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的过程很短,短到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苏兴随手一摸,身下的土地柔软而潮湿,甚至带了点凉意。
“这是哪里?”
苏兴站起来,抬头一看,顿时呆住了。
青灰色的石砖大道在眼前展开,石壁上,兽首灯座笼着火光,这是一片广阔的空间,两侧并排着石雕,远处是一扇石门,门口半开,幽邃漆黑,仿佛在邀请他进入。
这是一座古城。
任谁也无法想象,这幢建筑物的底下,竟然埋藏着一座巨大的古代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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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石道前进,视野渐渐开阔起来。
地宫已经打开了一段时间,空气畅通。苏兴边走边观察,越看就越心惊。这绝非一般规模的建筑,整座地宫被分成了数个部分。每个部分代表一个城市,有祭台,城墙和主城。细细数来,一共有十二座祭台,是否意味着,这里也有十二座古城呢?
这个设想太惊骇了!
埃及金字塔已经是建筑史上的奇迹了,那么,这城城环绕的布局呢?
什么朝代能做到这些?
这里曾住着哪些人?
为什么这样宏伟瑰丽的城市,却要建造在山里,而且是在深达几百米的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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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座里灌满人鱼油脂,一旦点燃,可以经久不灭。
这就是所谓的长明灯吧?
幽冷的灯光投射在墙壁上,映出他孤独的身影。苏兴心里发毛,不由搓了搓胳膊。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那些侍立的石像们或站或跪,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苏兴很担心他们会不会突然睁开眼,然后挥下手中的战斧或长矛。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石道的尽头什么都没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台矗立在那。看到石台的时候,苏兴还以为自己眼花,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原来不是幻觉啊。”
厚厚的冰层覆盖了整座石台,空气中弥漫着冰雾,苏兴伸出手,体温迅速被带走,一两片雪花飘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手里。
王……
王……
熟悉的声音响起,苏兴转身,就看到前方有两具石柩,一左一右,正好把石台夹在中间。石台上堆满了冰霜,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苏兴眯起眼睛,光滑的冰壁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斜插在石台上,火光中,折射出清幽的光芒。
“是你们吗?”
苏兴冷得牙齿打架,只得收紧了衣领问:“你们在哪?”
“石柩里。”
红珠说,“请您先将尘霜拔出,否则剑气镇压,我们出不来。”
“尘霜?”
苏兴满头雾水:“这又是什么啊?话说回来,你们能不能一次性说清楚,不要临时给我科普啊!”
“那把剑。”
白月的声音传来:“千年前,您斩杀矩矱后,用它镇住了他的尸身。现在,矩矱已经离开,封印也失去了效力,只对我们有用而已。”
剑?
苏兴左看右看,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冰壁里的那道黑影上。
“难道是那玩意儿?”
爬上石台,温度更低了,苏兴用冻僵的手指拨开冰雪,果然看到冰壁上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一把奇形怪状的东西冻在里面。
“就是这个?”苏兴问。
“是的。”
“看起来不好办啊,”苏兴看着跟冰壁凝为一体的‘棍子’,犯了愁:“冻得这么严实,要□□,得把一大块冰都砸碎吧?”
“不如先试试?”红珠建议。
“好吧。”
苏兴无力地叹了口气,“我试试,不过不保证成功啊!”说完,就把手伸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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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伸到半空,忽然被攥住了。
“等等。”
手腕上一阵冰凉,冷得似乎渗进了骨子里。苏兴触电般缩回手,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那只手改攥为握,十指交叠。
“你——”
苏兴看着那张被绷带缠住了一半的脸,不由犯了蠢:“是在cos忍者吗?”
“忍者?”
“你的眼睛怎么了?”苏兴被他拉着没法动,只得问。
来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勾起唇角:“没事,只是个意外罢了。”
“哦。”
苏兴看了眼他们交握的手,有些尴尬:“那、那个,这位朋友,你……”他本意是想说,兄弟咱俩没见过啊,你就这么亲热地拉着我,要不要这么自来熟啊?
青年没松手,稍一用力,就把他拉了下来。
苏兴站立不稳,险些摔倒。正想出声,眼前一花,后脑勺突然撞上了石台,双手被禁锢住,长而柔顺的赤发披散下来,仿佛绚烂的流火。
十指慢慢扣紧,紧得扭曲,紧到发疼。
“王……”
这一次,低沉的呼唤并非来自红珠和白月,而是另一个人。他们离得如此之近,冰冷的唇划过他的嘴角,以至于他甚至能看见他说话时,喉结细微的起伏。
“为什么……”
那人半撑在他身上,喃喃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为什么你……”
“喂!”
