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扬州城。
荣家大府。
红泥高墙将荣府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墙高数丈。
而就在不久前，这墙又“长高”了一些。
——那是荣家花钱又让工人将红墙砌高了约摸一丈。
站在这样的一堵高墙的墙根之下，一个人很容易的就会产生一种非常特殊的感觉。
那是一种敬畏的感觉。
那是一种对大量财富敬畏的感觉。
高墙可以代表许多的含义，有的是权势，有的是禁地，有的则代表了金钱……
这里荣家的高墙就代表了后者。
溶溶的月光投射了下来，照在红泥高墙之上，月光穿越那么长的距离抵达墙面，这多少带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吧！
大门向西走十丈远，就是一条长衖。
这条长衖，可以想像平时是处于一种什么状态之下的。
热闹，或者是繁华，这些都是它准确的标签。
荣家现在已经是扬州首富了。
当然就算之前荣家还不是扬州首富，那也是排在扬州富豪榜前几位的人家。
而在巨富大家的周围，一定是热闹非凡的。
人们怎么有理由能够让它还是那么的冷清呢？！
如果还让它那么冷清的话，那简直就是一种犯罪嘛！
人们不能犯罪，也不愿意犯罪。
就算是为了生存吧，也不能让冷清出现的。
所以这一条长衖热闹非凡。以荣家的实力，以荣家那不容人忽略的强大购买力，在这一条长衖上做生意的人们当然都想着从荣家那儿分到一勺羹，相信哪怕只是一小勺的羹，也受用不尽了。
毕竟以荣家的财力，那真是拔一根毫毛下来，都要比寻常人家的腿儿粗呢！这是话丑理正的一句话。
在常理的情形下，人们都是愿意跟有钱人作邻居的。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但是其中至少有一个很大的因素是，跟有钱人为伴，或多或少可能沾点儿光吧。这是人们最朴实最初心的想法了。
长衖白天当然是热闹的，可是现在是黑夜了，已经是很黑很黑的夜了，所以长衖现在静悄悄的，就像是一个安静的处子一般。
如果你看过长衖白天的热闹的话，你一定会觉得现在黑夜真是相较而言太安静了些，甚至都显得安静得有点儿过分了吧！
今夜的月亮虽然很大，可是并不太亮。
而今夜的星子虽然很小，可是却还比月亮显得更有光辉一些。
大门处有两尊大石狮子，那也是花费不薄让人新做的，而且做之前，荣家管事的人还专门去陈万金大门前去考查了一番的，考查什么呢？就考查陈万金，那一位昔日的扬州首富，他的大石狮子是什么样的，那么荣家打造出来的石狮不说比它们更霸气外露，但是至少要处于同一条水准吧。
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可不能逊于前浪一点点的啊！
而人们常爱说静极思动，现在似乎就是这种情形。在不热闹的黑夜的长衖里，就在远远的那一头，忽然响起了声音。这声音本来不重的，可是因为黑夜，因为黑夜那无比的宁静，所以反衬得这声音就特别的响亮了。
响亮得就好像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耳朵边说话一般。
走得近了，就可以看得出有三个人。
他们各自骑着一匹马，在黑夜
里轻骑快行。
很快就来到了荣家大府。然后三人都齐齐的勒了马缰。那三匹马都乖乖的停了下来。
显是都训练有素。
如果是一个眼力特别好的人，而且又有极丰富的阅历，那么他应该大致猜到这是军中受过训的马匹了。军马跟寻常的马当然是很不同的。这大概就跟受过训练的狗跟寻常的看家狗的区别一般。
三人停下马之后，为首那人稍一沉默，似乎还骑在马上将身子稍微的扭动了一下，在察看周围的情形一般。
然后那人沉声对身后的两名同伴道：“下马！”
以那人出声带有命令式的语气来看，自然身后两人应该是其随从了。
果然听得那两人在马上齐齐的弯了一下腰，应道：“唯！”
然后在为首之人下了马之后，身后的两人也干脆利落的下了马。
从三人下马的身手来看，那也是受过训练的。
然后三人来到大门口。
为首之人对最左首那一个瘦个子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即会意，几步便走到了大门处。
那人伸出手去，可是他才拉起了那大门之上的铜环，还没有来得及敲呢，那大门就自然开了。
——当然不是真的“自然”开了，没有什么超自然的神力存在。而是里面有人打开了门。
本拟敲门的那人似乎觉得稍有些个讶异，所以轻轻的“咦”了一声。
然后里面出来一人，望望三人，问了一句：“荣将军么？”因为夜黑而无光，所以他看不太清楚面前人的相貌，才有此一问的。
