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年十月二十三,周天子姬宫涅举行其在位期间第十一次秋猎。(
官场之财色诱人)
原本周朝开国君主设立狩猎制度,是想让其后代在安居乐业的繁华盛世中不忘开国之初征战沙场之苦,谨记精于政事,不忘武艺的祖训。但到了姬宫涅这一时期,原本庄严肃穆的狩猎则变了味道。姬宫涅崇文不尚武,众官员本着君心臣心的原则,也就理所应当的响应君主号召,至少在姬宫涅在位时期,没有一个大臣跳出来大谈特谈狩猎应当如何如何,相反大家都觉得衬着时光正好出来散散步聊聊天再好不过。
这样一来,金戈铁马,醉卧沙场的沧桑没有领悟到,倒是成就了一对又一对的好姻缘。是以整个浩浩荡荡的队伍随处可见衣着亮丽精心装扮的公子小姐,俨然成了一场盛大的相亲宴会。
路途遥远,妘媞掀起车帘,百无聊赖的看着沿途的风景。时值秋末,本是天高气爽好时节,妘媞的打扮却让人错觉已经到了腊月。她整个人被塞进一袭柔软的狐裘里,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原本纤瘦的身子,硬生生的被裹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粽子。
目光停在马车前那个略显单薄的玄色身影上,不出片刻,一双含笑的眸子就像是有所察觉似的轻轻飘了过来。本就生的一双桃花眼,却又偏要笑的那么秋水泛滥。妘媞似有懊恼的放下车帘,瞥见身上厚厚的披风,无奈的撇了撇嘴角。
显而易见,车厢里这个白嫩嫩圆滚滚的粽子,就是马车前那位笑的秋水桃花般的年轻帝王的杰作。(
丫头,你被算计了)
历时半日,好不容易到了围场,妘媞在宫婢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慢吞吞的走到姬宫涅身边。身上的衣物就有几斤重,想体态轻盈也轻盈不起来。
姬宫涅望着妘媞被裹的圆滚滚的身子,上扬的嘴角掩着几分揶揄:“姒儿可想去骑马打猎?孤陪姒儿一起去。”
妘媞斜睇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是她特有的清凉:“臣妾原以为围场天气严寒,此行之前便多加了两件衣裳,如今看来倒是臣妾见识浅薄了。”
宽大的狐裘衣领将她的脸遮掩近半,隔着油光水滑的皮毛,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哦?”姬宫涅握着她的手上前一步,以一种接近拥抱的姿势紧紧贴着妘媞,追问到:“那姒儿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妘媞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划出些许弧度,学着他似笑非笑道:“那依王上所见呢?”她不着痕迹的拉开些距离,大庭广众之下一王一妃动作如此暧昧,着实有失体统,但披风下交握的手却并未如以往一般挣离。
姬宫涅任由妘媞不自在的错开身子,盎然的笑意几乎要溢出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披风下的手紧了紧,“既然,姒儿要听孤的意见,那么,”姬宫涅随意的帮妘媞理了理衣领,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干大臣命令道:“众卿便在这狩猎场上试试身手吧,孤陪着夫人到处走走。(
花间高手)”
说完便扶妘媞上马,缓步离去。
君主都这么说了,身为臣子必当谨遵慎行,于是便三三两两的四散开来。当然这个谨遵慎行不是真的都飞身上马试身手去了,大部分王孙公子们都骑在马上慢悠悠的闲逛,偶尔优雅的打一两只野兔,顺带着吟咏几句诗词。他们最期待的还是在这金风玉露相逢之际,得一佳人,觅一知己。所以,每年秋猎之后便成了大周朝的赐婚热季。
姬宫涅带着妘媞走到围场深处,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峰回路转,便见到一泓清可见底的湖泊。岸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山茶花,浓郁的化不开的颜色,像劲头极烈的酒,小酌一口,或许就醉了。
穿梭在这一片浓浓郁郁的胭脂红中,妘媞第一次感到了生命的鲜活。
“到了。”姬宫涅翻身下马,浅笑着向妘媞伸出手。
妘媞自然而然的将手放进他骨骼匀称的掌心,正要下马,突然一阵天地翻转,就被他横抱在了怀里。
