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我打开变装袋,将里头其中一张人皮面具扔给了他,让他自己做选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阿柴虽有一瞬间的迟疑,最后仍是将面具挂起,并且背上我送给他的金刀。
我向黎明堡守门兵卫秀出了准勋爵的徽章,那些黑衣武卫一见到就匆匆放行,我便和阿柴两人堂而皇之的进了宫殿。
踏在花纹斑斓、金红相间的地毯上,阿柴却没有丝毫鸡犬升天的快活模样,他脸虽挂了人皮面具,谁也认不出他来,我却能听得出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
过去发生过不好的事情吗?我问,回廊中不断碰见许多忙碌的女仆与几名监督的百卫城,她们纷纷向我和阿柴行礼,弄得他好不紧张。我、不大、喜欢皇宫。他低声嘟哝道。穿越白石回廊,奢华的西暮殿出现在我们主仆的面前,阿柴不以为意,直问:主人,房、间在哪里?我打开了自己的房门,让有些紧张的阿柴进去避风。
我房间的圆桌上出现了一只彩绘花卉瓷盘,共有三层,盘子上头叠满大大小小的点心,我拾起一块起司蛋糕,放进嘴里咀嚼。
本以为我离去已久,点心早不适合入腹,却发现这蛋糕还是非常的可口细致。
点心果物个个方圆有致、绵润合口,最棒的旁边还有一只白瓷茶壶,细小的壶嘴边还冒著些许的热气,看来这些女仆送下午茶时见我人已离去,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来替我更换茶点。
我吞了口口水,经过漫长的战斗自己目前尚未进食,口腹之欲大增,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品尝这满桌美味的甜点:阿柴,今晚将会很漫长,你多多少少吃一点吧?
我拼了命在嘴里面塞甜点,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阿柴躺在沙发上,推辞道:昨晚、醉的厉害,不想吃。我瞥了他一眼:不吃就算了,心里准备做好了吗?没有问题。阿柴铁铮铮的回答。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吗?阿柴的眼神逐渐恢复锐利:永、远忘不掉,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我叹了口气,认真说道:瞧你紧张的很,其实你用不著勉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你自己的人生,自己决定。
阿柴僵硬的摇摇头:为主人、卖命再所不辞…过去、的事,已不再重要了。
我质疑道:不重要了?任谁都看得出你很在意所谓的过去的事情。
没、有,问题。阿柴清晰的回答,我从他的声音中听出该有的觉悟。
我爽快的将从禁卫军头领那里获得的西北名剑交给他:阿柴,这口剑送给你,恰好和那口我从黑市里弄来的流萤刀凑成一对,要叫做木剑还是柴剑都随便你。
阿柴倾力相助,身为够意思的主人就该给他一副刀剑上品,这次的暗杀行动,绝不容失手。西、北名剑留别?多谢主人…阿柴还保有精准的看剑眼光,他炯炯有神的眼神望著眼前横立的一刀一剑,看得出神、看得浑然、看得眼底涌上伤悲。
我瞧他身上的毒藜果在萨雪兰派来的大夫细心调养下,应该也好了五成,要打败一般的高手简直有如探囊取物,可是阿柴被过往深深的牵绊,那份牵绊甚至成了封闭自己的枷锁。我从他的身上见到了与自己相似的眼神,我因为当年的弑师惨剧,舍弃名字与过往,执著于仇,阿柴了却恩仇,却被迫抛弃原有的生活,辗转流落至地下竞技场,醉生梦死。
我不希望这样一个绝代高手,碌碌无用的待在地下竞技场直到被缉老太折磨到死。
是啊,自己的人生,必须由自己决定。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沙漏,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吃饱喝足的我默默的在房间内更换衣装,阿柴继续盯著我转送给他的留别剑与流萤刀,良久不说话。
我将进行刺杀行动的黑色紧身装穿在最里面,再将光鲜亮丽的爵士服披在紧身装的外头。
距离皇城宴会开始还有三个时辰,我考虑过是否推辞参加宴会,结果却是不大可行,虽说皇城盛宴仅仅是为了庆祝,获选的参赛者拒绝参加为自己精心筹备的光荣宴会,未免起人疑窦。要脱身的方式多的很,我稍为准备了几个不同的方案,望著自己满是厚茧与剑痕的双手,它们正微微发抖著…好像也渴望畅饮仇人的鲜血。
我按住自己的心口,发觉它正扑通、扑通的不停跳动著。
多年来的追杀生涯,该是划下一句点,一个最后的句点。
我吐纳几回,却迟迟无法稳定心绪,傍晚的天际逐渐转为阴沉湿冷,决定小睡片刻的我跳上柔软的床铺,没过多久,外头下起了滂沱大雨,好像是昨夜的残留的风雨仍挟带著浓厚的怨恨,徘徊在黎明城的附近,迟迟不肯离去…
滴答、滴答。
滴答。
我听著雨声、睡意渐浓,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开握紧的拳头与紧咬的牙关,紧锁在脑海中的过往痛楚与愤怒,在大仇将报的前夕,化作千百画面纷涌而至。
喉中一阵苦涩与眼角的两行泪水,我这才明白原来,那一夜的血腥味至今仍滞留在我的鼻中、我的眼中、我的心中...好似永无止境的梦餍般挥之不去。
十年前,那是一切憎恶的开端。
神砚。
谁在叫我的名字?谁、是谁,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不可能,这个世界上除了理央以外,还有谁记得我真正的名字?
