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鼓了一阵，尔乃才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小绿来的帖子。似乎是想邀请她出去游玩。
她拎了拎看上去就很贵重的帖子，清淡的墨迹酣畅淋漓，写得一手好字。可惜她认不大懂，但也算勉强了解了大意。
她觉得不碍事，反正她也有结交小绿的想法。
小绿在中原看上去算是个人物，陪他出去玩也不算不务正业，说不定能像上次一样套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她又略一思索，觉得她和小绿的友情还是算有些了。问问她好奇的他以前经历估计也是可以的了。
不知为什么，她每次见着小绿，就是觉得生分不起来。似乎早就该认识了的模样，见了就有种亲切感，连带着还有股相见恨晚感。
她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觉得也不用带冬儿和瑶儿了。见朋友还带人，难免显得她不够真诚。她做人就是这样，要是把你当朋友了，就不希望你瞧不出来她对你真诚的态度来。
她系了两只总角，上面插了小片的鲜红色的花钿。又穿了个搭肩的小红夹袄子，看上去比她前几日的正装都要小上好几岁来，跟个中原粉雕玉琢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似的。
她不怕冷，又觉得小绿聪明，肯定自己装模作样的那些他之前兴许都瞧出来了。于是那些漆盒啊竹熏笼什么的都统统没带，像个野丫头样的就赶过去了。
小绿已在城郊等着她了。常青的树下，他的声形颀长，显得长身玉立，娇逸多情。看着看着就觉得可以入画了。
她连忙跑过去，硬是生生打破了这举世静好，现世安稳的景象。忒豪气地拍了拍他的的肩。“小绿！！”
瞧见她模样，他眼里似乎有几分诧异，不过尔乃还是看不清楚。到底还是戴着幕篱来了。
真是的，之前戴三角巾，现在又戴起幕篱来了。真是越戴越多。
“唉，小绿。你见我戴个这种东西不觉得膈应吗？我们再怎么说也相识好几天，还算有些缘分。你这么防着我可不够道义。”
小绿看着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微咳了一下“我伤寒重，天气越冷，要穿的东西就要越多。这幕篱取不得，取了我是要着凉的。”
尔乃皱着眉，心中有些不爽。
到底是中原的。
一个大老爷们的跟朵娇花似的。忒娇弱，忒费事，忒矫情。
“不说那些了，我今日找你是想带个去个去处的。”
“什么地方？”尔乃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几个弯弯绕绕的，青瓦白墙的过了许多，就渐渐进入人烟稀落的地方了。尔乃走了一路，什么新奇的都没见到，心里不大乐意。无聊就一直用手搅着胸口前的那块衣服。好好的衣服生生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到了。”小绿突然停下了。她看着脚尖走路，他这一停尔乃却还在絮絮叨叨地走着，一个不留神就撞在了小绿背上。
她从小绿带有麝香的背上支起头来，用手揉了揉“真倒霉。”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揉了只问他“你身上是什么，香味有些奇怪。”
小绿看着她，幕篱下有好听的笑声透出来，断断续续的，听不大明晰。他从袖筒里褪下个串子来放进尔乃手中“不过是个麝香的佛珠串子。”
“唔，你信佛？”尔乃处于北疆，再往西北走走也就可以见着楼兰的遗迹。她离得近，遇的佛教徒多所以也很清楚。那附近有很多国家，似乎也跟中原似的有自己的中心。月氏也正是它们中的一个，只是在中原权力之争这儿也占了些分量。
佛教也正是从那里传来的，不过也是最近的事，还不大时兴。她原以为像小绿这种在中原掌大权的人，多少不会在意这个消极避世的教派，兴许是崇尚黄老之学再不然就是孔孟之学的。
他大大方方秀出来，倒是让自己吃了一惊。
“只是寻个心里慰藉，相信转世轮回，再造浮屠这一说。也算不得多虔诚。”他将佛珠串子又戴回了手上。尔乃瞧了瞧他袖袍下的手，他的手有些苍白，像是清辉洒在玉臂上似的。
“我就是想带你来看看这片桃林。”
她闻言也懒得和他支应，用手在前额支起一个凉棚来，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眺望过去。不过是一片冷清的，树木都冻僵了的死寂的荒野。
她不以为然地瘪瘪嘴：“什么啊，就是个破林子。我还以为带我看什么新奇的东西。原来就是一片破林子。”
