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晏本能地抬手捂住额头,粘稠的东西从指缝间流下来,她第一反应却不是脸上会否留疤,竟是直直看向容祁。
他竟是这般讨厌看到她吗?
“禾晏!”顾辞快步行至她面前,蹙眉取了帕子按住她额头上的上,遂又回头朝容祁道,“皇上恕罪,这丫头做事冒失。”
将茶杯随意掷出去的手有些颤抖,容祁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但瞧见禾晏看他的眼色,他的心口一阵钝痛,步子怎么也再迈不开了帑。
她以为他是故意的,她定是只要以为……
顾辞已将人扶出去,外头听得他吩咐张管家换个丫环过来沏茶的声音,容祁的呼吸低沉,指尖似有凉意,没想到他会错手伤她。
谢琅见禾晏捂着额头从书房出来,不免上前问:“秦公子这是怎么了?”
禾晏生气推开他:“你走开!蛲”
阿瓷也摇头摆尾朝她走来,她伸手指着它:“你也走开!”
阿瓷被禾晏的气势吓到了,缩了缩尾巴呜咽一声,禾晏快步朝前走去。
还未至房间,却闻得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以为是谢琅,有些不耐烦地道:“谢姑娘巴巴地跟着我干什么?”
谁知一回头,禾晏的声音一噎,没想到会是简沅。
禾晏不觉愣住了。
简沅走上前,拉下禾晏的手看了看伤口,松了口气道:“伤口不深,不必担心会留下疤,我药箱里有药,先进去吧。”
她重新拉起禾晏的手让她自己捂住,随即娴熟上前推开了禾晏的房门。
禾晏看着简沅将药箱放下,药水药膏一样样地取出来。
“坐下。”简沅拉她落座,正欲用药水替她清洗伤口,却见禾晏巧妙避开了身子,简沅蹙眉,“禾晏姑娘。”
禾晏看着她冷笑道:“我怎么知道简大人会不会在药水上动什么手脚?”
简沅微微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禾晏忍不住笑:“我什么意思大人会不知道吗?眼下又无旁人,何必跟我装糊涂。”
简沅悄然将药水搁下,脸上再无笑意,她凝视着禾晏道:“周公公要我跟着来看看的,想必自然是皇上的意思,皇上关心禾晏姑娘,我怎会对你做什么?禾晏姑娘莫不是以为我连这点度量都没有吗?”
她说这话才让禾晏想起简沅亲口承认心仪容祁的事来,她自是没想到简沅会想到那上面去。
她咬了咬牙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皇上既然要你给丞相大人下药,现在又装什么好人叫你替我上药!我不需要!”
她一脸血污,愤怒瞪着简沅,表情有些狰狞。
话已说至这般境地,简沅心中自然明白。
她嗤笑道:“那件事皇上并未授意,是我自作主张做的。简某是为大梁天下,做事问心无愧。倘若丞相大人也是如是想的,大家都相安无事。”
禾晏震惊地撑大了眼睛,半晌,她才又咬牙道:“不可能,你不过只是一个太医,皇上若不下令,你怎么敢?”
她的话音才落,却不想简沅笑出声来:“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我的心意吗?只要是为皇上好的事我就会做!皇上当局者迷,那我便做他的眼睛,做那个清明的旁观者。话若要说回来,禾晏姑娘也不过区区一个丫环而已,顾大人不照样不顾生命危险替你逼毒吗?”
逼毒……什么逼毒……
禾晏的心口一痛,她问了顾辞多次他是为何中毒的,他从来不给她正面回应。
难道是因为替她逼毒吗?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再无先前的趾高气扬。
还有表叔……果真是她冤枉他了吗?
他为何不解释?
顾辞又为何不告诉她!
