的感觉,知道这位老人要说的,必不会这样简单。



    “但是,我看你现在已经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帮你照顾父母的妻子。”姚首道的目光炯炯,面容并不因为说这些而有明显的变化,花白的眉毛,也只是略略一抬。



    他心里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告诉自己,要镇定,必须镇定……除了她,他已经别无所求,哪怕心有所愧,他也不能失去她。



    好一会儿,他才干涩的解释:“那不是我的妻子……”



    “年轻人!”姚首道长久的盯着他,“我不敢把希希交给你,即使你跟那个女孩子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不,就算有,为了希希,我这把老骨头,腆着这张老脸,也会安置好那个姑娘。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个跟你办过喜宴的姑娘,辛苦为你照顾父母,到现在,为了别的姑娘,你羞于承认她的身份,年轻人,我不认为这对我孙女来说,是件幸事。”



    “更何况,根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那姑娘刚刚才流掉了你的孩子,我不允许我的孙女跟你一起造这种孽。”



    姚首道斩钉截铁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准确的戳中他的心窝。



    流掉了孩子?



    他还记得当时他的心情,已经是难以言喻,竟然有些腿软。他不能理解,邬美荃有了孩子,又流掉了?怎么会呢?怎么可能?但是,眼前的老人,掷地有声,不会骗他。



    他乱了。



    “抱歉。”他站起来。



    姚首道没有拦他,只是以近乎安详的面容看着他,然后,平静的对他说:“尽快告诉我你的答案。”



    他不语,道别后,他一刻不停的赶回老家。



    很多年后,他都还记得他在火车上的时候,眼眶热得不像话,尽管姚首道让他给一个答案,但是,他非常清楚,她同他,怕是再无可能。



    他那样爱她,爱到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加出色,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更纯粹,才能去匹配她的美好。他那样爱她,竟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彻底的将她从他的身边推开。



    姚首道的话,并没有错。他就是太可恶了,太贪心了,才会故意去接近她。他就是太笨了,才会这一场他亲手制造的近乎阴谋的感情里,不可自拔。



    所谓自作孽,如是。



    回到家,向来连说话都不会大声的母亲,骂他是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抄着笤帚,狠狠地抽在他身上。母亲识字不多,陈世美的故事,也是在听戏时知晓的……鬓角斑白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阿成,咱做人不能不讲良心,你爹生病的时候,你在学校一门心思的念书,都是美荃一把屎一把尿的照顾着,这样好的媳妇儿你哪里找去?现在,你为了一个狐狸精,就不要她了,连自己的孩子你都不要了,你这个混账东西,以后,你想娶谁家的闺女都成,我就当从没生过你这样的畜牲,这辈子,我只认美荃这一个儿媳妇。



    笤帚抽在身上,背上滚着辣椒水似的,疼到麻木。再看到邬美荃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曾经清秀无比的女孩子,却只剩下一副薄弱的骨架。之后,他才知道,在他向她坦言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并提出分开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而他,毫不知情。



    他后悔,内疚……就只有一次,他回来,给父亲扫墓。那时,他已经想要为这段关系画上句点,纵然有愧疚,他也顾不得了。



    想来,他那时候的心思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所以,她才会那样拼命的给他劝酒,不惜以这样的方式来挽留他。而在那之前,她在他眼里,只是跟他一样的可怜人罢了,素无肌肤之亲,也不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们只是在父亲病重时,按着老家的风俗,不得已才办了喜宴试图冲喜,最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他也曾拒绝过,反对过,最终是拗不过淳朴善良的母亲,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为父亲做。比起所谓的冲喜,他清楚,父亲更想在离世之前,看到他成家。



    给父母磕头、敬酒的时候,他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而他名义上的妻子,成了他永不能也无法说出口的秘密。



    他并不是没有感觉,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守着一个残破不堪的家,无微不至的照顾仅仅是名义上的公婆,图的是什么呢?这时候,要他去对她说一些狠话,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好几回,话到了口边,看着她安静的目光,又咽了回去。