妘媞微微皱眉,抬眸却对上了那双盈满笑意的眸子。仿若揉进了漫天的星辰,细细碎碎,熠熠生辉,瞳仁中映出妘媞微蹙的眉眼,以及身后大片大片开的浓郁的山茶花。
姬宫涅抱着妘媞走到湖边,轻轻的把她放在地上,自己也随意的坐在她身边,唇边的笑意像二月里开得正好的桃花,却煞有介事的抖抖手腕:“孤的姒儿似乎是胖了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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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媞偏头看他,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桃花般的笑,仿佛漾起的一捧春水,泛着波光潋滟的温暖,不由得愣了愣。
“这倒是臣妾的不是了,怕是累到王上了吧。”妘媞垂下眼帘,随手整理着铺开在草地上的披风,小扇子一般的睫毛轻轻巧巧的覆在脸上,微微的颤动,像欲振翅而飞的蝴蝶。
“是的呢,”姬宫涅将手伸到妘媞眼下,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浓郁,温润如玉的一张脸,却带着些许孩子气,“手腕都有些酸了呢。”
“哦?”妘媞抬眸看他,平日冷凝的眸子难得的划过几丝戏谑,衬得那张瓷白的脸格外生动。她稍显故意的避过姬宫涅的手,声音轻轻淡淡,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轻快:“如此,那日后王上还是别抱臣妾了……”
话尾还没有落下便跌进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姬宫涅用下巴抵着妘媞的头顶,满足的合上眼睛。秋末的日光划过他偏瘦的侧脸,亮晃晃的明媚,却抵不过他眼角眉梢溢出的笑意。
“偏不。”耳边响起姬宫涅声音,暖暖的带着点抱怨。妘媞勾起嘴角,笑容就这样静静的漾在唇边,像是冰雪交融中骤然绽放的雪莲。
姬宫涅扶着她的肩,微微骗着头看她,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她还漾着笑意的眼角,“姒儿,你终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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妘媞抬起头,卷卷翘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挑起,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仿若上好的雕花琉璃,泛着层层细细碎碎的涟漪。“王上不是一直希望这样么?”
“是啊,我一直都希望。”姬宫涅低声道,眉眼间露出温柔,他随手摘了朵开得正艳的山茶花,随意的别在妘媞的鬓边。 “一直都想着若是哪天姒儿笑了,就算不是真心诚意的,一定也比这一片山茶花海都漂亮。“他歪头看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妘媞今日挽了一个正儿八经的凌云髻,配了一整套翡翠头面。泼墨般的长发衬着青翠欲滴的步摇,煞是好看。此时青翠欲滴的步摇衬着鬓边红艳艳的山茶花,也煞是……怪异……
妘媞伸手摸了摸鬓边的山茶花,清凉的声音难得的带出几分笑意:“臣妾这样,王上觉得好看么?”
“嗯……”姬宫涅尾音拖得长长的,微微眯起眸子,像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又像是在纳闷为什么一代佳人被他添了一朵花就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
妘媞被那一汪潋滟的秋水瞅的微微一怔。自古都说是红颜祸水,比如她本身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今天才晓得男颜也可以生的这般祸水。
她轻轻别开眸子,抬手取下发间的步摇佩饰。(
腹黑教官惹不得)没了这些累赘的俗物,单单只衬着鬓边那一抹红。
姬宫涅一窒,早就晓得她美,却没想到美成了这个样子。
他抬手,似是要抚上妘媞的脸颊,却只是帮她理了理鬓发。“原以为你会摘下它,不是说不喜欢么?”