简沅见她一时间愣在了当场一句话也不说,她径直上前拂开她的手,将药水倒在纱布上替她处理伤口。
禾晏只觉得女子灵巧双手在眼前晃动不止,她的目光却呆滞了。
简沅的声音尤为平静:“我知道你和皇上都不认同我的做法,皇上有皇上的考量,你有你的道理,但我也有我的担忧。顾大人若真的一心为皇上,就当是每日麻烦一些吃颗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年来,皇上亦是每日服药。”她将纱布贴上禾晏的额角,话语微沉,“就请禾晏姑娘日后别气皇上,皇上待你如何你扪心自问。”
禾晏整颗心都乱了,双手颤抖不已,她忍不住紧紧都握住。
简沅转身收拾好,拎了药箱走到门口,又回头道:“这几日不要碰水,三日后我来给你换药。”
房门开了又关。
禾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容祁待她如何她是知道的,一直知道。她委实不该在没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就跑去质问他,怀疑他。
那一个平日里对她温声软语,她便忘了他还是这天下的皇上。
他有他的骄傲他的坚持,是她忘了。
可顾辞又为什么要救她?
她平日对他那么坏,算计他,挖苦他,嘲讽他,难道他都不记恨吗?
他为她逼毒的事张管家和谢琅必定是知晓的,他们都不告诉她,那定是顾辞的吩咐。
禾晏独自在房内坐了半天,最后似乎什么事都没想明白,倒是说不出的烦闷难受。
她唯一确定的一点,便是待容祁和顾辞谈完事后,她得去跟他道歉。
…………
丫环上的茶容祁一口未动。
顾辞的神色严肃:“前后已有两次,臣不认为这是巧合。”
容祁扶手立于窗边已有半个时辰,他沉默片刻,才低笑道:“二叔倒是识趣,这件事还没传到朕的耳朵里,他的信件就来了。”
“那皇上觉得定王清白吗?”
清白?
容祁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这么多年他看惯朝野上下各种嘴脸,孰是孰非早没有那么清楚的界限。
他不怀疑,但也不相信。
少顷,闻得顾辞又道:“臣去定王封地走一趟。”
容祁点头:“也好。”他顿了顿,似又想起什么,“把禾晏也带上吧。”
“是。”顾辞点头。
风忽而大起来,阳光被遮在乌云后,院中光线瞬间暗沉下去。顾辞上前拉上窗户,回身道:“快要下雨了,臣送皇上先回宫吧。”
容祁抿唇一笑:“朕有那么多禁卫军,就不劳丞相了。”
顾辞一愣,似乎这才想起外面黑压压的禁卫军,他不禁莞尔。
容祁行至门口,外头周富公公已听到脚步声,忙替他打开书房门。他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你告诉禾晏,就说朕……”
他蓦然一顿,后面的话直接缄口了。
其实解释不解释也没什么不同的了,就算他不是故意的又如何?在她眼里,他已成了未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了。
顾辞见他欲言又止,终还是转身出去了。
他内心其实并不完全不知皇上未说完的话是想说什么,但那时候,不管皇上是何用意,的确是皇上将禾晏推来他身边的,不是吗?