    但是,他也清楚,这段关系,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了,他爱的女子,迫不及待的要跟他一起步入婚姻……而他,也怀着同样的期待与憧憬。



    他想过,就算再给他重来千次万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他深爱着那个灵动般带着山水气息的女子,调皮的,温柔的,体贴的……为他努力改变,努力适应的女子。



    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叫人为之着魔,哪怕坠入深渊,也心甘情愿。



    所以,他选择了无视母亲的责骂,选择了无视邬美荃的眼泪。



    假如有神佛,在那一刻问他,为了成全这段感情,他愿意付出什么。他想,他的回答会是——所有,一切。



    而他,从未想过,他这样贪心又自私的选择,会让她成为母亲口中仗势欺人的狐狸精。



    她不是。



    她还单纯的,傻傻的,梦想着成为邱太太,便是笨手笨脚的在简陋的卫生间里洗衣服,也还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真心的感觉快乐。



    她从未想过,他从一开始,就只是看中她背后的关系背景。



    她那样的坦率,在他看来,更是不知羞,哪有女孩子四处跟人说,某某学长是她喜欢的类型,是她的那盘菜。而他,非常幸运的成了众人口中相传的某某。



    那时候,学校已经有不少大胆的女孩子,会主动向男孩子表达心意,她便是其中一个。



    彼时,她只是一个初入象牙塔,刚刚脱离父母兄长束缚,想要自由自在玩耍的小鸟。



    而他,已经非常清楚,如果一步一个脚印,这条路会有多么漫长,他会走的有多慢,而眼前,就有这样一条捷径,他为什么不试试?



    他身边,从不乏像她那样大胆的女孩子,却只有她,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至今分不清,是因为她漂亮,还是因为她过于直白,或者,仅仅是因为她惊人的家世背景,才会引得他格外注意。



    总之,要喜欢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根本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他一下子就沦陷了。



    多少次,她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翻弄他的书本,最后都是呼呼大睡,他忍不住停下来看细细看她,她熟睡的脸看起来,越发的像个孩子,烂漫美好。



    他太知道,像他那样的出身,经历了多少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在那个乡下小城里,统共就出来了他一人。母亲,尚未到那个年纪,已经开始佝偻着身子,而父亲,罹患癌症,却没有做治疗的经济能力。那个家,有如风中的蜡烛,却还对他抱有殷切的期望,希望他能飞出那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小地方。



    他并没有太多的野心,他只是希望,他的子女,不必再经受他所经受过的贫穷与无奈,他只希望,他的父亲,能支撑到他有能力去支付医药费……而她,能让他往后的道路,彻底的畅通无阻。



    他忍不住问自己,邱蔚成,你是不是做错了?



    他所爱的女孩子,根本不知道愁为何物,那样满心满意的爱着他,跟他一起吃寡淡的挂面,陪他一起在廉价而简陋的合租屋里写论文。她身上根本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些骄纵的不良习气,而他,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希望自己能有将她捧在手心里,永远这样让她不识愁滋味的保护下去的能力。



    但是,这一切一切,都成了永不可能的奢望。



    在他看到邬美荃空洞无比的眼神时,他就知道了。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一觉醒来,发现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时候,他就该知道。



    但是,千想万想,他也没有想到,就这么一次,邬美荃居然怀孕了。



    他那时,已经没有办法了,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这算是什么?



    他几乎在骗自己,摇着头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但是,邬美荃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最后,几乎是神经质一样反复喃喃着,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了……



    “蔚成,我都能感觉到他在动了,真的,动了……”



    她无休止的哭着,喊着,呢喃着,疲惫的时候就睁大了眼睛,盯着屋顶,恢复一点气力,便开始打他。



    他闭着眼睛,由着她的拳,无力的挥在自己身上,他的心脏酸胀的令他颤抖。他不知道,在他追求他的所爱时,他也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孩子。



    “美荃……”他试图安抚她,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真正安慰她、补偿她,他知道,有些东西,他欠下了,怕是此生都难以弥补。



    “啪”的一下,她终于给了他一记耳光。她冰冷的声音,几乎不带一点的温度,问他:“现在你满意了?”



