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周父、周母下班才把周泽明叫醒。（
极品大少在都市）吃完午饭，周泽明说想出去走走，周父、周母看他情绪低落，也就由着他了。
离开家，往那里去呢？
昨天看到的陶玉敏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周泽名2不甘心，决定再去见见陶玉敏。
周泽明搭公交车再次来到蔬菜门市。他没有直接走进门市，而是站在排队买菜人群中，默默地观察陶玉敏。她还是昨天的打扮，还是昨天的脸孔。虽然听不清她与买菜人在说什么，但从表情中可以看出她极不耐烦的情绪。别管是老人、还是孩子，她都“一视同仁”地甩着脸色，好像这些排队买菜的每一个人都与她有深仇大恨。
周泽明彻底失望了，她已经完全不是自己心目中的陶玉敏，无心再与她见面，便默默地离开了蔬菜门市。周泽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独自来到江边，他要最后看一眼那块熟悉的大石头，因为它记忆着自己与陶玉敏曾经的亲密相拥。
离着很远的时候，周泽明就已经看见了那块大石头，只是现在被一对老夫妻坐着。他不想去打扰那对老夫妻，便在不远的地方站了下来。他望着那块石头，在心里暗暗地说：“陶玉敏，你曾经给我指引过前行的方向，我真心地感谢你。但是今天你我已形同陌路，不得不说再见了。愿你生活幸福！”
告别了陶玉敏，自己准备去哪里呢？自己的人生道路应当朝哪里走呢？
调回渝州，找份工作，然后与一个像陶玉敏一样的女人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小日子，整天为柴米油盐发愁、争吵。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或者回到老寨，安家落户，像一个普通老寨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天天计算着工分，年底惦记着能分到多少粮食。（
虫族帝国）这与回城有什么区别呢？……周泽明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出生在革命战争年代，凭着自己的胆量和智慧，英勇杀敌、巧妙指挥，把自己的一腔热血献给新中国的创建！如果牺牲了，那是革命烈士，被世代敬仰、怀念；如果没有牺牲，那就是大英雄，时时被鲜花、掌声包围着。每当那些在和平环境中愉快劳动、幸福生活的人，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目光时，心中的自豪感便会涌遍全身！
周泽明也在反思父亲经常批评自己的话，说自己好高骛远，太不脚踏实地。难道胸怀大志、追求理想不对吗？难道想做像庄则栋一样为国争光的世界冠军不对吗？难道想做像孙玉国一样保卫祖国的战斗英雄不对吗？难道一定要像蒋艳丽、贾明星、卖菜婆那样生活才是脚踏实地吗？周泽明从内心深处接受不了这样的“脚踏实地”。离开不平凡的人生，生命没有意义！
可是眼下，梦在哪里呢？追求不平凡的人生道路又在哪里呢？
多年的奋斗热忱换来的是两手空空。自己已经是二十大几的人了，还要靠父母养活。父母每月才五十几斤粮食定量，自己在家每月怎么也要吃去三十几斤。只要从老寨回来，父母就一定把米饭留给自己，他们自己则是吃从几十里外农村买来的红薯、芋头。明明不好吃，可在自己面前却总装得很喜欢吃。豁出青春和性命的奋斗，不但没有为自己赢得在社会中的位置，反而还成为父母巨大的生活负担。在老寨这些年，父母节衣缩食、省吃俭用，先后给自己寄了近千块钱。每当收到父母寄来的钱，心里都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在社会中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在家里又成为父母一个沉重负担，更可怕的是还看不到未来的前途。自己活着的价值究竟是什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望着宽阔无边、急速奔腾的望江，周泽明想：真不如像屈原一样投江自尽算了，既了却了心中苦恼，又减轻了父母的生活负担。（
傲世九重天）放弃生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要给自己一个放弃生命的理由就不那么简单了。屈原投江那是为改变国家命运的抗争，死得其所！自己投江算什么呢？因为心里的苦闷烦恼？因为想节省几斤粮票？这绝不是大丈夫所为。是啊，自己连个死的理由都没有。这时，他想起了乔立荣。乔立荣对谭萌莎的爱是刻骨铭心的，他情愿为谭萌莎献出自己的生命。真正的爱情就是两个人身心的完全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分割。爱情是值得有情人为之献身的。可自己能为谁献身呢？为陶玉敏？她能够理解并接受自己的这种爱情表达吗？她会不会把这种献身看成是一种滑稽呢？一想到陶玉敏“呵呵呵呵……”的冷笑，周泽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周泽明万分感慨，他忍不住对着宽阔的江面高声喊道：“乔立荣——，你的死是值得的！——”
也许是受到惊吓，那对老夫妻扭过头，望着周泽明。周泽明心想：你们不就是觉得我有精神病吗？是，我就是有精神病，那又怎样？乔立荣的死是为了谭萌莎，可自己的死又是为什么呢？
“乔立荣——，我连死的理由都没有啊！——”周泽明再次大喊。
