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禾晏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心中很怕,倾身抱住他的身躯,她颤声道:“大人你不会死吧?”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怕他听到,又似乎说得怕自己听到。
但于顾辞来说,更像是风过水面,掀起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帑。
他抬手扶住她颤抖削肩,留念一想,自已明白她会错了意。
只是看着这样的禾晏,顾辞的嘴角一勾,私心有些想要偏偏她。于是便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轻声道:“只是有些劳累,我怎会死?”
禾晏蓦地抬头看着他,见他唇边吟笑,他何时这样温柔同她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这一切给禾晏的感觉分明就是他在哄她骗她,他一定是爱面子所以不愿实话实说!
她像是又想起了当日宋管家的死,想起他身边再没有像宋管家这样体贴入微的人,不知怎的,这样一想,禾晏就觉得心里难受。
她扶他在床上坐下,看他的脸色较之方才似乎好了些,她接过他手中的瓷瓶放在一侧,道:“若实在不舒服就跟皇上告个假吧。”
他蹙眉道:“这段时间京中事情多,都是缓不得的事。蛲”
钟诤舟一案算是断了,前还有粮仓被盗一事未了,还有禾晏的安危……所有的一切都已迫在眉梢了。
禾晏手中的帕子都握得起了褶子,她迟疑片刻,终是抬手替他擦拭额上的汗。
他未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身躯微微有些僵,仿佛连心口的痛也没那么厉害了,他兀自一笑。
“笑什么!”她没好气。
他却抓住她欲收回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道:“没有,就是觉得心情不错,好像也不那么难受了。”
她窘迫地抽着手,尴尬道:“我又不是简姑娘!”
“简太医简大人。”他纠正。
她哼哼:“这几日简大人常来,大人应该很舒服吧?”
他微笑看着她,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道:“简大人心系皇上你又不是不知道,对着我成日冷着一张脸,本相觉得她这来一次相府我的病就加重一次。”
禾晏的眼睛一撑,脱口道:“呸呸!”她握着帕子在他面前甩了甩,“你可别乱说话!”
他笑得舒心,轻拉住她的手,神色略严肃:“日后少去宫里。”
禾晏的黛眉紧蹙,不安地问:“太皇太后真的生气了?下回见了我还会要杀我吗?”
他“唔”一声:“无事别出去。”
头一次,他要她别出去不见她愤怒地反驳回骂,只见她低头道:“可我答应了皇上隔日入宫陪他说话的。”
又是皇上……
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只得勉力道:“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禾晏抬眸看他,终是点了头。
顾辞略笑了下,先前是怕她知晓他中毒的事,眼下也算说开了,他缄默片刻,才开口道:“你若无趣,便来找我说话。”
这几日不同他拌嘴奚落,禾晏已觉得浑身都不爽了,眼下听闻他主动这样说,她该是立马雀跃了。
可禾晏硬是忍着,瘪了瘪嘴道:“你说话不若皇上风趣,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他的眸华略黯,声音略沉道:“那也别出府去!”
禾晏瞪着他,这混蛋就不能再诚心地邀请邀请她吗?
先前还说得好好的,看他态度也算可嘉,一转身就原形毕露了!
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禾晏心中愤愤,不过一想起他的病大约不好……又是担忧多于愤怒,她咬咬牙,开口道:“那我勉为其难每日来找你说说吧!”
他的眉梢亦是有了笑,低言道:“日后来,不必爬窗了。”
禾晏窘迫得哼了一声。
他又睨着她道:“往后,别再那么做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禾晏知他指的是她去跟容祁通风报信的事,便心高气傲道:“我正义,你管不着!”
他忍不住笑。
禾晏再欲开口,肚子突然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看……看什么看,没吃饱。”她红着脸说,其实没好意思告诉他,她气得没吃饭就专程跑来找他挑事吵架。
后来,让张管家吩咐厨房做了吃的送来。
禾晏吃得狼吞虎咽,一个人干掉了一桌子的菜,她回头,见摆在顾辞床边的燕窝他一动未动。
她不免问:“怎么不吃?”
他轻笑道:“是给你准备的。”
“我?”禾晏一阵愕然,“我都吃饱了。”
他端起燕窝递给她:“鸩毒可不是好东西,你身上毒虽解了,还得好好将养调理,别落下病根。我已吩咐了厨房每日给你炖着。”
禾晏茫然接过燕窝,总觉得这顾辞有时可恶的让她咬牙,有时又温柔得一塌糊涂,令她一颗心都跳得慌乱。
她低头尝一口,突然盯住他:“你不会记着账,想让我以后还吧?”