“原本是不喜欢的,可是人都会变,如今又喜欢了。”妘媞仰头望他,眉眼间往日的清冷淡了许多。姬宫涅觉得她这样才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该有的样子。
片刻她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垂了眸。“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注定喜欢的如何努力都不能忘记,注定不喜欢的如何努力都变不成喜欢。”眼前划过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以及那个素白的身影。她勾了勾嘴角,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眉间的那几分落寞却尽数落入了另一双眸子,殊不知眼前这个男子,最擅长的就是察她言,观她色。
空气中沉默了很久,妘媞低着头,头一次对这样的沉默有了些尴尬,或者说,不知所措。
“那么,我呢?”姬宫涅望着远方,桃花秋水般的眸子少有的深邃,安静的一张脸当得上眉目如画四个字。
“你……什么?”妘媞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便是这么一个侧脸。大脑出乎意料的慢了半拍。
“我,是你注定喜欢的,还是,如何努力都不会喜欢的……”他仍旧未看她,语气平淡的不像是疑问句,与其说是在问她,倒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空气不出所料的又沉默了,妘媞垂下眼帘,她与姬宫涅今天似乎沉默了太多。
良久,妘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清凉,却带着些颤音:“若是王上想知道,那臣妾就告诉王……”上字还未出,就被封在了口中。
妘媞睁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安静的覆在脸上,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男人的睫毛也可以这么长。眸光抚上他轻皱的眉,心里酸酸的说不清什么味道。
你,在怕什么……
妘媞闭上眼睛,似是不忍再看,却鬼使神差的回应着他的吻。
良久,姬宫涅放开妘媞,望着身下懵懵懂懂的女子,嘴角轻轻勾起,俯身落在她眉间一个温热的吻,侧身躺在了她身边。
妘媞微有气喘的躺在地上,迷蒙的眸子里下着漫天的山茶花雨,嫣红嫣红的,带着生命的味道。鼻间传来温润的墨竹香,右手被姬宫涅的大手包裹着,暖暖的一直暖到了心里。
我们这样,就很好。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妘媞的心底依然藏着一片山茶花海,花海的那头是当年那个眉目如画的帝王。
姬宫涅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边或卷或舒的云彩,淡淡的开口:“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她长得好,性格也好,弹得一手好琴,就是是个路痴。”他顿了顿,阳光和着他脸上的笑意汇成浅浅的溪流,流进她的心里,暖暖的疼痛。
原来,在他的心里,那个女子是这般的好。
“不过后来我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年纪轻轻就因我而离开了。”姬宫涅闭上眼睛,声音依旧淡淡的。
妘媞侧过头望他,衬着艳丽如斯的山茶花,姬宫涅的脸苍白的近乎透明。她坐起来背对着他,心里像被湿毛巾裹了一层,滴滴答答的滴着水。恍惚间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王上还是将臣妾当成了她么?”
妘媞错愕了半晌,还是不能相信那句酸不溜秋的话是出自她自己。感觉到他在身后轻轻抚弄着她的头发,像是在安抚闹别扭的宠物,她皱着眉头把脸埋在了山茶花中。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过谁。”身后传来叹息般的声音,恍恍惚惚听不真切。“这么多年,出现过那么多长得像你的女子,我也从来没有把她们当成过你。反而有时候常常会想,为什么当时死的不是她们,而是你。”
妘媞觉得眼眶酸酸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奔腾而出,却始终冲不破那层屏障。她吸吸鼻子,把脸再次埋深了三分。
姬宫涅从身后拥住她,下巴倚在她小巧的肩上,声音淡淡的,却夹杂着不加掩饰的疲惫:“你难道从没想过,或许你就是她……”
妘媞的脑中轰得一声炸开,然后便是一片空白。那些模模糊糊的片段一片一片的划过眼前,她却什么都抓不到。心口传来巨大的悲痛,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整个人像是被凌迟一般。
感觉到怀里突然僵直的身子,姬宫涅拥的更紧了,似乎要把她融进骨子里的力道,那是失而复得后的恐慌。
“她……不是,死了么?”良久,妘媞艰难的开口,声音颤抖的不能自已。
“生死这种东西,谁能说的准。”姬宫涅将妘媞翻过来,抬手抚上她的眉,一下一下,像是要抚平那些伤口。“以前那些事情,忘了也好。如今你还能回来,我还能日日看到你,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惠。”
妘媞仰头看着他,一双迷惘的眸子泛着点点秋水,她本能的将头靠在姬宫涅的胸口,依稀是她十二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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