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连下了五天,这雨时急时缓,却是不曾真正停过。整个存玉堂,不,是整个皇宫都像浸在水中一样。许半青觉得浑身都粘糊糊的,却又手脚发寒。每天晚上睡前洗个热水澡不说,连下了朝回来都要在热水里泡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白炎锡觉得自己也像被浸在水里拧了几下一样,心里总是有些心疼。也问过秦太医,却是虚寒之证,以她现下的身子,又不能乱用药的。
许半青自己倒不以为意,只是经常会饿,吃饭又不敢吃的太饱。吃的太饱或是太急了,便又要犯恶心。
这天总算雨停了,灿烂的艳阳照射在大地上,阳光下暖洋洋的,只是晒不到的地方依旧带着些阴寒。许半青坐不住了,“这才几天,就娇贵成这样了?等到肚子真的大起来,难道还成了瓷娃娃了?”执意要趁着天气好去看顾艳秋。
白炎锡也劝阻过,雨才停,地上还是湿的,万一滑了摔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许半青一来确实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了,今日不去明日也要去,明日不去后日也要去,夜长梦多,谁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早去心里早利索。即便是有什么变故,也好早做打算。
白炎锡无奈,只得张罗了马车护卫。偏他安插到京中各个府第的人都选的差不多,今日就要各自进府了,他还要去叮嘱一番。原本这些事也用不着他亲自去做,但这回不同,这回可说是许半青登基以后要经历的最大一次危机。底下人所行皆是机密之事,白炎锡到底有些不放心交给别人。无他,这些人一旦进了府,便不能露出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反而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主家的信任,获取到对方的私密事。
原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事,如今时间却十分紧迫。
按许半青的想法。现在已经怀孕快两个月了,最多到五个月就遮掩不住,也就是说,他这边还有三个月的准备时间。时间很紧,由不得他不挂心。
无他法可想之下。白炎锡只得安排了凡筝随车。
凡筝虽是失忆。到底曾有一身内功,又是个心细的。有他在许半青身边,白炎锡也能放下一半的心。
凡筝入宫以后。便不曾离开过。又是许半青的事,自然欣然应允,还兴高采烈的,一副要外出游玩的样子。白炎锡原本稍稍放下些的心又悬了起来,总觉得凡筝看起来有些不靠谱。
最后三个人搭乘同一个马车出了宫,快到羊尾巴胡同时,白炎锡叮嘱了再三,这才依依不舍的下了车。
等车帘重又遮好,许半青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自由了。炎锡最近婆婆妈妈的。”
这话哪里避得了白炎锡,面上便带了几分苦笑。想来许半青压根也没想避讳他,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车轮“吱吱呦呦”的再度转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角。白炎锡收回了视线,望了望左右无人。才进了羊尾巴胡同。
凡筝微笑着,自车中暗格里取出温水,并三两样点心零食,摆到许半青面前:“人都走远了,现在说什么他也听不到了。不若吃点东西把。”
许半青看了一眼,点心都是偏甜的,不怎么想吃,只对山楂糕有点兴趣。吃起来酸酸的,好不爽口,就多吃了几块。
凡筝就到:“虽是好吃,到底不能多吃,待会儿又该饿了。”
许半青长叹一口气:“得,才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说着,就看到凡筝将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面看:“你看什么呢?”