他略一怔,忽而失笑道:“本相不过是想着,万一你没好全,日后不能伺候本相不说,却还得赖在相府又吃又喝,那亏的不还是本相吗?我是有长远的目标,就你现在的年纪,起码还能干三五十年,就几顿燕窝罢了,不亏。”
禾晏用力嚼了几下,就说他笑得怎么那么不怀好意!
他看她的样子有些想笑,她瞪他,他仍是看着。
禾晏干脆转过身去,一会儿斜视看去,见他仍是看着她。
一直一直笑着,看着。
禾晏干脆忍住不去看他,待吃完燕窝再回头,才发现他竟靠着床柱睡着了。
“大人?”
她轻声叫他也不见他应,看来是真的累了。
她小心扶他躺下,帮他盖被子时,他忽而圈住了她的手,低声叫她:“禾晏。”
“嗯?没睡啊。”禾晏低头看他。
他却仍是闭着眼睛,只握着禾晏的手略收了收。
“大人?”禾晏忍不住又叫他一声。
真是睡了吗?
睡了怎会叫她的名字,禾晏有些心慌,突然便想他估摸着是在做梦,一定又在梦里坑她了!
他拉得紧,禾晏一时也不好走开,她在床边站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的荷包!
上次翻遍了他的房间也没找到,她便料想他多半是带身上了。眼下他正睡着,天时地利人和!
禾晏空出一手在他身上摸了摸,他胸口一处地方似乎藏着东西,禾晏小心将手伸进去将东西扯出来一看,嗬,不是她的荷包是什么!
看来他为了不让她找到还是挺拼的!
这东西也不值钱,竟真的随身藏着!
不过还是逃不过她的五指山!
禾晏沾沾自喜,利索地将荷包纳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指才松了些,禾晏悄悄将手抽出来,见他未醒,她松了口气转身欲走,余光忽而瞧见了搁在一侧的瓷瓶。
顾辞的药。
禾晏说不清为何就止住了步子。
他说是寻常调理的药她自是不信,她有些鬼使神差地拿起来倒出一颗嗅了嗅,浓浓一股药味,她不懂医,自是辨不出来。
她回头看了眼床上睡得正熟的顾辞,将手中的药丸握在掌心里,又将瓷瓶重新放回去,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禾晏估摸着张管家跟谢琅会知道顾辞的病情,但照这些天看来,他们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她。
但谁都不告诉她,她也能想法子知道。
翌日等顾辞去上朝,禾晏便装病说头晕着凉。
小病小痛自然犯不着请太医来,于是张管家卖力地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人称妙手回春贾半仙。
把所有人都请了出去,禾晏与贾半仙对视而坐。
所谓半仙自然是假的,禾晏只祈求他的医术不是假的便好。
“姑娘既是病了又不给诊脉,这……是为何?”贾半仙疑惑地问。
禾晏招呼贾半仙坐近些,神秘地从枕头下拿出一样被帕子包住的东西。打开,里头一颗药丸。
贾半仙越发不解:“姑娘这是……”
禾晏将药丸塞给他道:“大夫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药?吃这药的人到底得了什么病?能不能治,好不好治?若是……若是实在不好治,那可能什么延寿法子?比如千年灵芝、人参之类的?”
禾晏一口气问了一大串,贾半仙闻了闻手中的药,皱眉道:“此药用药繁复,看得出制药之人医术高明,待我带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才能回答姑娘的问题。”
“那要多久?”
“至少三日。”
“那好,三日后你再来府上给我看病!”
