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眼泪汪汪的樱子哄回去让安家母子得以回家团圆,又安置了才附身人类躯壳没几天还没有完全适应,经过激烈情绪已经显出困乏的樱子去休息,陈清岚有些软倒在碧草堂后间花园的软榻上,阮小姐姿容娴雅的坐在她对面给她斟了杯茶,不若以往那些清洌甘醇的口味,这次的茶入口苦涩,倒像喝口味浓重的凉茶,喝完好久,舌尖才生出些甘甜,那滋味十分绵长,让人硬是舍不得吃东西破坏那种口感,陈清岚刚还诧异桌上为何没向来都备份十足的果品糕点小食,现今才知道原因。爱玩爱看就来 。。
她一口一口的品尝着茶,没说话。刚说了太多,口舌还没缓过来,二则,阮小姐对樱子的态度有点奇异,她得想想。阮小姐并不见得一定是多么热心热情的人,但表面功夫向来做足,可是今次,明显对樱子的事并不愿多插手的意思,陈清岚暗度原因:一,阿碧将人扔下就匆匆离去的态度让她恼火,二,她跟她发过誓(?)会照顾她想法不跟阿碧过于牵涉,这是在顾及她想法?三,樱子身上有阮小姐忌讳的地方。
到底哪样?或是兼而有之?或是她都估错?
夏日的傍晚来得迟,彼时烈阳才隐,霞光漫天,葱茏的庭院比外间凉快,却依旧带了一丝独属这个季节的暑气,卧榻两侧各放了两个冰盘,巨大的平口圆盘满满盛着敲碎的冰块,嘶嘶的冒着烟,晶莹的冰块映着盘底和四则浓墨重彩的牡丹花图案,又生生生出几分妖冶的秾艳来。正是茉莉花初绽的季节,远处几丛茉莉花枝头露出零星雪花似的白,香气若有似无的传来,掺和在嘶嘶的凉气里,格外静人心神。
两人一时无语,安静的喝着茶。陈清岚望着冰盘里折射的瑰丽色彩出神。好一会,她先回了神,笑着对阮碧纱说了句,“要不,来一盘?”
阮碧纱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随口叫了声让人拿棋子棋盘来,不一会,就看到两个非人非妖一看就是法术驱使的小人抱着棋盘拿着棋子进来,面上连五官也没有,粗陋得很,把东西放下敛敛手便消失了,阮碧纱嗤笑一声,“咦,小蝶的小使......”原来大家都在为晚上的宴会准备,就她们最空闲,小蝶走不开,便打发两个小使代劳了。
棋盘是古旧润泽的榧木棋盘,棋子却不是以往用的玉石棋子,是名贵上品的白蛤石棋子,独特纤细的纹路贯穿了整个棋面,这种棋子跟榧木棋盘最匹配了,落子时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很是动听,尤其受日本名家欢迎,每每一副棋子被抬到极高的价格,陈清岚幼时学棋,她爷爷为了鼓励她,一出手就是这种好棋盘好棋子,陈清岚对此倒是不以为然的,因此教她学棋的日本先生评价她:冷、静、润,意思是她对外物很冷漠,下棋很冷静,手法却十分绵长滋润。阮碧纱也说过她下棋看似软弱无力,却绵里藏刺针,细密柔长,能让人溺死在她的温柔里,说这种棋风才是最难对付的,不若铁马金戈、大刀阔斧的明快让人易于躲避,也不若那种清俊简逸的棋风好猜测,说人如棋风......
陈清岚自幼学棋,天赋高,又有名师指点,教她学棋的老师甚至建议她可以考虑下围棋作为职业,只是她没兴趣,她并没有多么热爱围棋,只不过是因为她爷爷要她学她才学的罢了,而且职业棋手是很辛苦的,她自认不是个受得了苦的人,因此拒绝了。后来随着年纪增大,兴趣越发淡了,除了偶尔陪她爷爷下一两盘,闲暇时间几乎没怎么摸棋盘棋子,所以虽然技艺虽然还在,到底退步了些,阮小姐不见到多么天赋绝高,可浸淫此道不知道多少年了,又岂是陈清岚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业余还非爱好者可比?所以陈清岚跟她下棋,大部分时候输多胜少,可是阮小姐爱好此道,陈清岚自然上心,又阮小姐指导还有阮小姐搜集的不少名家棋谱练习,陈清岚最近却是进步神速,以至于阮碧纱说出“以此往,老先生焉是你对手?”的说话。
她口中的“老先生”就是陈清岚遇到许氏前见到的穿丝绸功夫服的老人家,他说要跟陈清岚下棋,却一直抽不得空来,他来接义女许氏和孙儿回家,陈清岚却又回了w城,因此一直没碰上,陈清岚这时候才知道,当日阮碧纱戏称要老先生拿两个“碧果子”才能给她下棋的碧果子是长寿果,吃了能延寿。陈清岚因为对修仙心存疑虑,因此不敢在“生命”、“寿命”这种话题上讨论过多,听闻吃个果子就能长命益寿,因此对下棋格外多了两分心思,不用断绝情分艰辛修炼,能跟阮小姐多些时间在一起也是极好的。怀着这种坚定的心思,她的进步不可谓不神速。
她见阮碧纱心不在焉,想着肯定是与阿碧有关的,心生出几分恼怒醋意,却又不愿白做了小人,提出下棋,也不知道是想虐她——她心不在焉,下棋却是需要全神贯注的——还是自虐。
中盘扭杀,棋局下出了“相思断”局势,如果阮碧纱接回黑棋包围下的白子,大龙尽活,如果接不回,白子死,大龙尽死。陈清岚那绵里藏刺针的棋风显示出来了,黑子断下,阮碧纱的棋形再接不回去,无论多重要的棋子也接不回去了,因此才有“相思断”的说法,现在阮碧纱能做的就是舍弃左上角那枚重要白子,弃大龙重杀阵地,那样还有一线生机。
阮碧纱终于收起那不外溢——至少不外溢得很明显的漫不经心,用一种惊疑、探究的眼神看了一眼陈清岚,陈清岚低着头捧着小茶杯缓缓的将那种苦涩的液体倒入口中,慢慢吞咽下去才抬头,像是戏虐似的笑了笑,“国手大人,该你了。”
阮碧纱的棋力,绝对是大国手级别以上的,所以有时候,陈清岚会用此戏称她。
阮碧纱捏着棋子,缓缓的在指间摩挲着,却听若无闻似的沉思起来,却忽地抬头露齿一笑,柔柔的一笑,像她对陈清岚棋风的评价:绵里藏刺针,细密柔长,能让人溺死在她的温柔里。她声音绵绵的,似乎有着春愁的少妇在哀怨,“清岚,你倒是说与我该如何下?”
