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冬季很快来临,长安城纷纷扬扬漫天雪白,一场大雪从昨夜到今早地上厚厚铺上一层,一脚踩上去深深陷进去难拔出。竹殿的冬日供给少的可怜,秀白自己动手,缝纫点满,把买回来的皮子照着刘协的身材制出几件不起眼但绝对保暖的衣裳,屋子里的炭火也是抽空去宫外买回来的。
他正在准备早食。
冬天份例简直不能直视,饼子硬邦邦冷的咯掉牙,煮肉寡淡无味味如嚼蜡,走一趟冒着风雪太冷,他索性自己给刘协准备吃的,东西都是宫外买的,时不时那侍中也会接济一二。
昨儿看过臻娘,替她准备好柴火,回来途中看见有人卖木制儿童玩耍的小木枪一时手痒忍不住买回来送给刘协。想到这里,停下手里活计,探出头,一阵冷风刮面瑟瑟寒冷,竹林前一小片雪地上刘协一把小木枪舞的虎虎生威。微微一笑继续揉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天策府与七秀坊渊源颇深,三五不时打上一架,那些招式除去内力依葫芦画瓢教刘协还是绰绰有余。
刘协在枪术天生就是高人一等。
招式一看便会时不时还能刷出一点内力,与天策府极像。
秀白垂下眸子,遮住一池幽光,伸手开启玻璃罐头倒出混合糖水泡制的果肉,秋天弄好的骨肉冬天吃正好补充维生素。罐头放一碟,摊上几个鸟蛋面饼子再煎上一块弄回来的牛肉,用小几端了给刘协送去,一出门,满头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脸上冷冰冰的疼,秀白脚下一停,运上内力:“刘协,吃饭!”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送入刘协耳中。
木枪枪势一收,刘协蹦着小短腿走过来,走两步,停下来,转身折返,他走到竹林边的竹根边蹲下来伸手开挖。
秀白已经进内殿。
燃起炭火驱逐寒冷,整个殿里只有他与刘协两人。
空荡荡却不会寂寞。
他也不等刘协,只顾自端了饭碗扒拉着米粒。
吃到半途,有人蹦蹦跳跳夹杂风雪进来,在一旁跺脚,秀白咽下嘴里的饭菜抬眼看他,淡淡道:“叫你吃饭你没听见?”刘协搓着小手冻得脸上发红,笑道:“听见了听见了。”他手里捧着什么东西,秀白目光一闪,垂下眸子继续吃饭,不理睬这家伙。刘协见他不理他颇为郁闷,左右摇晃来来回回在他身边晃悠,秀爷吃的稳稳当当,沮丧的叹气,刘协乖乖坐下来。
“说吧,手里拿着什么。”
吃完饭放下筷子见刘协还没进食他就明白,这混小子不给他看是不会罢休的,关键他不问他就不说,上蹦下窜跟只猴子似的半会儿不得安生。
刘协一双眸子弯成月牙,笑眯眯,见牙不见眼,两颗白牙闪闪发光:“给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递出拳头,拳心向上缓缓摊开,一抹浓烈的绿在空气中舒展,丝毫不畏惧寒冷和风雪。
一朵野花。
淡白色的边浅绿色的芯,蛮好看,在酷烈不见生机的冬日使人心情舒畅。
秀白伸手接过,花藏着一丝冰凉,花心上有一点雪珠,他微微一笑:“谢谢。”
刘协这人,越来越有二哈的作风,可他又比二哈多了宽容和体贴。
不错的孩子。
刘协低头嚼肉,耳根子通红。
吃完饭开始文课,刘协已经背完仓颉篇,慢慢开始读四书,四书是秀白从包包里取出的四书,在汉朝似乎并没有,他觉得自己教导孩子除了武技其他的都是一摞书砸过去,看的懂就看看不懂拉倒,好在,赵政刘协都是天资聪颖没长歪。
刘协照着字帖拿笔比划,他走到外面,开门就是风雪,漫天鹅毛纷纷扬扬如柳絮,伸出手白皙如玉的手指竟然与雪争辉,指尖一抹银白分不清谁是谁,刘协咬着笔流口水,猛然对方一回头,吓得他赶紧低头写写写。
没胆子的家伙!
秀白冷冷一笑,转身进雪中。
竹林开始黄青不接好些枝头出现枯萎断裂痕迹。寻一处浓密遮风避雪之处,盘腿坐下,周身云裳心法运转,温暖如春,有绿色的光芒呈现扩散状由里到外的散发,光芒所到之处竹叶生长竹枝摇曳生机勃勃,慢慢扩大,波纹动荡,直到最外圈他陡然一收,睁眼,脸色泛白满头大汗,极限,竹林外是云裳心法的极限,云裳和冰心自由切换不够,他还需要更强大的内力,浓厚,实在,在战斗中才不会失败,至少失败后能治疗自己。
竹叶飒飒作响,一连串声音响成波涛。
侧耳倾听仿若生命的旋律。
他微微一笑,几许温柔伸手摸摸竹身,低声:“谢谢,我没事,不用担心。”
那样的痕迹,是自然的回馈,本在寒冬死去的竹林一日复一日浸透生机勃勃的云裳,居然存活下来,直到寒冬过去来年春天时他们会再度苏醒,将云裳激活的生机深深藏在根部,等待着春天。
无怪,刘协能在这里捡到盛开的花儿。
他取出花儿,埋进土里,一点绿芒,花开花谢,果实落入泥土生根发芽再度开放娇嫩的花朵。
染上泥土的手指拢回袖子,小一点的东西可以,大一些的就力不从心,修行不够啊不够。摇头晃脑的回去,正值正午,看不见阳光看不见白云,唯有一层压着一层的乌云肉眼可见,阴霾沉安,合着刺骨风雪让人心情不好。刘协临完一张帖子正在摇头脑的念头,声音稚嫩略带奶味。
神色柔和,他是真心拿刘协当弟子看待,可传承衣钵的弟子,尽管不是七秀坊的衣钵。
这孩子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一片雪花飘落眼睑,冰凉透进眼中,他恍然抬头,天变色,现在是中平五年的冬天。
明年怕是不得清闲。
更深风大,夜晚寒凉,吃过晚食后洗洗就寝,冷不丁有人推开门跑进来一溜烟钻进被子,带着风雪的冷气,秀白手中剑出鞘,定睛一看是刘协,不得不皱眉还剑入鞘看着他:“你过来作甚?大半夜不睡觉?还不回你得屋子里去?”