贾半仙见禾晏如此神秘,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点头应下。
…………
是夜,远在千里之外的边关城楼。
虽不过初秋,此处因蛮荒昼夜温差极大。
晋王一袭密铜缀星铠甲迎风而立,手中一壶烈酒御寒。
孤夜寒星,他仰首抿一口酒,烈酒入喉,他愈发清醒了一些。
若得空,他便会站在这里,此处乃边关最高,虽望不见皇城深宫,却能瞧见远处万家灯火。
他翻身跃坐在城墙上,风沙迷眼,天边灯火辉煌。
少顷,有脚步声靠近,随即侍卫的声音传来:“王爷,京中有信传来。”
“皇上的信?”他并未回头。
“是。”
“念。”
他离京五年,这五年收到过容祁无数信件,有五百里加急,也有八百里加急的,翻来覆去,左不过是家书,他也习惯了。
侍卫打开信,大声道:“京中生变,两宫不睦……”
晋王眸色一变,冰寒双瞳直视看向一侧侍卫,侍卫被他看得徒生寒意,手中信纸已被他快速夺去。
“退下!”晋王话语骤冷,再看,他人已翻身下来,独自朝前走去。
这还是五年来头一次,容祁如此严肃同他提及京中之事。
晋王快速看完余下内容,脸色冷峻凝重,信中将钟诤舟之事、太后暗中除掉丽妃之事写得详细无比,独独跳过他病重一事。
晋王不自觉将信纸揉成团,京中形势严峻,各封地亦是晦暗不明,他不能回京,因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观望各位皇叔们的动向。
又站片刻,晋王才下了城楼,转去营帐让人将张太医找来。
“药呢?”他一坐下便问。
张太医忙道:“禀王爷,下官还在研制,再给下官几日时间。”
晋王的脸色铁青,愤然道:“皇上龙体到底如何?你一说皇上病情稳定,既稳定怎会病重!”
张太医叹息道:“当年太后娘娘生皇上时不慎早产,皇上自小体弱……”
“本王不想听这些!”晋王冷声道,“把调理皇上身子的药研制出来,马上派人送去京城!”
张太医点头,忍不住又道:“王爷知皇上的性子,王爷若不回京,这药即便送了,皇上会不会服也是个未知。”
晋王的心头一震,他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他又何尝不想回去分担容祁病弱之躯挑起的重担?
只是,他还不能!
…………
禾晏在府上安分地等了三日,贾半仙果然如约而来。
他将房门一关,不待禾晏开口他便一把扣住了禾晏的脉门。
禾晏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贾半仙也是一脸错愕:“咦,不对呀,姑娘身上并未中毒啊。”
禾晏将手抽出来,好笑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我身上的毒早解了。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中毒的事?”
贾半仙听得云里雾里,只得道:“我不知道姑娘中毒的事,是因为姑娘给我的药。”
“药怎么了?”
…………
禾晏在府门口从早上等到了下午,张管家忍不住道:“禾晏姑娘是等大人吗?这几日大人何时归来时间都不定,你还是回房去等吧。”
禾晏不理会,依旧焦急站在外头。
未时一过,她便在街角处瞧见顾辞的马车转出来。
她不顾一切奔出去,车夫见是禾晏忙勒停了马车,谢琅更是讶然:“秦公子?”
顾辞听得声音掀起车帘,见禾晏已跳上马车来。
“怎么?”他皱眉。
禾晏拉住他的手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她强行将他拉下马车,顾辞愕然道:“去哪里?”
禾晏头也不回道:“别多嘴,反正跟着我去便是了!”她似想起什么,道,“谢姑娘就不必去了!”
谢琅正要跟上去,却见顾辞回头道:“不必跟了。”
禾晏拉着他走得飞快,穿过了两条巷子,又过了一座桥,其间顾辞问了她几次去哪里她也不回答,却又忽而站住脚步回头担忧道:“还走得动吗?”
顾辞一愣,随即笑道:“怎会走不动?”
她上下打量他:“没有不舒服吗?”
“我挺好的,你怎么了?”今日的禾晏奇怪得很。
她却又不回答了,继续拉着他朝前走去。
“禾晏,秦禾晏……”
她不应他,他忽然觉得坦然了,瞧着她带他越走越远,他不自觉便想起那次在青州,他与她二人避开了侍卫去吃馄饨的事。
“不是你也找到了什么藏于巷子里的美味吧?”
禾晏突然停住了,回头微怒看着他道:“美味没有,带你看病的!”
顾辞吃一惊,抬眸之际赫然瞧见眼前一座宅院,虽未写着医馆名号,他却已闻到里头飘出的药味了。
兜兜转转,竟是来了哪个大夫的私宅吗?
他越发地诧异,禾晏咬着唇道:“你不必骗我了,我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病了!”
她用力将他拽进去,他忍不住皱眉道:“谢琅告诉你的?”
“不是谢琅也不是张管家,是我偷了你的药!”
“药?”顾辞的眸子微缩。
禾晏回眸看他,愤愤道:“你一定不知道你那到底是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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