老夫妻快步走了过来。周泽明暗暗说：“我又不会去死，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
老夫妻走到周泽明跟前，其中的老伯问：“你刚才在喊谁？我听见你在喊‘乔立荣’？”
周泽明很惊异：“是啊。”
“你说的是被枪毙的乔立荣？”老者追问道。
“是啊。”
“你们认识？”
“乔立荣是我的同学。怎么，你们知道他？”
“我叫庞观澜，是七?一厂的工程师，也是乔立荣的邻居。（
独宠萌妃）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那么巧。庞老伯您好。”周泽明同时也向庞观澜老伴点头示意。
“小伙子，什么事情想不开呀？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千万不要想不开呀。”庞观澜说。
周泽明又从刚才的惊异中被拉回到愁闷的情绪中。他苦笑一下，说：“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而已。”
“你若是信任我老家伙，就跟我说说你想不开的事情。或许我能给你一点启发。”
周泽明一脸愁苦：“哎，说来话长。你让我从哪里说起呢？”
“你刚才为什么要喊‘乔立荣’的名字？”庞观澜问道。
周泽明想了一下，说：“那好，我向老伯请教一个问题吧。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
庞观澜微微一笑，回答说：“这很明白嘛，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内心的快乐。”
周泽明极为不屑，说：“人活着仅仅就是为了自己的快乐？那是不是太自私了？”
庞观澜为周泽明纠正道：“你刚才问我的是活着的目的，怎么一下又转到了活着的方式上。那好，咱们就合起来说。活着的目的是自己内心的快乐，实现快乐的方式有多种：有崇高的方式，也有自私的方式。雷锋是用崇高的方式让自己快乐，那个卖冰糕的老太太，”庞观澜指一指远处卖冰棍的老妇女，“她从每天赚到的钱中感受着快乐。他们活着的目的都实现了。”
周泽明很不以为然，说：“雷锋的生命才是有意义的，她……哼哼……活着有什么意义？”
“小伙子，你可以用崇高的方式去实现你的快乐，可你不能剥夺别人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实现自己的快乐。”
周泽明开始有些反感这个老头，说：“老伯啊，追求崇高怎么只是我个人的方式，那是国家、社会对每个人提出的要求。（
最强剑神系统）”
庞观澜很认真地说：“国家、社会只能用法律去规范人们的行为，但不能向人们提出思想、道德上的要求，更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用崇高的方式实现自己的快乐。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企图缔造人间天堂的结果，无一例外地造成人间地狱’。”
“荒谬！”周泽明非常不认同。
“你没有读过波普尔、荷尔德林的书吧？”
“你这都是从外国人那里看来的吧？一听就知道，都是些宣传个人主义的资产阶级思想。”
“资产阶级在反对封建王朝的革命中，提出了很多革命思想，还是很有意义的嘛，我们还是可以借鉴的。”
老伴看到周泽明有些不高兴，便阻止庞观澜：“死老头子，瞎说什么呀，你不想要这条老命啦？”
庞观澜说：“他是乔立荣的同学，我一看就知道是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到革委会告发我。况且我一个老头子，没几年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你总不能让我被憋死吧？”
看着恩爱的老夫妻，周泽明心中的不快消失了，笑着说：“伯母放心，我跟乔立荣是好朋友，他虽然被枪毙了，可我仍然认为他是个好人。老伯也是个好人，我怎么能去告发呢？”
“看看，我就知道这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年轻人，我就愿意与这样有思想的年轻人交往。”庞观澜显得很高兴。
“老伯，你继续说。”
“你并不同意我的观点，可你让我继续说，给我继续说话的机会。好小伙子，你将来一定能做大事。好！咱爷俩继续说。（
皇姑）国家为什么不能向他的人民提出追求崇高的要求？”
周泽明望着庞观澜，等待着他的解答。
“你是红卫兵吧？”
周泽明点点头。
“而且还是个头头吧？”
周泽明继续点点头。
“如果国家向每一个人提出崇高要求，势必将社会上的人们分为两类：崇高的和不崇高的。要建设崇高社会就必须清除那些不崇高的人。……”
周泽明不等庞观澜说完，就插话说：“怎么会呢？那个老太太就不够崇高，我们只是对她进行思想教育，怎么会清除她呢？”
“小伙子，你别急。之所以没有清除她是因为现在还存在比她更不崇高的人。我们最先清除的是国民党反动派。把国民党反动派清除后，现在开始清除地富反坏右。等把地富反坏右清除完了之后，就开始清除那个‘自私自利’的老太太。没有老太太了，就轮到清除我了。我被清除了以后，下一个就该轮到你了。你有把毛主席像章別在自己肉体上吗？可能没有吧？”庞观澜看着周泽明。周泽明微微摇了一下头。
“就冲你袒护乔立荣，那些在肉体上別毛主席像章的人就容不下你，你就必然成为被清除的对象。我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这是逻辑的必然。小伙子，为我们能与地富反坏右生活在一个历史时期而庆幸吧！没有了他们的存在，就该轮到你我倒霉了。”