为首那人也走到了大门前面，微微一点头，也不说话，但是这个举动也足以说明他本人的身份了。
是的，来人正是荣将军，他其实之前跟荣府城里的人就打过招呼。正好守门的人听到外面有马蹄声，因为在黑夜里显得很清晰的嘛，所以那之前就得到吩咐的守门人就提前开门了。
荣将军一走近，当然现在那人也看清了。
那开门人立即闪身让在一边，让荣将军三人进去。
荣将军带了两名随从向里院行去。
此时院里也没有一个人，整个荣家大府也显得安安静静的，就跟外面黑夜笼罩之下的世界一样。
荣将军来到了正厅处，停下了脚步，后面两位随从当然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荣将军似乎站在原地稍微的沉吟了一下，才扭过头来对两名亲兵道：“你们先等在这儿吧。”
两人点头，就住步不再行了。
那边荣将军已经迈步走了进去。
大厅很豪华，就像是一个首富应该有的那么豪华。可是现在却有点儿不寻常的气氛。
荣将军一跨进这正厅的大门，就看到大厅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是荣公子，另一个则是一位中年人，下巴有短须，一张脸本来就黑，现在当然就更黑了。
在烛光的阴影里面，他的表情却看不太清楚。但是，荣将军相信那人的表情一定是极难看的。
原来那人就是荣公子的父亲。
荣将军跟那人是亲兄弟关系，是他的二弟。
荣老大对荣将军点点头道：“老二你来了。”
荣将军亦点头。然后在他的旁边坐下了。
三人一时都沉默，虽然知道要说什么事，却一时之间并没有人先开口。
荣公子毕竟在三人之中是年纪最轻的那个，通常年纪轻的人没有上了岁数的人那么沉得住气，所以荣公子嘴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似的。
可是荣老大却以自己的眼神制止了荣公子。
荣公子立即便改变了主意，闭口不说了。
这边荣老大才扭过头来，于那烛火的阴影里面，盯着荣将军问道：“老二，此事你看如何办好？”
荣将军已经知道大哥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儿。还是因为侄儿的事呗。
荣将军一时还是保持着沉默的状态，因为他觉得这事并非小事一桩，所以他能说什么呢？
他心里什么主意都没有，即便是想说也说不出来啊。
荣老爷问了自己兄弟一句，就沉默着，只等兄弟说话，可是兄弟老是保持着沉默，他也只好自己打破这沉默的状态了。
于是荣老大又道：“二弟，咱们荣家在扬州城里也是叫得响名号的人家啊，现在咱们的人被别人那么羞辱了，这一口气怎么咽得下啊？”
荣将军听了叹一口气，又沉吟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他抬起头来，看着荣老大道：“大哥，云儿被人欺负了，我当然心里也是极不好受的。”
说到这儿荣将军直摇头。
原来他嘴里所说的云儿就是这荣公子了，荣公子姓荣名云。
荣公子听二叔这么说，他的脸色也变了，想起季石所带给自己的羞辱，他的心里就好像立即被一根毒针所刺扎着一般。再说了，荣公子平时那是多么飞扬跋扈的一个人啊。平时是一个低调行事做人的人还好些，偏生像荣公子这种生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哪儿咽得下这口气呢！
所以打军旗楼出来之后，一回到荣府，荣公子就将自己关在家里，一步都不出大门。因为他只要想到一点，整个人似乎都要崩溃掉了。原来他想到的一点就是那些闲人的议论了。那些个闲人一定会说绘声绘色的大谈自己怎么怎么被人修理，一想到这些，荣公子啊，他就似乎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一般。
这一口气不出，他没脸出去见人了！
作为当老爹的荣老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当然心里急了。
家里表面最有实力的就是老二，所以招老二来。本来几天前就招了，可是老二说他太忙，所以没有来。今日终于抽空来了，且选在黑夜。
荣老大大概也知道老二的心思，这是出于谨慎吧。
可是荣老大有时也觉得自己这二弟太谨慎了一些，谨慎一些虽然终究是好的，可是太谨慎了，像现在这样，至于么？
荣老大道：“老二，咱们这场子得找，因为这不是云儿一个人的事，是关乎于咱们整个荣家的声誉问题。”
荣将军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点了一下头。很显然的，荣老大的说法，他还是很认同的。
