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入客栈中,仿佛就只是一阵风,无意吹落了枝头的落叶,在优美的弧线划过半空之后,之后一定又归于尘埃,恢复了原先的宁静。就好像,原本叶子就应该属于大地的怀抱的。
他来得快,来得突然,也来得静。众人见他坐下,他却从未瞧过众人一眼。他的眼里没有过众人,众人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挪开,众人的心里却多了一个他了。只是,他又太过于安静,给人的感觉却是那么的恍惚而不真实。当人们的视野挪开后,好像又没有见过这样的一个少年过。
酒已送上,少年只是缓缓地端起酒杯,此刻,他的眼里也就只剩下杯中的酒,他喝的很慢,好像每一口,都有不同的问道,每一口,他都是极细致极缓慢的品尝,再缓慢地灌入到喉咙里,然后顺着喉咙,一直向下滑去。但是,不消片刻,一坛百年的竹叶青已经全部进了少年的肚子里。少年却犹自尚未有半分的脸红,未有半分的醉意朦胧。他的动作还是那么的缓慢,那么的轻盈。
雪中一点红,有人在风中叹息,黎明,是谁在摸黑前行。
天字二号房的灯灭了又复燃,楚凡早早躺在了床上,他要做的事情已经交代给了客栈老板,只是这时,自己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只好强打精神坐在桌旁静待夜色愈浓,也不断思考着最近所遭遇的事情。
秋,残秋。风,秋风,有点萧瑟,更有点寒冷。
西边的枫叶已红胜火,青青的野草已枯黄。
黄昏,黄昏后。
远处已经有零星的灯火亮了起来,残旧的昏黄灯火在秋风中摇曳,远远地望去,像是再为飘泊羁旅的行人们在迷途中指明方向。
北风呼呼地狂啸着,白云轰轰的翻涌着。但今个这里的天却往常要黑的早,要深沉的多。层层白云像是有人赶着催着一般快去的向这里聚集,寒冷的北风狂呼怒吼着游荡而过,像是出征前,统领三军的大将军巡视着自己的士兵一样,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黑云压城城欲摧,这间客栈,愈加的深沉,也越发的神秘,似乎预示着今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一场汹涌暗流正在悄悄地、不可察觉着酝酿着,酝酿而生。
客栈里,这时跑堂的店小二正在跑进跑外,人已经气喘吁吁,连吆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满头大汗,连衣服都浸湿了,但他却没有去擦汗,也没有去换衣服。因为他很忙,忙得连脚步停下来的时间都没有。
此时此刻,他的眼里除了热腾腾的刚出锅的新鲜热菜,就是香喷喷的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酒。可是,他一口菜也没碰,一滴酒也未沾。他很累,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因为客栈从来没有这样一下子热闹过。
他的嗓子有点哑了,他的眼神也有点涣散了,但是,他却在开心的笑。
他的确很高兴,因为他从未这样的累过,或许说已经好久好久了,他的记忆里,这间客栈,已经没有这样热闹过。每天守着冷冷清清的西风黄沙,他已经数不清了多少个****夜夜都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守着客栈的门口,然后,看着黄沙一粒粒吹进眼里,吹进心里。
今天依旧有黄沙吹来,可是店小二的眼里已经没有黄沙了。
此时此刻,店小二很累,但是依旧清晰可见他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原本瘦削的脸蛋,一笑起来,给人心底一种怪异的荒诞感觉。
店小二气喘吁吁的依靠在柜台前,这时一个又高又大又肥又壮的身影朝他走来,用他那双又白又肥的手掌拍着店小二瘦弱矮小的肩膀上。这个庞然大物,脸上挂着和店小二一样的笑容,但是他的笑,给人如沐春风般亲切自然。
即使这个人脸上的肉已经多的不能再多,即使笑起来已经很难分辨出他是否真的在笑,但那双因为笑而眯起的眼睛却切切实实的告诉我们很多东西了。
有人说,眼睛是不会说谎的,因为眼睛会说话。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看到过去,也可以看出未来,可以知道这个人心里所想、所做、所为。就像一个犯错的人、撒谎的人,他的眼睛是不敢直视别人的。因为他们的心里都有一个鬼,一个不大不小的鬼,一个足以让他们心惊胆战、提心吊胆、终日惶恐不安的鬼。
但可笑的是,眼睛往往更会骗人,因为眼睛无法说话,与能够随便张嘴发出声音的口来说,眼睛能够说话时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乎其微。看见的不一定全是真的,没有看到的也不一定没有发生过,只是,往往人们被自己的所见蒙蔽了双眼,而看不清。
这个又高又大又肥又壮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洪四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千古至理名言,也许,无人不晓,无人不懂。但古往今来,真正能够不为利来,不为利往,又有几人许。前尘莫问路,只愿做个糊涂鬼。洪四海的的确确不是一个糊涂鬼,最多算是一个爱冒险鬼,敢于冒险鬼。