…………
禾晏因不想去书房门口等着,便趴在假山上远远地望着那边的动静,直到瞧见容祁出来,她才急急跳下来,朝顾辞书房那边跑去。
却不想在长廊上遇到沈琉璃。
“小晏。”她仍是像从前那样叫她。
事情虽还没拿到台面上来讲,可禾晏内心已是尴尬,她勉强笑了下,撒谎道:“张管家叫我去做事呢。”
她说着便要走,沈琉璃却拦住她,眸华淡扫过她的脸颊,浅声道:“你我是姐妹,有什么话不能说开的?我总觉得这段时间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小晏,你告诉表姐。”
禾晏的眼眸微微撑大,就在方才她还想着时间没拿上台面来讲,眼下沈琉璃就开口问了。
“小晏。”沈琉璃拉住禾晏的手,“你今日若不说,表姐就不走了。”
望着这样诚恳的沈琉璃,禾晏心中五味陈杂,被她握住的手也忘了抽出来。这一层膜不捅破,她二人至少还能维系表面的关系。
她其实不是不愿说,她是害怕,怕日后自己会后悔毁掉了她们之间唯一一层能维系的关系。
“娘娘。”周富的声音传来。
沈琉璃回头,见周富跑得有些急:“娘娘,皇上已在外头等了,让奴才来请娘娘出去呢。”
“哦。”沈琉璃点点头,又朝禾晏道,“看来本宫得先回宫了,改日待你入宫来,我们姐妹再好好说话。”
她松开了握住禾晏的手,转身跟着周富离去。
禾晏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忙转身朝偏门的方向而去。
沈琉璃回眸看着女子的背影,华美目光略沉,她不愿说破,看来还是在意她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说来,她是不会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皇上的。
这样,她也便放心了。
“娘娘?”周富见沈琉璃有些失神,在她身边好意提醒。
沈琉璃回神一笑,道:“走吧,有劳公公。”
…………
禾晏出了偏门一口气奔至大门口,御驾就停在正中,帘子微掀,她瞧见顾辞立于御驾边上似乎在同容祁说什么。
简沅站在边上,禾晏抬步欲上前,却见周富带着沈琉璃出来了。
周富将帘子掀起,容祁的手自里头伸出来,沈琉璃含笑握住容祁的手上了御驾。
禾晏的步子缓缓停下,她原是想跟容祁道个歉的,眼下看来似乎不合时宜。
直到御驾远去,她仍是呆呆立在原地。
等她回到府上,见府上的丫环们正忙碌,张管家见了禾晏,忙拉住她道:“禾晏姑娘怎在这里?快回去收拾行礼吧。”禾晏吃惊问:“好端端收拾行礼作何?”
张管家道:“具体所为何事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大人要出远门,让你随行。”
出远门?
禾晏的黛眉紧蹙,她正面没听他提过?
蓦地,她又想起先前那个侍卫带来的急件,莫非同那个有关?
“今天就走?”
“明日。”
“大人呢?”
张管家指着里头道:“在书房。”他见禾晏抬步要走,忙拦住道,“大人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禾晏的脸色沉了,看来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
御驾未去乾承宫,倒是在沈琉璃的毓秀宫前停下了。
容祁亲自扶了沈琉璃下御驾,笑道:“贵妃先回宫休息,朕稍后再来听你抚琴。”
沈琉璃抿唇笑道:“是,臣妾恭送皇上。”
他却不再上御驾,而是徒步朝前离去。
湘湘快步跑出来,扶住沈琉璃道:“娘娘,怎么样?”
沈琉璃转身低笑道:“本宫自然不负太后所望。”
湘湘闻言一笑,又急着问:“那表小姐的事呢?”
“她不会同皇上说的。”末了,她停顿片刻,蹙眉道,“不过依本宫看来,她和皇上之间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
容祁看见禾晏没说过一句话,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秦禾晏在宫里不会成为她的威胁。
…………
容祁一回宫,消息便已传入太后耳中。
一行人才走了没多远,竹盈奉太后之命来请容祁去坤宁宫说话。
容祁并未动容,只道:“你回去告诉母后,就说朕累了一天了,就不过坤宁宫陪她说话了,改日吧。”
“可是皇上……”竹盈再欲说话,却见简沅挡在了她面前道:“竹盈姑娘还是如实回话吧,皇上也该回宫休息了。”
容祁却并未回乾承宫,遣退了一干人等转而去了御花园。
简沅跟着他入内:“皇上……”
他适时打断了她的话:“朕有些气糊涂了,其实也怪不得你。”
他略一笑,事后简沅表示只要他一句话,她便会拿出解药给顾辞。他没有应下,除了他的骄傲,实则还有一个原因。
简沅哑然望着他,又想起她在禾晏房内说的一番话,似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忙脱口道:“禾晏姑娘都跟您说了?”