荣老大越说越有些气愤了，他对这个宝贝儿子心痛得很，当时听儿子讲述了自己所受的那些个来自季石的屈辱，他越听越是气忿，那种愤怒之情甚至不比儿子低。
母子连心，父子也连心啊！
荣将军当然知道大哥一向很宝贝这个儿子的——虽然这个儿子在他看来其实也不是一个争气的人。
荣将军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大哥，你的想法我完全能够理解，可是大哥啊，你也应该知道的，此事的确有它的大难处之地。”
荣将军的话说得很诚恳，因为他说的也完全是老实话儿。
荣老大听了道：“是的，你所说的现在跟咱们作对的人的确不是一个寻常人。”
荣将军听了自家大哥的话，心里连连叹息着：老大啊老大，这哪儿是什么不是寻常人就可以轻描淡写的概括呢？实在是这人太特殊了！
想到这儿，荣将军便说道：“季石那厮是扬州现在的一把手，咱们都在他治下，所以——”
接下来的话，荣将军不想说了，因为他相信自己大哥会明白的。
荣老大道：“是的，老二，你的这些话也都是不错的，可是老二啊，你也要明白，咱们荣家在扬州跟姓季的，甚至那姓曹的，谁呆的时候更长一些呢？”
姓曹的当然是指曹操了。
听荣老大的话，对于曹操似乎也是不太感冒的样子。
荣将军听了叹了一口气道：“老大啊，这不是谁来扬州长的问题，而是双方的势力，咱们毕竟跟他们实力上相差太多。”
荣老大道：“老二，咱们在军中难道没有一些相结识的朋友么？”
荣将军闻言一愣道：“当然有了。扬州城本地还是有一股子本土势力在曹军之中的。”
荣老大道：“那就很好啊。咱们可以联络一下他们啊，关于钱财方面，完全不是问题嘛。”
听了荣老大的话，荣老二不由得悚然一惊道：“大哥，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其实老大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只是荣老二他有点儿不太敢相信罢了。
荣老大道：“既然姓季的对咱们荣家这样，那么咱们也不能让他好受了！”
荣老二道：“所以老大你的意思是联合了本地势力，将姓季的拿下？”
对于荣老大这么一个天才般的大胆想法，荣老二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太够用。
其实荣老二一向是很听老大的话的。荣老大做事一向以作风明快而著称，荣家这一份诺大的资财，那多半也是荣老大挣来的。就拿荣老二这将军的职位来说吧，也是荣老大花了好多钱交易而来的。
对于本地的军方势力，荣老大跟他们也是很有联络的，只不过，出于低调的考虑，一般荣老大并不出面与这些军方人物相会，而是由荣老二出面。
但是暗地里，还是得听荣老大的啊。
只是荣老大现在的想法太出乎于荣老二的意料了。荣老二想了一想，似乎在努力的将自己的思路要跟上老大一般。
荣老二沉思了一会儿方道：“老大，你这么说是想搞掉季石他了。”
荣老大很肯定的点头，他毫不掩饰这一点儿。
而一旁一直没有在长辈之间插话的荣云兴奋了。
荣云现在的脑子里面全部装的都是季石。
季石，季石，季石！
这个名字好像已经刻在他的脑子里面似的。
甚至比情人还要深刻的名字啊。
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个仇人，比一个最亲密的人还要让另一人“魂牵梦萦”呢！
一想到“季石”两个字，荣云的脸上便立即浮现出了一种恶狠狠的表情来。
荣老二看在眼里。
同样的，他在荣老大的脸上也看到了跟其儿子同样的表情也。
荣老二心里没有那么坚定。他对荣老大道：“老大啊。”
“二弟，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荣老大虽然口头上还是表现得很是强硬的，可是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事重大，多听听二弟的意见也实有必要的啊。
荣老二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顾忌，他看着荣老大道：“陈万金是过去的扬州首富。”
荣老大道：“是啊。”
然后反问道：“那又怎么了呢？”
“没怎么，我的意思是陈万金都可能一下在扬州城站不住脚，咱们应该引以为戒。”
荣老大听了点头，道：“老二，你的意思我不是不明白。你是说咱们要对季石采取行动，风险很大。”
荣老二道：“正是这样的，而且我不知道大哥你有一件事知不知道？”
“什么事呢？”
荣老大目光炯炯有神的盯着老二。