“前面街角有家卖干果蜜饯的,很好吃,待会儿叫车子停一下。”凡筝笑眯眯的道。路过街角时,果然下车买了点酸梅李子干,还买了些花生瓜子,两个在车上“呱唧呱唧”的吃起来,倒真有点春游踏青的味道了。
因一路又吃又聊,时间倒也过的挺快,便到了杨氏在庄子上的小院。杨氏自然是不在的,下了车,只见到大门关的紧紧的,听不到一丝动静。却有两个婆子坐在三米多远的大石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眼打量一行人。
“杨家嫂子这几日去城里走亲戚了,你们要找谁?”一个婆子扬声问道。打量着许半青和凡筝身上的衣衫都不是凡品,后面跟的几个侍卫虽也乔装打扮过,却也是品貌端正。
“这位大娘,”凡筝笑眯眯的上前几步:“我到姑母家探望,不想她竟不在家。真是来的不巧了。”
许半青却蹙了蹙眉。才下过雨,这地上还是湿的,哪来那么多闲心坐在这嗑瓜子,看这地上的瓜子壳,怕是天才亮就坐在这了。这两个人,搞不好是杨氏安排守在这的。便道:“我们就是从京里石榴胡同来的。”
听到石榴胡同两个字,两个婆子相视一望,笑道:“客人既然从远地方来,不如到院子里去等杨嫂子吧,天黑之前必会回来的。”
话虽说的像拉家常一样,却是恭恭敬敬的走上前,替许半青推开了门。
原来这门并不曾上锁。
许半青心里就更确信这两个婆子是安排好守门的。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跨步进了院子。
两个婆子忙道不敢,并不跟进来,反而从外面重又关好了门。
小院依旧还和往日一般,整理的干干净净。只是想来杨氏近来并不常在这里,前院处处可见被雨水冲刷的鲜嫩翠绿的青苔。许半青侧耳听去,隐隐听到后院有些动静,吩咐几个侍卫在前院等着,带着凡筝穿过堂屋。
到了后面,就闻到一丝丝隐隐的香气,有人在焚香。顾艳秋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许半青四下打量,果然见墙角一处小门正敞开着,里面传来些微的交谈声。一低头进了小门,却是别有洞天。虽然不大,却是一处精致的小院,一个妇人正弯身在井边打水,嘴里还说着:“小姐,今日天气好,您不妨也到外头透透气。整日拜佛,又不曾圆了心愿,又是何苦。”
听声音,正是宋嬷嬷。
许半青干咳了一声。
宋嬷嬷转过身来,瞧见许半青,立即大惊失色,拜倒在地:“皇上。”房内传来“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落了地。
“起来吧,”许半青也不掺她:“顾妃可在?”
想到自己方才唤顾艳秋为“小姐”,显然是违了制的,宋嬷嬷的脸上就带了几分慌乱。顾艳秋只是被废了后位,又不曾打入冷宫,依旧还是宫里的人,却是不能似在娘家时那样称呼了。
门帘掀开,一个素衣女子自门内走了出来,端端正正福了一福:“民女顾氏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许半青皱了皱眉。顾艳秋眉眼间虽依旧似当日初见时那般,却完全失去了少女的欢脱,一张脸十分木然,说的话也好似在背书一般。身上衣衫更是灰扑扑的粗布,便和寻常人家的女子全无二致。不,寻常女子,至少脸上还带着些表情,就算是稳重些的,一双眼也不会像顾艳秋这样死气沉沉的。整个人看上去不似十几岁的少女,反倒是像——许半青也说不出来,抽了抽鼻子,扫到顾艳秋手上紧紧捏着的一串佛珠。这才了然过来。
心底的不忍再度浮了上来。这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想着,和颜悦色的对顾艳秋道:“才下过雨,外头凉,进屋坐吧。”越过顾艳秋,一掀门帘进了屋。
房子不大,摆设也不多,看起来空荡荡的,迎面拱着观音像,满屋子都是香火的味道。地上的蒲团有些旧了,起了些毛边,想必顾艳秋平日里就常常在此礼佛。
顾艳秋对许半青打量的视线不以为意,淡然道:“皇上请到侧间坐吧。”
侧间陈设也是一色灰扑扑的粗布,几张粗木板凳,都有些旧了。
“我倒不知这里这样清苦。”许半青讶然道。顾艳秋即便是未进宫时,也是顾家的掌上明珠,娇滴滴的大小姐,怎的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以杨氏的为人,并不像会这样亏待她的。何况一应费用,也都是从羊尾巴胡同拨过来的,并不应该如此。
顾艳秋面上不见丝毫凄苦之色,只端坐一旁,仿似在说别人的事一般:“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一般,只要衣食无忧,便已是天大的福分,那些虚的,要来又有何用。”
许半青瞥了眼门口,凡筝并不曾跟进来,而是留在门外守候。思量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向顾艳秋说明来意。最后站起身来,缓缓跪倒在地。
顾艳秋立即站起身来避到一旁:“皇上这是为何?艳秋受不起。”却并不见慌张,更不曾去搀扶许半青,仿佛她是瘟疫一般,想离的远远的。
许半青把心一横,直言道:“其实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
“皇上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来下旨便是。何必降尊纡贵跑到这乡下地方来。”顾艳秋又退了两步,面上带了几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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