“说什么?”容祁俊眉微皱,侧目看着身侧之人。
简沅一怔,她见他消气了,还以为是禾晏跟他说了什么,难道不是吗?
容祁却突然明白过来,他的目光徐徐望向远处,低嗤笑道:“你已告诉她了?”
这一句其实并不是问她,他心中已然清楚。
看来即便简沅告诉禾晏那件事是她自作主张,禾晏也是不信的。
“皇上……”简沅欲再开口,便见他抬了抬手示意她缄口。
他的步子加快,一路往前而去,却是再不发一言。
…………
顾辞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深夜还不熄,禾晏实在忍不住,便敲开了书房的门。
他略吃惊地看着她:“有事?”
她点头问:“明日还入宫吗?”
他低声道:“明日一早就出城,不入宫。”说完,又继续低头写字,似乎是急件。
她原是想在走之前去见容祁一面,眼下看来时间紧迫,只能等回来再说了。
目光直直落在顾辞的脸上,禾晏又想起简沅说他不顾一切替她逼毒的事,她张了张嘴,原本是想说点什么,可试了好几次也不知该这么开口。
顾辞头也不抬:“无事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要启程。”
“哦。”禾晏应一声,又看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这夜,辗转反侧这么夜睡不着。
天刚放亮便听得外头脚步声来去频繁,禾晏起床出去,正巧见张管家拿着东西匆匆而来。
禾晏叫他一声:“张管家。”
张管家一看她便笑着道:“这是宫里送来的,说是给大人的,既然禾晏姑娘也起来了,那就给你吧。”他往禾晏手中一塞,回身道,“那我出去看着他们装行李了。”
禾晏低头打开,原来是药,想必是简沅叫人送的。
她心中一叹,容祁心里一定在怪她冤枉她,也许等她回来跟他认个错,再求求情,他便会赐解药的。
这样一想,她郁闷整晚的心也便豁然开朗了。
回屋洗漱完后便去了顾辞的房间,他刚醒来,一脸疲态,看来昨晚一定睡得不好。
禾晏将衣服递给他,道:“起来吧,水都准备好了。”
他惊讶看一眼桌上的水盆,随即笑道:“何时这样体贴了?”
不知为何,听他这样说,禾晏的心中说不出的急躁,转身便将水泼在了他床上。
“秦禾晏!”这这么说翻脸就翻脸呢?
禾晏咬咬牙,愤然道:“对,我就是这样的人,大人日后还是别对我太好,太好我也不知道感恩!”
她丢下水盆在地上扭头便出去了。
顾辞脸色冷到极致,她在他府上污他名誉的事他还没找她算账,她的脾气倒是来了!
谢琅正巧进来,看见一片狼藉,震惊道:“大人这是……”
顾辞从床上起身,边解开亵.衣扣子边道:“去看着秦禾晏,别让她乱跑!”
谢琅迟疑了一会,这才转身出去了。
禾晏倒是没乱跑,坐在府门口托着腮看着家丁们忙进忙出。
谢琅的声音自后面传来:“莫不是府上的膳食没喂饱你,以至于秦公子手软连一盆水也端不住?”
禾晏破天荒没同谢琅争论,她也不知为何就把水给泼上去了。
就像她不知道顾辞为什么要不顾生命危险给她逼毒一样,还弄得现在让人下药牵制!
与其说她不满顾辞,其实是她生自己的气。
她当初是怎么来顾辞身边的,没有人比顾辞还清楚,她不值得他对她这样好!
所以她以后想对他更坏,好划清二人之间的界限。
禾晏越想越烦,远处传来马蹄声,谢琅抬头看去,有些惊讶看着翻身下马之人:“侯爷?”
容礼一眼便看见坐在门口台阶上的禾晏,他快步行至她面前道:“你要跟顾大人去沧州?”
禾晏吃一惊,她都不知道她要跟顾辞去哪儿呢,容礼这么就知道了?