周泽明很怀疑这里面的逻辑关系，一时又没有找到其中的逻辑破绽。只好继续听他说。
“还有更可怕的后果。全社会一旦失去权威领袖，人们就会为谁是崇高的真正代表而拼死相争。你说‘赤卫军’、‘红总’、‘文筹’谁代表正确方向？谁都认为自己是正确方向的代表。可是最终按谁的意见办事呢？此时就会出现‘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于是各派的武斗就开始了。你也参加过武斗，当然知道她的惨烈。若不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镇得住，中国现在早已是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生灵涂炭。你说是不是这样？”
周泽明非常不服气，他一直以来都坚持认为“红总”是正确方向的代表。按庞观澜的说法，“文筹”、“赤卫军”也是正确方向的代表，或者说彼此之间无所谓正确与错误。那还有没有真理了？还有没有是非曲直了？
庞观澜看出周泽明的不服与不解，他耐心启发道：“你知道为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吗？因为‘家务事’包含着大量的善恶精神。对人们的外在行为是否违法进行裁决是容易的，而对人们的内在精神进行善恶鉴别则是困难的。在一个大家庭里，别管是婆婆、还是媳妇，也别管是小叔、还是姑子，你说谁的心里没有善，谁百分之百就是恶？面对善恶一团乱麻，所谓清官能断清吗？没有了父权的威严，这个大家庭就只能走向分裂。我在欧洲呆过几年，中世纪欧洲的那些教派，无不宣布自己是善的使者，宣布其他教派为恶的代表。依靠《圣经》进行善恶鉴别是徒劳的，最后只有依靠利刃。只有从肉体上铲除异教徒，才能让他闭嘴；只有让异教徒闭上嘴，自己的教义才能得到广布。”
庞观澜继续说：“社会现在虽然被毛主席镇住了，可下面的怨恨、仇视消除了吗？人们之间的信任、友爱增加了吗？‘红总’不再仇视‘赤卫军’？烧死了那么多人，这个怨恨恐怕不好化解吧？”
周泽明暗暗地问自己：是否还憎恨李继祥，憎恨“赤卫军”？答案不容置疑！
见周泽明默不作声，庞观澜又提出一个新问题：“国家不应向她的人民提出崇高要求，那国家应该做什么？”
“领导人民搞好国家建设，最终实现共产主义。”周泽明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知道圣?奥古斯丁的‘双城理论’吗？要进入‘上帝之城’，就必须屠戮‘世俗之城’。只有灭完了私欲，大家才能进入‘上帝之城’。我的心里有私欲，我肯定是应当被消灭的，你心里有没有私欲？如果你心里也存有私欲，那你也应当被消灭。你告诉我是厂革委会主任心里没有私欲，还是市革委会主任心里没有私欲？”庞观澜一指远处马路，“你说路上这些人谁的心里没有私欲？大规模地屠城后就能保证剩余人们进入‘上帝之城’啦？不！只要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私欲就会存在，屠杀就会继续进行。太可怕了！所以，国家万不能有崇高理想，她只能有崇高职责。那么国家的崇高职责是什么呢？充当每一个人心中梦想的守护神，这就是国家最崇高的职责。所谓‘每一个人’既包括雷锋、包括你我、还包括那个卖冰糕老太太。如果老太太把卖冰糕挣到很多钱看成是自己的理想，国家就应该努力帮助她实现这个梦想。”
“每一个人？”周泽明难以接受，反问道：“地富反坏右也是人，国家难道还要充当地富反坏右梦想的守护神吗？”
“当国家用法律制约了他们的悖逆行为，允许他们做一做自己的梦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我想做皇帝，我想拥有三宫六院，国家可以禁止我的行为，但不能因为我有这个想法就被枪毙吧？思想是不能定罪的。一旦国家有了崇高理想，给思想定罪就难以避免啦。”
“难道能够允许自私自利思想的存在？允许反对社会主义的思想存在？不可思议！”周泽明感到自己遇上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思想最反动的人了。他原本想说“反动透顶”，又觉得太过强硬，于是话到嘴边换成了绵软无力的“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不说了，再说我就真成反革命啦！我今天说的你可以想一想，看有没有一点道理。那么，咱们后会有期？”庞观澜看出对方已经到了思想承受的极限了，于是赶紧打住，向周泽明告别。
周泽明一怔，忙回应道：“再见，老伯。后会有期。”
望着这对老夫妻的背影，周泽明一方面为他们对自己的信任有些感动，另一方面也对他居然存有如此腐朽的思想感到惊讶。他也在心里暗暗地安慰老夫妻，你们放心吧，我不会去告发。向充斥李继祥一样人的革委会告发老伯？老伯只是思想腐朽，而你们则是行为肮脏。
一番交谈后，周泽明依然没有理清自己下一步的想法。不过，周泽明坚定不移地相信，国家是需要具有奉献精神的人的，早晚会向具有奉献精神的人发出召唤！所以，总有一天会找到实现自己梦想的路径，成为国家建设所需要的有用人才！
“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周泽明面对大江，展开自己的双臂，似乎要拥抱整条望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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