“时间不对。”他望着那边，神情有些黯然“春天的时候其实特别美，我一直惦记着，想叫你来看的。”
啧啧，虚伪。说得他跟她多熟似的。
“花朝节前后，清明修禊时，记得不要关窗。”
“嗯？”
“就是三月上旬巳日，人们会群聚于水滨洗濯不祥。也就是游春了。”
唔——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玩。
听了后却方觉出不对来。“你···你怎地解释这么详细给我，我又不是不知道？！”
他淡淡瞟她一眼，眼底有笑意“我知道。只是你在北方过惯了，边疆处理的事儿多，怕你忘了。”
她只好支吾道“开窗有个什么用？”
“到时花会飞进你房里的。”他伸过手来撩了撩她头上的花钿“那时我兴许还是带不了你看，你可以自己看。”
“那多没意思啊，美景就应该大家一起看。”不过春天的时候她大概应该返回丁零了吧，要不然就是死了。横竖都是不能和他一起来这儿看桃林的。
她想到这儿觉得也对，于是就不乱支吾了。
“三日后沈离要来洛阳，我恐怕要给他接风洗尘，到时就不能和你见面了。现下给你打个招呼，你不要在意就是了。”
三天···？倒还真快，跟自己以前的计划相差岂止一点。
她哂笑道“不碍事，我三日左右也是有事的。到时你未必能寻得着我，到时不用来找我。我们姑且各干各事，兄弟间不操心这些。”
他语气怪异地开口“你个女孩子，怎么和我称兄道弟的？”
“你不和我称兄道弟，你同谁称兄道弟去？到底我还是愿意对你好的，交我这么个朋友也不吃亏啊。”
他的幕篱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今天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要带我去的，我可闷坏了。接到你帖子，火烧火燎地我就赶过来了。”尔乃扯了扯他袖子，好奇地瞪着眼睛看他。
好不容易来此洛阳，现成的引路人不用白不用嘛。
“你倒想得开。尽知道压榨我带你玩去。”他叹口气“得了，现在去玩吧。我上次寻了个去处，现在带你去也正好。”
“去哪儿去哪儿？”尔乃被他牵着走，忍不住一个劲盘问他。
“去逛逛市集。”
“唉？这个时候开市了吗？”她刚来洛阳时姚致就跟她说过午时才开市，晚上又宵禁，所以她什么都玩不成。也就不要东想西想了。
“现在不是开市的时候。但——若想找找乐子，自然有很多办法。”
“什么意思？”
“钻钻制度的空子，这事左右也就成了。”
“逛多久呢？”她想起这个重要的问题来。
他回过头来看她，似乎在笑“先逛草市，再逛黑市，然后再逛夜市。”
！！！！怎么会有这么多市！！！
她被他扯着走，一路上似乎嗅着些腊梅的香味。她脑子昏乎乎的，突然觉得友情这事果真是个缘分。自己还莫名其妙的呢就跟眼前这人成了朋友了。
她觉得这很难得，一生中很少能遇着个无论事事各方面你都满意的朋友。她又瞧了瞧小绿的侧脸，觉得这话不假。小绿就是那个各方面她都很满意的朋友。
这想法其实有些玄，但不知道为什么尔乃就是这样莫名的想着这事，在思维中慢慢蒸腾着，连清凉的风声也渐渐渗出汗来。
第三十七回
其实入市很快，几乎没有尔乃想得那么麻烦。尔乃见他掏出个牌子来。那些严正以待面容肃穆的把守草市的侍卫们就忙卸了佩刀，让出道来恭恭敬敬放他们进去了。
尔乃心中直嘟囔。这不是钻空子吗？但这空子未免钻得太光明正大了些。那些平时吃朝廷俸禄，一脸板正秉公执法的侍卫说是要严格把控开市时间，现在还不是乖乖破例了？
于是她凑上去“小绿。小绿。”
“嗯？”小绿偏过头来看着她。
“你那是什么牌子啊？”尔乃冲他努努嘴。
他似乎笑了笑，把牌子朝着远离她的方向放远了些，不让她看见。
她不甘心，就着小绿的手臂就不屈不饶地继续看。
“这么好用。不如借我玩两天？”
小绿的手臂动了动，尔乃在他手臂上懒懒地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中还带着询问的光。
他侧过头去“不借。”
尔乃嘟囔了一声“小气。不就借来玩玩吗？”
“你会用它干些不务正业的歪事的。我可不放心交给你。”他勾了勾她鼻子“玩你的去吧，这事你可别想。”
“我们不是朋友吗？”尔乃可怜巴巴地看他。
“不。我们是兄弟。”
······
“我记得你刚刚才说过的。”
······
尔乃见得虽是闭市时期，但是商人重利而勤勉，已在里面装点，只等着开市了。
里面也有些零散的人在游玩，看上去也是高官厚禄的人物。
所以吃的玩的很多，人又不多，尔乃觉得很新奇，像是这市专为他两人开放似的。
她买了许多好鞭子来，鞭尾饰有牦节，鞭子强韧，做工精致，镶有间隔的金色花纹。她提溜在手上，觉得十分满意。等回了丁零后就当作是给好姐妹犹利那尔的礼物。
小绿似乎有些不开心，她察觉到了。转而思思觉得兴许是人家开恩让她进来的，她却只晓得买自己的东西，让他好等，所以有些不痛快。于是她谨慎地捏着语气“小绿？”