容礼一把将她拉起来道:“你还是别去了,要去也是我去。”
禾晏下意识拉住他问:“你去干什么?”
他的眉梢一挑,讶然道:“你不会不知道顾大人去沧州干什么吧?”
禾晏一阵郁闷,她的确不知道。
容礼张了口,瞧见顾辞正从里头出来,他忙越过禾晏走到顾辞面前道:“顾大人,此事事关我父王清白,我也要一起去。”
顾辞眸华闪过一丝疑惑,容礼又道:“的确不是皇上同我说的,父王也传了家书给我,此事我已同皇祖母说过,她也应了。”
禾晏算是听出来了,原来此事关乎定王,怪不得容礼这般上心。
顾辞笑容淡淡:“侯爷同我们一起上路怕是不太方便。”他走过禾晏身边,顺然执起她的手,拉着她朝马车走去。
禾晏原是想抽手的,但一看气氛严肃,便也不想闹事,只得由着他牵着。
容礼不甘心地跟上来:“顾大人和我一行不方便,那带着秦禾晏干什么?既是因公出行,也不必带丫环吧!顾大人若想有人伺候,我定王府侍女多得是。”
禾晏不禁皱眉,总觉得今日这容礼奇怪的很。
顾辞让她先上马车,回头朝容礼道:“皇上亲口让禾晏同本相前去,侯爷若要去,本相拦不住,但却不能同行。话已至此,侯爷请便。”
他说完径直上了马车,谢琅吩咐着启程。
禾晏忍不住掀起了窗帘看向外头立于丞相府门口的容礼,他若是诚心想和顾辞一起去沧州的就该再努力努力,若然不是,那他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失了神,身侧之人突然伸过手来,小心撩起她额前的头发。禾晏大惊,本能而又警觉地回头盯住顾辞。
他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样大,空垂的手有些尴尬,他随即低声道:“本相只是想看看,莫不是昨日砸坏了脑子今天才做出那样的事。”
其实昨日手上事太多,他都不曾好好看过她额头上的伤。
不过眼下看来,应该也不重。
禾晏抬手用前发遮住伤口,以为他因她将水倒在他床上之事要动怒,却不想他似乎并不想追究。她想了想,突然起身道:“侯爷说的对,你是去办公事的,我还是不去了吧。”
她说着便要走出马车外去,顾辞一把拉住她,蹙眉道:“你以为我跟他说笑的?”
禾晏一愣。
他继续道:“真是皇上要你一起去的。”
表叔……禾晏的秀眉微微拧起来。
顾辞又道:“昨日皇上不是有意的,他不知你正好要进来。因为定王封地粮仓走水一事,皇上才会动怒。”
禾晏终是震惊:“又有粮仓走水?”
连着青州那一次,已不是初次了。
此刻,什么小心思也都没了,禾晏再次坐下,认真问:“你和皇上认为和定王有关?所以侯爷才急着要跟去?”
没想到顾辞却摇头道:“有没有关系暂时还不知道,只因消息是定王自己传的,也许无关,也许……”
“也许他贼喊捉贼?”禾晏轻声接过。
他笑了,笑着笑着,又严肃起来。
禾晏心中一沉,自知正事谈完他一定是要跟她翻旧账了,她忙惊叫一声。
顾辞果然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禾晏一本正经扯开话题:“糟了,我忘了和阿瓷道别!你说这一趟若去的久,待我回来它会不会都不认识我了?”
“不会。”
“怎么不会?谁给它饭吃它就会跟谁亲,说不清等我回来,它都长大了,到时候找了母狗就不爱我了!”