    他苦笑。



    他已经失无可失,这样的埋怨与质问算不得什么。



    “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她问。



    “我不会让那个女人好过的!”她声嘶力竭的发泄着,到最后,几近哀求的问他,“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他不忍回答,只觉得精疲力尽,于是,沉默的闭上了眼睛。



    母亲要他跪在父亲的遗照前,膝盖触着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眶里的湿热一波一波的袭来,他无力的说,我会离开她。



    果真同他最初的想象一样,姚首道所拥有的能力,是他无法估计的。



    他决定按着姚首道的要求,彻底的消失。姚首道答应他,会帮忙安置尚在老家的母亲。往日他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地方,姚首道轻轻松松的就将他安排进去了。



    他第一次深刻的,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他同她之间的差距。



    他给不了她这样几乎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生活环境,他已经有一个此生都需要负责的邬美荃,他怎么能让他心爱的女子,同他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呢?



    而她,是不是能原谅这样的他,尚未可知。



    不,这已经不是原谅与否的问题了,这是伤筋动骨的伤害。



    这一切,他再清楚不过了。



    而这些,都在这位老人的预料之中。



    他拿着机票及人事调令,这些,都曾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得的,如今,却如同山岳一般沉重,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真的,也终于,用他心爱的女子,换来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光明大道。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憎恶自己,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一直憎恶着。



    这一切,他没有告诉她。姚首道也是这样要求他。



    他们,都想继续让她活在美好的,不识愁滋味的世界里。这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他爱她的方式,是他对她表达歉意的方式。



    他带她,去公园,去游乐场……他只恨时间不够多,恨从前没有好好珍惜,恨不能带她去更多她想要同他一起去的地方,吃她真正想吃的东西。



    道别时,他推脱说,要回去准备论文,她像往常一样,撅嘴,撒娇的看着他,说,邱蔚成,我在你心里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将她抱紧。



    她是个多容易满足的姑娘啊,仅仅是一个用力的拥抱,她的脸上,又满是灿烂的微笑,灿烂到灼眼,令他害怕。



    他转身的时候,她忽然叫住他,歪着脑袋,冲他微笑,然后,将两手按在腮边做喇叭状,几乎是喊着说:“邱蔚成,我爱你!”



    清脆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响亮。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疼的都快麻痹了。



    “我已经等不及要做邱太太啦!”她吃吃的笑。



    不知羞。他在心里说着。眼眶里却有一股热,来势汹汹的。



    这是她同他最后的对话,她的声音,在之后的几年,几乎无时无刻的不响在他的耳边。



    他不知道,也故意不让自己去打听她的消息,这之后,她生活的如何,想来,总是不会太差的,也许,会难过一阵,但是,也一定会很快遇到真正对她好,且与她相匹配的男人。他只是这样一想,也觉得心疼的几乎要窒息。而他,按着约定,常年呆在国外,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也终于在RM闯出了一点小小的名堂。



    但是这些,却早已不是他想要的了。



    对邬美荃,他除了尽心照顾,根本做不了再多,他的心里,已经被那个不知羞的小女子填的满满的,而他欠下的债,此生都需要背负着。



    这是他造下的孽。



    她替他尽孝,照顾病重的父亲,体弱的母亲。她为他孕育,又因他,失去一条幼小的生命。



    这是他欠下的债。



    这中间,母亲的身体越发不好,他那时已经有足够的经济能力让母亲接受最好的治疗,在母亲眼里,邬美荃仍是她最善良最完美的儿媳妇,所谓登记领证,在她眼里,就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到最后,还不是得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母亲对他说。



