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德十年。(
毒妻不好当)昭楚。梁州。
萧瑟的秋又一次到来了,伴随萧瑟秋风,温度明显下降,三伏天所带来的酷热也逐渐消失。总之,天气凉了下来。在枯黄的叶子打着卷儿飘零落下的时候,四周唯一给人的感受是萧条。
琉璃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每每听见归雁的声音总是想起那年的事情。
哭的昏厥的母亲,然后是父亲冰冷的灵柩。没有尸体。怎么可能有尸体呢?在马革裹尸的战场上,在黄沙飞扬兵刃相接的战场上,像他这种将领,一旦战死,敌人都会取其首级耀武扬威。
父亲每年总会在秋天在归雁的声音中归家,待到过完年的第二年春初才会离家奔赴昭楚的边疆。天下三分,昭楚、南锦、大周,国力大周最为强盛,所以一直压制另外两国。而作为昭楚的将领,父亲不止一次的提起自己最后可能的结局。他当时是洒然一笑,说将士即使战死沙场也无妨。那么他们呢?把他们留了下来。她,娘亲,还有当时还在母亲腹中的弟弟。
当时母亲因为悲伤过度几日不食,孩子险些没留住,这么多年来,弟弟的身子也是极为虚弱,总是需要用大量的珍奇药材来进行调理,换句话说,吊住那口气。(
红颜错-誓与君绝)
好在母亲后来振作了起来,父亲的灵柩送回来三个月之后,母亲开始重新治家,开始将家里的一切管理地井井有条。不过在数月之后,老夫人就将家中的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小儿媳处理。
如今已经七年过去了,一切的一切却仿佛发生在昨天,是那么的清晰。那么清晰的悲痛,那么清晰的伤感,但却都不属于她。那时她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有眼泪,心中好像也没有丝毫的悲痛,只是木木地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是那深黑色的木头替父亲回来,为什么母亲那时的眼眸充满泪水,不明白在这瑟瑟秋风中在灰蒙蒙的天空底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单调让人难以呼吸。
她只是抓着花霎的手站在一旁,静静地、木木的,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儿杂质,那年她十岁。
是啊,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呢?她不懂得什么是永远的失去,什么是永远的分离,什么是……死亡。
可如今什么都懂得了,但是为什么呢,依旧只是感觉到了母亲那刻骨铭心的伤痛,自己似乎并没有将那份伤痛也复制过来,她将那些归于时间的流逝。在流逝的七年光阴之中,她甚至已近乎忘记了父亲的脸,也无法重新拾起当时等待父亲归家时候的焦急而雀跃的心情。(
出魂记)
时间是最好的药。就连母亲也很少会再有惆怅若失的时候,只不过在每年祭拜父亲的时候,那眼中的悲痛还是不会少去。也许是因为母亲和父亲相依相伴的日子更久些吧。一个孩童的记忆也只是从三四岁开始,她只有六年的时间去记忆父亲的样子,轻而易举地败给了这七年光阴。
如今她已经十七了,在家中很少外出,唯一喜欢的就是将父亲书房里的书一本又一本的翻读。有史书,有兵书,有传记。偌大的书房里的书,在她不止疲倦的阅读之下被渐渐啃食完毕。那双依旧澄澈的眼眸,有着任何人都无法看懂的被掩盖在其下的深沉。在潋滟的波光之下,总是荡漾着些什么让人难以捉摸的情绪。
这七年她看的太多,接触地也太多了。孤儿寡母如何生存,要不是因为母亲腹中还有一子,而且还是男孩,否自她们早就被李家扫地出门了。李家共两子,父亲是长子,当年父亲娶母亲的时候老夫人就是几千几百个不同意,什么都没有的孤女,如何配得上她的儿子?怎么说自己也是正一品夫人,家中老爷也是在朝廷上的一品官员,如何配得上。
是啊,配不上……那又有谁能够配得上呢?琉璃的嘴边淡淡的嘲讽,她已经数年没有露出过一点儿笑容了,他人也都将这归于父亲的死亡。
www.hotelpropertychina.com可是她已经失去的笑容仅仅是因为这几年的磨砺罢了。
起身,更衣,她早已习惯这些事情自己来做。
在李家,自己和母亲的开支已被一减再减,而大部分的开支都被用于弟弟身上。老夫人本来看见母亲诞下一子颇为高兴,但得知是一个烧钱的病秧子之后立刻沉下脸将弟弟丢给了母亲任凭其自生自灭,而早已诞下一子的妾侍王氏王蓉却是趁机身份水涨船高了起来。笑话,就她有一个一定能长大的父亲的血脉,怎么还不能够在这个家中备受宠爱呢?那老夫人简直就是把她和她的儿子李玉珑捧到了天上。而另一个妾侍张氏一直是软弱的脾性,一个女儿李琉珠也被压制地死死的。
这个家,让她讨厌。
将外衣穿在身上,琉璃起身轻唤,“花霎,花影。”在那年之后的第二年的秋天,家中新添婢女,由牙婆带着一些婢女来到府上。自己只选了一个唤她叫做花影。因为当时花霎提醒自己没有必要添一两个眼线在跟前,而当时的花影是当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还要比她小一岁,而花霎差不多都比琉璃大上了五岁。
在父亲的书房之中发现的武籍,她给了花影练习。因为她的年纪最小,最适合练习。而除此之外自己院中的婢女,就是以前一直都在的,并未作任何变动。(