“……”顾辞长眉紧蹙,突然间发现真是不能与她沟通。
他在心里一叹,那些涂鸦乱写,还有早上那一盆水的事,看来就这样算了吧。
他揉揉眉心靠着身后软垫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听得禾晏大叫一声。
顾辞不觉睁开眼睛,面前之人急着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道:“药……药带了吗?”她记得张管家要她交给顾辞的,后来她打了水进去似乎给落在房内了……
她见他愣愣的不说话,心中焦急,脸色也变了:“糟了,药还在我房里!让他们停车,停……”
顾辞将她拉过去,她不慎跌入他的怀中,他顺势将她抱住,轻声道:“带了,就知道你会丢三落四,所以我让张管家去你房里看看有没有落下的。”
她有时候总要让他恨得牙痒痒,却总也会叫他突然觉得开心和温暖。
说到底,她都是很关心他的。
禾晏局促地推开他,红着脸道:“大人你是不是有病,人家对你越坏你就对人越好?”
人家?他讶然,这说的是她自己吗?
他浅笑看她道:“本相觉得你对我挺好的。”
这也叫好?
禾晏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说不清为何,她突然觉得其实他也挺可怜的,若这都叫好,那他是没见过她从前在家时是如何过来的……
说起家,她真是想念爹和大哥。
“想什么?”突然安静下来的秦禾晏总令他觉得不安。
禾晏摇摇头,脱口问他:“你的家人呢?”她从没听他提过他的家人,她只知他有个表妹,便是死去的琼贵人。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异常,却并不避讳,只低声道:“我从小就没有爹,与娘相依为命,后来有一年瘟疫,家乡瘟疫蔓延,我和娘便打算投奔舅舅,却没想到在逃难途中同她走散了。”
禾晏吃惊问:“那你没去找吗?”
他叹息一声:“找了。”
“没找到?”
这一问,良久才听到他“唔”了一声。
也是那时候他认识了苏静芸吧?相似的命运把他们两个人联系在一起,禾晏突然有些理解苏静芸对顾辞的执着,倘若换做她,也必定将他当做自己的一切。
只可惜,他后来同苏静芸也走散了。
“所以你一个人去了你舅舅家吗?”
没想到他仍是摇头,漠然笑道:“他们搬家了,我并没有找到。”
禾晏到底惊讶:“那你和琼贵人……”
“是后来我入朝为官,她入宫选秀才又重新相认的。”他抬眸一笑,“怎么突然好奇我的身世?”
“没什么。”她低下头,“就是想问问。”
说不清为什么,就是突然想知道他的一切。
“那……你怎么就入朝为官了?”
关于这位年轻的丞相,外头众说纷纭。一说他后台强大,令皇上也忌惮不得不让他做丞相。又说他顾家富可敌国,用金子砸出了一条仕途给他。
不过如今看来,这两条都不可能。
他笑一笑,轻描淡写道:“殿试之时我是状元,皇上亲封的礼部侍郎。后来大约皇上也觉得埋没了我的才华,便给了丞相的位子。”
从未想过竟是这般正常不过的升迁。
顾辞望着她略有些呆滞的神色,嗤声道:“今日是想揭本相的底吗?”
禾晏心口一震,哼一声道:“你也打听了不少我的事,就不许我打听你吗?好歹我是当面问的,总比有些人偷偷摸摸来的强!”
她冷嘲热讽,他也不生气,只道:“那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没了!”她没好气,他和苏静芸的事她不想知道得太详细。也怕问了又叫他想起被他送走的苏静芸。
…………
夜幕降临,内殿灯火明亮。
琴声透过轻纱幔帐摇曳而出,撩动烟熏几缕,令人心旷神怡。
容祁含笑轻卧在锦绣软榻上,遥望着对面华服女子道:“原来贵妃的琴艺这样好,真叫朕惊叹。”
沈琉璃拨完最后一个音,起身逶迤了一地的锦色朝他走去。
他坐直身子朝她伸手,团云广袖轻落,她将手递过去,他轻握住。
“臣妾还有一曲想弹奏给皇上听的。”她的声音低柔,似琴声般悦耳。
容祁浅声笑道:“改日吧。”
沈琉璃略微失望道:“皇上还要去御书房吗?”