荣老二回答道：“那就是季石与曹操的关系很不寻常。”
“有多么的不寻常？”
“他们是结拜关系。”
“哦？是吗？”
“是的。”
“那这个我倒真没有听人说起过的。”
荣老大脸带沉思表情的说着。
而荣云呢，虽然没有说话，可是一对眼睛却不时的看着两位长辈，心里很紧张，就怕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两个字——放弃，那自己可就万劫不复，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也。
如果季石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的话，自己早就扑过去，一刀一刀将对方碎尸万段了！——当然季石得是被捆住的，无法动弹的，否则荣云这胆子可不敢靠近季石一点儿的。毕竟想想枯瘦老头的惨状，真是令人心有余悸啊！
荣老二接着又说道：“其实季石跟曹操还有另一人，一共是三人结拜的。”
荣老二倒是在军中耳目很多，许多常人不了解的事他都知道。
这一点，也算是老二的一种能力吧。
荣老大对自己家兄弟这种本事很看重的。老大知道自己在挣这份家业是出最大的力了，可是老二也绝对功不可没的。刺探各类情报，商业机密等项，可是老二的拿手好戏了。
远的不说，就拿最近一次来说吧，能够成功超越前一名，成为扬州引人瞩目的首富，就因为做了一笔大买卖，而这买卖的情报来源就是老二提供的。
“哦，还有哪一位呢？”荣老大问。
“陈宫。”
“哦，原来是他。”
荣老大头一回听说。
不过，虽然关于曹操陈宫三人结义的事，荣老大的确以前没有听说过，然而他却并没有太看重。
荣老大只是淡淡的对老二道：“然而，这又怎样呢？”
荣老二似乎完全不懂老大心里想的什么似的，老二道：“结果就是，就算咱们趁现在扬州空虚，能够联络到咱们可以联络的力量将季石搞掉。可是曹操大军一回来，到时必为其兄弟报仇，那咱们在曹操面前如何交待呢？”
说到这儿，荣老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只怕那时很难交待。大哥你试想，咱们能够找什么好名目杀了季石，而曹操又不会找咱们的麻烦呢？”
说到此处，荣老二是连连摇头，好像一副事不可为的样子。
荣云在旁边，额头上的汗出来了，就像是他的朋友史胖子一般出汗，而且出得还厉害了许多也！
荣云的一对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就怕被其二叔的话打动了。
荣老大道：“这倒不是问题。”
荣老大显得颇为沉着。
“为什么不是问题呢？”荣老二十分不解的看着荣老大。
“因为咱们既然动了季石，那么就等于动了曹操。所以也就不存在向曹操交待不交待的问题了。”
听了荣老大此话，荣老二更是脸色大变，他没有想到荣老大会在此事上面走得这么远。
“大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反了曹军么？”
荣老大看着老二道：“我觉得这是可行的。”
荣老二真是大大吃惊。他对荣老大道：“可是咱们，咱们——”
忽然一时之间急切的说不出话来。
荣老大则显得镇静了许多。
终于缓了一口气，荣老二方才接了道：“咱们联络了本地在曹军的力量，加起来也未必有多大的把握啊。”
荣老大道：“这个自然了。咱们必须联络外面的力量。”
荣老二摇头：“扬州城外也有一些地方势力，但是加起来，跟咱们来一个里应外合的话。对付季石倒是绰绰而有余的，可是要对付曹操大军的话，恐怕不成啊。”
荣老二心里惴惴的，此事体大，可不敢闹儿戏，儿戏了自己脑袋掉了，就完蛋了。也不知道大哥在此事上是究竟如何想的，荣老二觉得大哥有时在生意上胆大是可以的，可是如今在此大事上也这么大胆，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引来杀身之祸也！
而且，荣老二在曹军中也算呆了一段时间，他自认对曹操还是挺了解的。反正一个结论是明确的：此人绝对不好对付。
荣老二眼见荣老大要跟曹操作对，他心里真是七上八下的，完全没有一点儿放置之处啊。
他还是担心老大有些事情没有考虑周到，就盲目动手，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提醒老大——在老大最容易疏忽的地方提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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