他于千万人之中看到千万人未看到的商机,他于千万人之中想到千万人未想到也未敢想的事。
虽然这里可能随时都是丢掉性命,但当他看到这里处处都充满着商机的时候,就好像他看到的是遍地的黄金一样,他集千万人之不敢想,却做了千万人之不敢做的。一抔黄沙中,苦苦的搜寻着他的黄金梦,而在黄金梦的背后,则是内心深处的一片凛冽,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的目的。
虽然中原甚远,虽然地处偏僻,但洪四海毕竟是洪四海,想常人之不敢想的,做常人之不敢做的事。用他的话说,人生在世,莫过于生死。只要有钱赚,管它的是刀山还是火海,金窝还是土窝,老子照样赚,有何不敢!老子也没有别的什么的本事,就是胆子够大。
洪四海让别人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就在努力地做到这一点。
他像是个即将远征的将军,威风凛凛的巡视着他的三军将领。肥嘟嘟的脸颊,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线,俨然已经是一个气宇轩昂的统帅。
他用看故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的客人,可偏偏,这些人又都是第一次来,肯定是第一来。作为一个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眼力。显然,洪老板看人的眼力是一流的,嘴角浅浅挂起的小漩涡仿佛已经是在告诉我们,他看到了金子,黄橙橙的金子。因为只有看到金子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让所有人清楚地看到他的满脸写的都是“贪婪”二字。
所以,这位洪老板笑眯眯的拍着店小二的肩膀,道:“今天辛苦你了。”
店小二喘了口气,道:“今天真是怪了,突然来了这么多的客人。”
洪老板皱了皱眉,说道:“这么多的客人难道不好吗?”
店小二摇了摇头,道:“不好,非常的不好。”
洪老板倒是奇怪了,道:“我以前只知道不想赎身的姑娘不会没有,倒不知还会有不想赚钱的人?”
店小二又摇了摇头,道:“我说不好,是指客人多了不好,并不是指钱财。”
洪老板,道:“为何?”
店小二,道:“以前,我只知道天底下不想赚钱的老板是绝不会没有的。”
洪老板,道:“那现在呢?”
店小二,道:“现在,我知道天底下不想客人多的店小二还是会有几个的。”
洪老板,道:“就算全天下有那么几个不想客人多的店小二,但我知道你绝不会在其列的。”
店小二缓缓地道:“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但是今天的这么的客人,一下子让我改变了想法。”
洪老板面容微露惊奇,道:“哦,这倒是为何?”
店小二依旧不缓不急地道:“以前,大都时间坐在门口看黄沙出来,虽然无所事事,但也悠闲清静。”
店小二顿了顿,不给洪老板插话的余地,依旧说道:“可是今天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竟忙着我一下子手忙脚乱,腰酸背疼,甚是劳累。”
洪老板忽的大笑了起来,道:“这样的说辞,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倒是甚是新奇。不过,人多了也有人多了好处,至少一处好处。”
店小二忽的也笑了起来,道:“不错,至少会有一处好处,但也不一定会太好,银子也有拿到手软的地步。”他虽说得悲鸣凄苦,但眉宇间,却是笑意浓浓。
洪老板却皱了皱眉头,冷冷的道:“只怕你还未摸到银子,就已经累到手麻脚软了!”
店小二想了想,道:“那我也心甘情愿,只要每天都有这么多的客人就好!”
洪老板冷笑了一声,道:“只怕你还没有看到银子,就已经累死了。”
店小二,道:“我还不想为了点钱枉送了自己的小命,这样不行不行,还是不要有人好了。”
洪四海,道:“可是今天偏偏这么的多人,你说奇不奇怪?”
店小二默然点头,你让他怎么回答才好了,这本是他问的问题,现在老板反过来问他,以他的见识和睿智,又怎能够回答老板的问题呢?所以,现在,他选择一个最为聪明的行动回答方式,默然点头赞同老板的话,这样既避免了不会回答的窘迫,又展示了自己的风度,期待着老板的下文。
果不其然,洪四海缓缓着看向窗外的天空,又转头看了看在角落处自斟自饮的那个新来的少年,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是要变天了!”
店小二也抬头看了看天。他不懂他的老板说变天到底指的是什么,所以,他只能看到老天的的确确是要变色了。忽然有那么一刹那,店小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从未看到过老板有如此锋芒乍现的时刻,所以他倒是宁愿那是错觉。
但是,很遗憾,这一刻,在店小二的眼里,他的老板洪四海的眼睛从未有过的如此锐利而深邃,仿佛一把锋利无比的剑,深深地划破云端尽头的霞光。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