“不去了。”他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拉至身侧,手臂环住她纤细腰肢,“朕今晚留在毓秀宫里。”
湘湘进来倒茶,闻言忍不住低头一笑。
很快,内室的宫女都悄然退出去。
湘湘关门回头时,似遥遥看见简沅站在下面,她有些吃惊地跑上去,见果真是简沅,便忍不住问:“简大人何故在此?莫不是皇上龙体不适吗?”
她看简沅的脸色不佳,心中更是急躁。贵妃娘娘入宫以来今日还是头一次等到皇上留宿毓秀宫,可别又出什么岔子!
简沅清了清嗓子,负手道:“不是,本官还有事,先走了。”
湘湘总算松了口气。
简沅走几步,又回头,说不清为何,她今夜特别难受。
皇上的心思,她怎会不懂?
最可恨的是,她似乎也有些怀念当初禾晏在他身边呆呆喊他“表叔”的样子了,那段时间是她见过皇上最开心的时候。
往后还会有吗?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下山时,师父曾告诫她说伴君如伴虎,要她务必小心行事。可世人却不知皇上也是凡人,她并不怕他,只盼着他能欢乐一些。
可高位是如此之寒,就连这一个小小愿望都无法实现。
他可以没有爱,却不能卸下责任……
…………
禾晏坐在树上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因赶不及进城,今夜只能在野外扎营。
她下了马车便远远地独自走开,反正顾辞说扎营的事不必她插手。
她仰起头,天空星光璀璨。
身后传来细碎声响,紧接着闻得顾辞道:“怎么上去的?”
她低头看他,哼一声道:“爬上来的,不然还怎么上来的?”她小时候在青州不夸口,爬遍了青州大半的树。
顾辞失笑,站在树下道:“下来,出来能给丞相府留点脸吗?”
她晃了晃双脚道:“不能。”
他不觉蹙眉,若不是功夫尽失,他此刻一定将她一把给拖下来不可。
她不下来,他也不走,便背身倚在树干上,目光遥望远处天际。
他不同她抬扛,禾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隔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忙低头问他:“你吃药了吗?”
他似乎才想起来,抬眸道:“没啊,忘了。”
禾晏一惊,心里着急得又想跳下去,又想爬下去,结果手还拉着,脚已空了。顾辞眼看她要摔下去,忙跑过来接住她。
二人齐齐摔倒在草地上,她的手肘撞在他的胸口,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禾晏忙翻身起来,急着回头看他道:“怎么了?是不是毒性发作了?”
他揉着胸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让我用手肘撞一下看看你痛不痛?”
她吃了瘪,伸手道:“药呢?”
他朝马车看了一眼,禾晏忙转身去取了来,塞进他的嘴里。他蹙眉含糊道:“没水怎么咽?”
她没好气道:“命都快没了还那么高要求!”
他笑一笑,竟真的将药丸吞下了。
她微微一愣,将手中的瓷瓶丢在他身前。
顾辞却道:“放马车上,我不喜欢随身带药。”
禾晏瞠圆了眼想要骂他,可一想起简沅的话她就蔫了,咬咬牙,将药纳入自己的怀中。
顾辞瞥见,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自那日以后,也不知顾辞是不是有意的,每日都忘记吃药,总要禾晏帮他记着,督促着。
“你是不要命吗!”她气得叉腰质问他。
他笑道:“吃药这等小事你帮我记得就行。”
禾晏气得要走,他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过去,一手挑开她额头的发,清浅道:“简太医说你的伤口要换药,看来你真是忘了。”
他说着,回身取了药膏出来。
禾晏讶然道:“哪里来的?”
他小心揭开她额上的纱布:“就在她送来的一堆药里你都没瞧见。”
是吗?她悄然抬眸看他,他认真看着她的伤口并不曾注意到她在看他。
禾晏微微咬牙,他自己的药时常不记得,却还记得她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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