    他无法跟母亲讲,他可以给邬美荃最周到的关心,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忏悔也好,弥补也罢,怎么样都好,他独独无法给她一颗她们都希望的心。



    无论,经济能力再好,无论他西装笔挺的人前风光,他还是没能留住母亲。



    那时候,不论是身体,亦或是心理,邬美荃都开始慢慢的恢复。母亲去世后,她开始拒绝他的照顾,独自回国找工作。她并没有非常出色的学历,也没有丰富的经验,无论到哪里,都是从打杂的做起。



    当邬美荃执拗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他无论如何是拦不住的,他所能弥补她的方式,就是尽量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尽管,她从未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他们时有联系,任何时候,他希望能给她力所能及的帮助与照顾。断断续续的,知道她进了腾昌,也知道她历经辛苦终于做熬到了剧务,纵然还算不得什么,比起最初的勤杂,却已经好太多太多。



    然后,有一天,邬美荃忽然联系他,希望他能参加一档她所在的节目正在制作的一档嘉宾单元。



    面对邬美荃难得的请求,他犹豫了。



    那时候,他刚刚低调的回国,这些年,他在RM可算是风生水起,总部希望他能回国负责国内的市场。



    他还记得,他同姚首道的约定,此生,他决计不能再出现在那个他深爱的女子面前,更何况,是参加电视节目这样公开的事情?



    邬美荃直接来到他的住处,一条一条罗列出他可以参加节目的原因,比如,她所在的这档节目,是收费节目,订户量极低,并没有什么忠实观众,不会那么巧正好让某人看到。你要实在不愿意,可以要求不上镜,她说。比如,他现在是Jet·Qiu,而不是邱蔚成。更重要的一点,她说,邱蔚成,这是你欠我,现在,连这点小忙你都不愿帮。



    最终,他同意了。邬美荃说,这是她好好表现的机会,希望他能多加配合,她提了诸多要求,他从未参加过什么节目,对于对台本或是直接跟节目负责人见面这样的事情,他只当是走个过程,况且,关于那些他所需要回答的咨询问题,都同他的工作密切相关,倒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



    这些年,他那样刻意的不去关注她的消息,哪怕只是回忆起来,也会让他觉得心疼和懊丧,但是,当她真真正正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比起心里的震惊,比起去质问邬美荃,他更想好好的看看她,这些年,只会出现在梦境里的女子,那一刻,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是,他该如何面对她呢?



    他不知道以她的条件及过硬的关系,怎么会甘愿待在这样一个收费台,辛辛苦苦的制作节目,但是,他知道,不论有什么样的原因,她已经不在他所能关心的范围之内了。



    他没有那个资格。



    她终于不会再拖着他的手撒娇,叠着声儿的叫他“邱蔚成”,他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听着她以平静和淡漠的声音叫他“Jet”,然后,礼貌而疏离的介绍说,“我是负责人”。



    她的表现,无懈可击。



    有那么一瞬,他挫败又沮丧,悔意与痛苦一点一点的吞噬着他,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哀求,只求她仍像从前一样待他。



    从腾昌出来,面对他的指责,邬美荃直直的盯着他,又提出了更令他感到不可理喻的要求,她希望,他能接送她下班,并不需要每日都如此,只需要在她要求的时候这样做便可以,简而言之,她希望他在她有需要的时候,同她一起扮作情深的情侣。有前车之鉴,他知道,必然不会如此简单,也是在这之后,他终于迟钝的意识到,邬美荃苦心经营着一场报复,无论是进腾昌,还是请求他上节目,都不仅仅是个巧合。她把自己遭受的所有苦难,都一厢情愿的找到了她自以为是的源头——姚希希。



    她认为,是姚希希故意破坏了她的婚姻,抢走了她的丈夫,又害她失去了孩子。



    这种种罪名,不该由希希承担,他才是那个该自食恶果的人,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让她明白,由于他的蓄意与贪心,姚希希所受的伤害,并不亚于她。这样的辩白,无疑是愚蠢的,邬美荃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反复向他保证,她只是希望能在姚希希扳回一点面子,她只是要出出气。