腹黑教官惹不得)而那年冬天,却被花霎发现有一个粗使丫鬟偷偷将院中的一切事无巨细地报告给二夫人,也就是老夫人的二儿媳妇,琉璃还得称呼她为伯母。当时花霎立刻告诉她之后,脸上的气愤摆明了是要立刻处置了那个丫头才行。琉璃只是淡淡地让她等,三天之后在那丫头房中搜出一些价值不菲的物件之后,琉璃只是轻轻地——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说道“杖毙。”却是以偷盗罪论处,没有丝毫地提到她卖主求荣的行径。
那年,她十一岁。
而后的记忆零零散散,那过年的氛围是越来越淡。或许只是到她这儿变得淡了吧,其实这一大家子人过年的氛围又怎么会淡呢?到处都是鞭炮锣鼓的声音,空中都弥漫着爆竹的火药味儿,红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飘荡。只是到她和母亲,还有弟弟这儿淡了罢了。
后来的后来,大概是两年之后吧,那时是弟弟病情最重的一年。入秋之后,有将近一个月的日子里发烧不断。那几日母亲愁得几乎不吃不喝,寝食难安,只能到处购买珍奇药草熬药让弟弟服下。在即将入冬的那年,弟弟的病情终于好转,至少不再是动辄发热让她们焦急。母亲当时无助的是求神拜佛,在弟弟熬过那个冬天之后,琉璃看到的是她一生都永远无法忘记的母亲眼角如重释负的泪水。不过,她并未告知母亲,是她将暗地里得来的一株雪莲制药让弟弟服用,弟弟这才躲过了一劫。(
丐世英雄)
那年,她十三岁。
两年过后,老太爷病故,同样是在那年的秋末入冬时分,熬不过骤然变转的无常天气,在一个阴沉的夜晚,秋雨萧条之下撒手而去。其实是熬不过这无常的世道吧,朝廷之上的争端越来越波涛汹涌,太子懦弱无能,而皇上却只有这一个子嗣,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皇上已近垂暮之年,最多再熬上五年春秋便会乘鹤西去,把守各地的一些藩王甚至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其心昭然若揭。
祖父的死其实极其突然,在那年春莫名染上风寒就一蹶不振,卧病床榻再也没有起来过。那年的春雨绵绵,朝中波涛汹涌,她早已料到会有一只暗手伸入各处包括李府之中,却没有想到这天会这么快到来。
在细雨连绵的季节里,她打着一把用油墨印着鲤鱼戏水图案的纸伞,在雨帘下站了整整一天,细细的桃花枝桠带着朵朵桃花在院中显得花枝招展,显得极其张扬。她看着被雨朦胧的天地间,最终选择了什么都没做,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那一年,她十五岁。
如今这一天快要到来了,心中却有些不安。
今年她十七,她等待的是皇帝驾崩的那天,等待的是天下大乱的那天……
其实……
十岁那年见到父亲的灵柩,在浑浑噩噩地随着披麻戴孝的队伍在阴沉的天空底下送走父亲之后,大病了三日,滴水不进,让母亲在悲伤之余更添上几分焦急。
十一岁那年杖毙那个粗使丫鬟之时,为了立威于众人,她让院里的所有丫鬟小厮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下看着那个丫鬟杖毙于院中,看着鲜血染红她的衣襟。而琉璃披着厚厚的绒衣,在那寒风瑟瑟之中挺直腰杆,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如同慢镜头般发生的一切。其实那日回屋之后,她立刻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将那日的早膳吐了个干净。她无法忍受那似乎还弥漫在四周的血腥味儿,让她无处逃避的杀戮的气息。
十三岁那年求得了雪莲,立刻连夜赶回来让弟弟服用,看着他平静的睡颜,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时,琉璃当时才舒了口气。可是只有花影知道小姐——一直都傲骨凌然的小姐,重重地跪在了当时拥有这株雪莲的老神医面前,一跪就是一整天,直至那天夜里打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之后,那位老先生才叹一口气,将那珠珍奇无比的雪莲给了小姐。在驾马回府的路上,她能依稀看到小姐脸颊上因为焦急而挂上的泪珠,在月光之下闪烁这点点寒光,那冬月如同美人弯弯的眉梢,不经意间勾住几颗摇摇欲坠的星辰。
十五岁那年,在微雨之下,她看似毫不在意地抿唇看那被清风吹斜的雨丝。其实那笼在袖中的左手,早已是无数次握拳,却又无数次放开。袖边的衣料也在她毫不知觉的用力下被捏揉磨损。
没有人看到她的成长,只是可笑地以为她仍旧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罢了。可是如今的琉璃敢说,哪怕是那个端坐在皇位位于这昭楚最顶层的那个人来到她的面前,她也不会在气势上输人半分。
成长永远是她自己的事情。好在她懂得在这条路上永远只有靠自己。在跌跌撞撞的一路上,她看到别人可能要用一生去经历的沧桑。万世轮回之中,她只能够让自己的心不断地成熟、再成熟,用他人无法比拟的淡然去面对这让人无法自拔的万事万物。
琉璃用七年的时间去磨练自己的心智,在时光不自觉地静静向后流逝之中,渐渐地成长。尽管那眸中澄澈依旧,但最清楚她的花霎和花影却都知晓这是太过于清晰的假象。
她不会被世俗染黑。因为,已经到极致的黑色,又怎么会被染成其他的颜色?
她不会陷入尘埃之中。因为,那份淡然,会让她能时常从棋局中抽身而出,做一回头脑清醒的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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