苏兴被他牵制住,动弹不得:“这位同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有,你怎么会跑来这种鬼地方?难道也是失足掉下来的?我看你这个情况不对啊,是不是摔到脑子了?快放开我,放了我,我帮你叫精神卫生中心的人来啊!”
他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转为惨叫。
尖锐的长戟刺穿了他的肩膀,鲜血喷出,染红了那张清俊的脸庞。伸出舌尖舔了舔,青年说:“果然美味至极。”
说完,不等他开口,再次提起长戟,刺穿了他的另一侧肩膀。
“王!”红珠在脑海里大叫。
苏兴痛得差点昏死过去,却仍没搞清楚状况。那人出手狠辣,一下又一下,避开了致命部位,扎在他身体各处。
“我跟你有仇吗……”苏兴咳出一口血,嘶哑着问。
举起的手停了一下。
“有仇?”
红发青年思忖了几秒,淡淡地笑了:“大概吧,想必,你是极恨我的。”
冤枉啊!
苏兴一听,简直要哭出来了:“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你,咱俩无冤无仇,你可别给我扣帽子!”
“不恨我吗?”
又是一记,这次扎在了他的腿关节上。青年抚摸着他因疼痛而绞紧的眉头,恍惚间好像看见千年前的少年缓步而来,笑得那么温柔,向他伸出了手。
是恨他的吧?
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他看不见,却感受得到。
这个人的疼痛。
这个人的情绪。
“如果不恨……”血顺着台沿淌下,融化了冰雪,一缕殷红渗入棍中,矩矱俯下身体,在他耳边轻声问,“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噗嗤!
这一次,矩矱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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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贯穿了他的心脏,剔透如玉。
尖锐的獠牙从对方脖颈处离开,矩矱并不退避,反而一手握住剑刃,剑气依旧如此凛冽,寒冷而熟悉。
捂着脖子站起来,那人也笑:“所以才纠缠不休吗?”
“苏兴是个好名字。”
乌黑的血顺着剑身滴落,他上前一步,任由长剑更深地贯穿:“可我更喜欢你原本的名字,原来的样子。”
苏兴不说话,瞳仁里一片血红。
“就这么恨我吗?”
掌心感受着剑刃的形状,割开血肉,流畅而果决:“我以为你不会死的,可你后来死了,我很难过。”
苏兴收回剑,一挥手,石柩掀开,血珠落在两具骨骸上,发出丝丝白烟。片刻后,两团光影升起,被他握入手中。
“是因为我吗?”矩矱却锲而不舍。
“………”
“为了封印我?”
冰壁碎裂,扫出一片空地。千百年前,这座石台里埋葬着古鸾最优秀的将军,尘霜出鞘,镇压了他千载万世。
在石台上坐下,苏兴单手握剑,并不回答:“事到如今,还问这些,有意思么?”
矩矱沉默地看着他。
“有。”
暗暗攥紧掌心,他说:“我想要个答案。”
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名字,腥风血雨的历史,现在想来,有点久远,也有点白痴。苏兴笑了笑,一手撑住石台:“死都死了,你不是如愿了吗?”
“那些都过去了。”
“还没结束。”矩矱说,“我不会让一切轻易结束的。”
颈部的伤口隐隐作痛,这是人类的躯体,仍拥有活着的感觉。两人静静对视,从君臣到生死,从古鸾到今世。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纠缠了这么久,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那你最好不要让我找到。”
苏兴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恍若青发飞扬:“等我醒来,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地宫外,有风涌入。
风刮起了他的衣袖,袖下是血迹斑斑的枯骨。嘴里发疼,苏兴摸了下,獠牙已经突破牙龈,寻觅着血肉的气息。
矩矱忽然有些恍惚。
曾以为遥不可及的距离,终于由死亡连系到了一起。面前的身躯安静而冰冷,却不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
“你走吧。”苏兴摆了摆手,长剑倒转,劈开了后方的石壁。
地下水蜂拥而入,这座地宫是他为了囚禁他而建造的,现在,他已经挣脱了,自然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冰雾模糊了他的面容,矩矱转身,却听那人问:“你等了这天多久?”
“很多年。”矩矱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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