刘协手脚冰冷死死抱住他:“我不要一个人睡。”
“为何?”
“……心里难受……”他捂着心口眉头紧皱脸色惊慌不安,可这不安不知从何而起,这般模样做不得假,秀白一沉思,掀起被子盖住自己和刘协:“睡觉。”
刘协将头埋在他的腰间死死闭着眼。
天色沉沉,夜里寒风呼啸。
这一觉睡上两个时辰,后半夜竹殿陡然灯火通明有人指仗闯进来,大声喧闹,乱哄哄,秀白伸手捂住刘协的耳朵,他翻来覆去半晌好不容易才睡着,那边闹的实在不像话,他不耐烦的起身穿好衣裳,掰开刘协抓住他的手指放进被子里,严严实实的遮好,拿着双剑直往竹殿而去。
他减肥成功,如今打不过带着刘协乘飞鸢而逃还算容易。
竹殿前满满站了一殿的人,为首那人金甲鱼鳞战裙头戴紫金冠,甩着两条长长的雉尾,手持方天画戟神兵寒芒一眼望去刺的眼睛疼,面容冷峻俊美,分外熟悉。
心里咯噔,随即心安,他认得出来嘛他?
“见过温侯。”
秀白行礼,都说月下看君子灯下看美人,他是两样都占,美人如玉倾国倾城,君子之风清雅淡漠,人站在台阶上如一棵生机勃勃傲骨不到的嫩竹,一双眸子安静沉稳好似九天寒星,即使是一身麻衣也遮不住满身风华,青丝如瀑飞泄流泉,火焰下若隐若现带着一丝魔魅。
满宫也寻不出这样一个人来。
吕布只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心扑通扑通乱跳,咬牙定神,声音不自觉放柔几分:“吾特来求见陈留王殿下。”
秀白道:“殿下正在熟睡,可否等候片刻?”
吕布第一次这般好说话,耐心十足:“尚可!”
秀白转身进殿,长长的衣角摇曳出凄冷的光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刘协登基日子只怕近了。掀帘子进去刘协睡眼惺忪坐在床上衣衫不整,小小的模样,脸上残留口水印迹,听见声音,他抬头,目光极冷,随机化成一片柔软:“阿白。”伸出手要抱抱,衣袖滑落露出两条嫩藕似的胳膊,小模样煞是可怜可爱。
“莫要撒娇,吕布在外等候,你快些起来。”
刘协拉长调子叹气,悠悠颤颤,尾稍一抖。
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上前一步揪起刘协使劲给他套衣服。
冬天左一件又一件,刘协头一点一点打着呵欠,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格外柔顺,戴好冠,冷不丁听见一句:“阿白,你可不许离开我。”
手一顿,秀白心头一软,伸手摸摸他的头,毛绒绒:“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直到你不需要的那一天。
撒,也就是他放心的时候。
牵着刘协出去见吕布,吕布微微拱手,带着两人离开竹殿直往长乐宫去,那里是历代太后居住的场所,还未走进,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子哭喊:“董相,吾等对汝不薄,汝怎可以下犯上如此对吾儿?”声声泣血字字落泪,女子的声音分外耳熟,刘协伸手握紧秀白的手,咬着嘴唇,脸色惊恐,眼神瑟缩,装模作样还蛮像回事。
“太后!莫要不识好歹!”
董卓的声音。
冷厉暴戾,杀气浓烈。
吕布带着他们进殿,殿内儿臂粗的蜡烛燃烧照亮大殿,主殿跪了一地宫人,俯首在地瑟瑟发抖,何太后在台阶前的宝座上,面前时明黄色的空白圣旨,一张俊俏的脸扭曲可怖,一见刘协面露恶色眼冒红光,竟然直接冲过来,长长的衣角在地上拖拽出灰色的痕迹。
“汝死!汝该死!!”
她叫道,长长带着玳瑁的指甲刺破人脸。
秀白岂能让她伤了刘协?就算他肯吕布也不肯,画戟一抖,戟尖倒转,戟身朝上轻轻一动,将何太后弹开三丈跌落在地,横眉冷对:“太后莫要伤了皇上。”
何太后伏地低低哭泣,凤冠歪斜朱钗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目光绝望悲痛犹如将死之人。
秀白微微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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