…蒲神砚。你是…?
蒲神砚…你是睡死了吗…唉…我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收一个这么懒惰的徒弟?我睁开双眼。神砚,才刚睡起来就一脸呆样?怎么?是不是本神铸长得太帅,看得都傻眼了?我面前站著看似二十几岁,穿著蓑衣的俊美少年,他一脸得意的瞧著迷糊的我,那泛著光泽的下巴连一点胡渣都找不著,完全不像年过百馀的糟老头。
老家伙用的到底是甚么保养品,这么神奇?估计拿去卖给黎明城的妇女就赚翻了吧?
我惊恐的从小木床上坐起,险险就撞到夜壶跌倒,神铸那臭老头没良心的哈哈大笑,我环视四周,这是一间小草寮,是我的栖身之所,草床隔壁是烧得劈哩啪啦的壁炉,看起来才刚添过柴。就算屋内烧著柴,十二月中旬的冷风还是从极小的隙缝入侵,我搓手取暖,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才刚过十一岁生日,神铸那老混蛋也不给我送礼物,竟然一边拿酒灌我,一边让我练他那甚么臭屁叠翼、臭屁飞空!难道不知道我最讨厌酒的味道啊!!
我昨晚练剑,练得晚了...还是很想睡觉。心底狂骂不止的我,表面上乖乖地装著孙子,唯唯诺诺的道。
神铸关切的听著,嘴里不停说:是吗、是吗?
所以...今早可以休息吧?拜托、拜托。我小手合十,拚命求饶。好。神铸很爽快的答应,以非常爽朗的口气说著非常恶毒的话:先替我从山脚阿水的店里搬三十块砖块上来,把前几日剑庐边被风雪摧残的破墙给补了。
三十块?!我骂道:神铸你真没人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庐山有多高、十二月的气候又有多冷,更别提那条栈道在前几天就被风雪给吹烂了!神铸拍著自己的胸膛保证:相信在为师爱的教育下,这点小事本铸的徒弟绝对绰绰有馀。这人真的是又坏、又不要脸!
我的每个师弟没来几天就哭著逃回山下,说甚么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愿意上庐山,现在好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下没有小孩敢拜师,害我好几年来连个玩伴都没有。
我抱著神铸的腿,泪声俱下:神铸不要啊!你再怎么保证,那条破烂的栈道也不会自己修好啊!总有一天会摔死你的乖徒弟的你知道吗?!神铸大概良心也被狗当包子吃了,他笑嘻嘻的道:那就帮为师连栈道一起修理吧,刚好储藏室那里有多几困柴,顺便背过去边修边走,方便又有效率。还有效率哩,会冻死在山上吧!我不满的嚷嚷:我不依、我不依!神铸平时整天游山玩水,都不带我去!还丢好多本难懂到不行的小破书和一堆难吃的恶心药丸给我,练了好久体力都没长进,做这种工作一定会死翘翘的!神铸一脸正气的拍著我的肩膀说道:徒儿,你要吸收多方的智识,才能够在未来的黎明王国闯出一番名号,相信为师的苦心,你以后一定会成材的。鬼才相信。我吐了吐舌头,穿起厚重的长挂来遮蔽全身,这种雪衣能御寒且避开雪水,但全身裹得像尸体似的还是很难受:有哪个打剑的学草药又学天文地理?神铸站起身来,替我加上件蓑衣:徒儿,你想未来就和为师一样窝在庐山打剑吗?不错啊,看你打剑都挺好赚的,能养家活口就满足了。我漫不经心的回答。
神铸眺望著窗外的景致,悠然地说道: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我想了很久,其实自己一直以来都不曾满足过。是喔?我不屑一顾的问。神铸剑眉肃然,只有在他认真的时候,我承认他还是有十分帅气的一面:人,如果不断在同个地方停驻不前,就永远没办法进步、甚至失去开创的能力...我曾经错失了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改变世界、改变我自己命运的机会。我不以为然的穿雪鞋:开玩笑,一个打剑的是要怎么改变世界?
这个嘛,为师不能替你回答,而现在的你也无法理解。神铸缓缓闭上双眼:去吧,过栈道的时候小心点,回来的时候,本铸会送你生日礼物。
昨天不送今天送,估计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我不耐烦的自言自语,想到外头的积雪就郁闷,我很机警的先戴好风帽再打开半边木门,一股逼面生寒的冷风就趁隙倒灌进来,我连忙抵抗狂暴的风雪走出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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