    他反复思量,邬美荃不过心中淤积着这份痛苦,与其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令她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还不如他做个妥协。与之同时,他也向邬美荃提出了要求,他会申请调回总部,届时,她得同他一起离开,不得再去打扰姚希希。



    这其间,林林种种,当他看到另一个男人揽着她的肩时,还是忍不住嫉妒和难过。他们之间流露出来的淡淡温情,仿佛是在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的关系。他曾在等邬美荃下班的时候,见过这个男人,被三五个人簇拥着,从大厅里出来,一路行走的那番气势,自信与平和的神态,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差距。并不是,穿上了剪裁精致的手工西服,换上了价值不菲的眼镜,便能拥有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矜贵。



    在遇到姚礼仁的时候,他就知道,无论如何,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这样下去了,这场闹剧已经够了,他不能让邬美荃继续这样下去,他所欠下的,并不意味着他要通过另一种伤害来弥补。



    面对姚首道的质问,他无言以对,更无颜替自己辩解什么。



    而这个如此冗长的故事,他要怎么跟她讲,才能将伤害减至最低……他如今,已经不敢奢望太多。



    “希希,对不起。”他说。



    姚希希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长久的驻足在她心田里的人,这个曾是她最亲密的人,这个曾是她豁出所有只为相守一生的人,此刻,叹息着,对她说对不起。



    “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想让你知道……”邱蔚成闭了闭眼睛,汗意润着手心,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永远永远咽下这段令人不齿的秘密。



    他曾经感激过姚首道,在这位老人的角度,许是仅仅为了保护自己的孙女,而在他的角度,是让他在她面前,保留了最美好的一面。



    “我必须知道。”姚希希咬着唇,“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美荃,她曾经和我,在老家,办过喜宴。”邱蔚成抹了一把脸,忍住眼眶的酸涩,“虽然没有登记,但是,按着老家的风俗,她就算是我的妻子。”



    姚希希觉得自己的脑子僵住了一样,明明对这样的答案隐隐的,已经猜到,却还是无法置信。明明知道,接下来她想知道的事情,会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却还是忍不住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希……希希……”邱蔚成欲语,却又踟蹰,他看着她,心跳已经紊乱,“认识你之前。”



    不是他们在一起之后,不是他们分开之后,而是更早,早到她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叫邱蔚成之前。



    姚希希心如绞痛,忽然的就失去了力气,她用力的扶着沙发扶手……这怎么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她大声喊道,蓦地,又摇头。



    哪里是他招惹的她,明明是她去招惹的他。



    难怪,难怪邬美荃会那样充满恨意的说她抢别人的男人,邬美荃是恨自己抢了他……那并不是诽谤,站在邬美荃的角度,她的确就是那样不知廉耻且恶毒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姚希希自嘲一笑,“别告诉我,你其实对我一见钟情。”



    邱蔚成眼睁睁的看着她脸上惨然的表情,心里一阵发紧。



    “你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那时候,虽然大家未必全然清楚,但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说。



    屋里是死一样的寂静。姚希希机器人一样,木木的点着头,又是一笑。



    她的心脏在这一刻,已经麻痹到,哪怕听到这样骇人的回答,也已经无法做出丝毫的反应。



    对于他是否真心爱过她,像这样的问题,她已经不想再问,也已经不关心了。那已经不重要,问再多,只会显得她可怜和无知。



    “那,你们的……孩子呢?”她苦笑着,缓缓的开口,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邱蔚成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好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没了……我不知道她怀孕了,还告诉她,我已经有喜欢人,希望她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姚希希愣了一下,看着面若死灰的邱蔚成,终于笑了起来。



    她笑得全身都在剧烈的颤抖,眼眶干涩的厉害,却没有一颗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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