“嗯。”不咸不淡的一声。
“你怎么不说话啊？”
“···你个女孩子买这么多武器做什么？”
啊···尔乃恍然大悟，中原女子都不兴动武，她这样毫不掩饰对武器的狂热大概是有些奇怪。惹他怀疑自己身份了。
“啊，我同那些闺阁女子有些不同，主要是我亲戚多为武将，所以从小习武。没有什么不妥。”幸亏尔乃早就在来中原时思考到别人会问她的这个可能性，早早把答案准备好了。
尔乃觉得自己说得这一番话不显山不露水的，已然把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不以为然点提了一道。十分机智，毕竟她用了心的，就不像以前那么坦荡直白，容易进人圈儿了。
他觑了她一眼“现在中原女子学武的多，我有说过奇怪吗？”
尔乃脸色大怖，没搞清楚情况。这下对中原的不了解是真暴露了！！主要是实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一般人就算知道淡淡地“嗯”一声，不应该就是中原推崇的礼节吗？？
索性她及时挽回“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她把疑问抛到小绿身上去了，只觉得身心十分轻松。
“主要是我朝女子多习剑术，不使鞭。”
······
她心中有七八分郁闷，碍于情面却又不能发作。只是把腮帮子鼓起来，不搭理他。
摊子上好看的玩意儿多她不认识几个，叫也叫不出名字。她眼巴巴地望着，却不能问他。
经过一个做糖人的师傅面前，她可怜巴巴地瞪了瞪眼。小绿身形端正，目不斜视。在她眼里显得格外得瑟。
又经过一个卖杂耍的人面前，尔乃的眼睛都要绿了。
就这样经过了五六个摊子，尔乃的负面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一只手轻轻地牵她过来，给她手心上塞了个象牙材料的回形环，像是白玉的上好质地，阳光在上面如水般快速流过。
她掂了掂，感觉很有分量，做武器应该不错。
“这个很好用。你要个吗？”他眯着眼睛看着她笑。
她火气一下子消了大半“给我的？”
“嗯。”
她继续被小绿拉着走，手上已经又多了个讨巧的武器了。
小绿的话，认识不长，却总是容易找到她的软肋，让她不能对他真正生起气来。
这种感觉实在是神奇。
正走几步路时，只听得清脆的一声。
“哟，你怎么也来了？”
前方一蓝衣公子正在远方挑选金器，瞧见小绿后惊咋咋的叫了起来。
瞧他样子，似乎就要向这边行来。
尔乃看向小绿，眼里有询问之色：你认识？
小绿没有看她，只是用手扶住幕篱，试图快速离去。
尔乃觉得他现在的表情肯定跟吃了大粪无异。
他正欲走开，后面那只手已眼疾手快地搭在他后肩上了。他脸色刷得一白。
尔乃挑挑眉，做出一副“你惹的事啊跟我无关”“我就是要看好戏”的表情来。
他心中微叹气，这丫头真是两手一甩，利落得很。而且还丝毫不加掩藏自己的情绪，似乎完全不想照顾一下他的感情。
肇事者却不打算消停，张口又是一副要说的样子。
“哟，感情你小子好啊。我说你怎么从建康走了，听说你来洛阳的消息我吓好一大跳呢。距我上次来建康看你少说我们也有四五年没见了吧。之前怎么叫你你都不来，如今···”他用眼睛上下扫了尔乃一眼。
“怎么，美人在身侧了，你就乐不思蜀了？”
尔乃不喜欢他用这种眼神看自己，恶狠狠地剜了这蓝衣服的公子哥一眼。
“哟哟，还是个有脾气的。够辣。我就知道你这么个不近女色的小子，能看上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
小绿很疏离地拨开蓝衣公子的手“别乱说话，小心你人头不保。”
这话冷得异常，有一种权势压在身上一般沉重的感觉。蓝衣公子却无所谓地笑笑“你这家伙老是口是心非。这个话年少时我赖着你和你一起读书的时候你也常说。哪次当了真？做出一副这么恐怖的样子来，吓着我无所谓，可别把你这娇滴滴的相好给吓住了啊。”
“我这次没说着玩。我现在没时间陪你。你若有事，明日来寻我便成。这时候不要坏我心情。”
说罢拉着尔乃便要走。
蓝衣公子倒也不见怪，只是在后面踏脚高呼见色忘友啊见色忘友。尔乃眉头高高挑起，几步路间已被小绿带得很远。
背后蓝衣公子难得正经的来了句“你们要逛夜市吧？看在朋友面上好意给你们个提醒。夜市今日较往日不同，留着些意。或许会有想要的东西出现。”
尔乃听不大懂，却滞了滞脚步，想知道他究竟意指什么。身侧小绿只是顿了顿，似乎明白过来，但步子没有放缓，快步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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