陈清岚客气回绝:“阮小姐你棋艺高超,哪能轮到我教你下。”
阮碧纱瞟她,眼角余光带着柔柔水光似的飘荡过来,“清岚的‘相思’我又岂可‘断’?断不得啊!”她竟然选择了“接”。
陈清岚无语之后无措了。这种时候,还要占人便宜,她真是无语,可是这种一般人也不会选择“接”的方式,又让她无措了。不可否认,她是怀着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小心思试探,却不料反而被将一军,这一“接”,还冠了她名头,无论输赢,倒是她的不对了——她想或许真是她不对,明明说了不喝过去老干醋,偏偏动不动便酸得不得了,小家子气的十分丢人。
既是“相思断”,是再也接不回来,又不采取正确的方式下,陈清岚虽然心内小九九一堆,脸上不动声色,倒赢得干脆利落,优雅从容。
棋下完,天边的红霞已经消散得差不多,暮色渐渐入侵,冰盘的冰块也融化了七八,澄澄的水夹杂着零碎未融的冰块柔柔的映着碗里浓墨重彩的牡丹花,又是另一番富贵姿态。
阮碧纱懒懒的枕在软垫上,轻声说了句,“这气息慵慵懒懒的,你又在旁,倒是极好。”她笑了笑,像冰盘里的水似的,柔和里带着艳丽。
陈清岚从“相思断”的思索里回过神,还有些懵懂,借着挪开棋盘的功夫清静了下脑子,大概脑子清得不够好,便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我倒是觉得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只要你在就好。”话说出口她愣住,她是无心的,偏是无心说出了最肉麻的说话。她面红耳赤,不由得低下头,看模样倒像小姑娘表白后羞赧不已了。
她这话说出后表情极其不自然,神色充满尴尬,因此阮碧纱推断出她是无心的,并非有意情话绵绵,可就像醉后真言一样,这无心的情话反倒更让人欢喜,她因为阿碧显得近乎决绝的态度而暴躁的心情好了些,柔柔地笑了起来,招了她过来坐她身旁、把玩着她细长漂亮的手指,轻声问:“你是不是疑惑我为什么对樱子态度不好?”
陈清岚没作声,阮碧纱又笑了笑,一副气恼无奈的模样,“你不知道她多气人,我与她亦算老朋友,举手之劳,却非要计较到金钱来。”她手上忽地出现了一个袋子,递给陈清岚,“我如何能不气?”
陈清岚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不知道什么材质制成的小袋子里装了十几颗小婴孩拳头的夜明珠,随便一颗都是价值连城,何况颗颗模样一致,价值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陈清岚把袋子拢上,疑惑的看着阮碧纱,阮碧纱叹口气,“佢言作樱子使费、嫁妆,我真个气晕。”
想也是,阮小姐家财万贯,别说区区一个樱子,就是十个百个估计也不成问题,她跟阿碧那么多年相识,托付个人还带抚养费,以阮小姐心高气傲性格,如何能不生气?
陈清岚倒不知道怎么安慰了。阮小姐提出这个,也许只是为了打消她那可耻见不得光的小疑心罢了。犹豫片刻,她开口,“我想阿碧小姐没其他意思,你别生气。若是你真不想用,便自个补贴些樱子,把这些珠子好好放着,日后见了她狠狠甩她脸上骂她一顿便是了,无谓生气。”
阮碧纱“哎”的应了声,“我知道,偏是忍不得罢了。不说她,说起就气。”
陈清岚想问她们怎么认识的,又不好意思问,问了好像窥探人*似的。她知道阮小姐故作大方的拿阿碧出来说,也不过是怕她胡思乱想罢了。既然彼此喜欢,总该互相担待些,你顾及我,我顾及你,她又何必多问。
这时候小蝶走进来,说,“小姐,客人来了。”
陈清岚茫然的看着阮碧纱,客人?还请了其他人?谁?
阮碧纱的怒气经过一番折腾,倒是消散了,又见着陈清岚神色舒展,像是真个放下隐忧了,真心高兴起来,下榻拉着陈清岚手,“走,我们宴会去。”
作者有话要说:吃鱼顶了根刺在我喉咙,真正的“如鲠在喉”,难受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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