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诺说完这话,就紧张地瞧着裴御,十分担心他会因为自己没礼貌而生气。
苏宛则恶狠狠地盯着裴御,他要是敢生气,她就敢当场翻脸!
裴御瞧着一大一小都紧张盯着自己但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的表情,竟微微一笑:“哦,我也不喜欢他。”
小诺的紧张一下子卸掉了,他咧嘴一笑,又好奇地问:“我还有别的爷爷吗?”
“嗯,还有祖父和三爷爷。”
“祖父,他是怎样的人?三爷爷呢,跟二爷爷一样吗?”小诺语气急切的追问。
裴御就道:“不如明天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好不好?”
苏宛心里一紧,又有些欣慰,因为小诺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征询的看向了自己。
但小孩子眼里的渴望却是苏宛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苏宛想了想,终是不敢狠拦着,问道:“小诺想去吗?”
“娘不能陪我一起去吗?”小诺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苏宛朝他缓慢坚定的摇头,“我不方便陪你一起去裴家,而且小诺你要记住了,如果裴家的人问起我,什么都不能说,知道吗?”
她毫不在意裴御还在一旁,就郑重其事的叮嘱小诺。完了抬头瞅了裴御一眼,看见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小诺不能理解苏宛的话,他很疑惑,却并没有追问,而是懂事的点了点头:“谁问我也不说的。”
苏宛摸了摸他的头,裴御就下了决定:“明早我过去接小诺。”
苏宛也不看他,淡淡道:“最迟未时,送小诺回来。”
裴御呼吸急促了一瞬,“这该由小诺自己决定,也许他更乐意在裴府住上一晚。”
苏宛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微眯,流露出一种安静却危险的气息:“裴御,不要作弊。”
裴御竟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微笑,一种云停渊峙的气派,“后果?”
“后果很严重。”苏宛就差没说出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来,她的眼睛异常明亮,闪着坚定的光芒,“惹急了我,我会告诉他一些本来他不用知道的事情!”
比如她其实不是他的娘,他的娘是被裴家人给害死的!
她就不信,裴御敢跟她赌这一把!
苏宛不知道从前的孟如棠有没有跟小诺说些什么,不过瞧着小诺一副懵懂的模样,应该是什么都没说的。她也不愿意让小诺知道这些事情,倒不是害怕惹不起裴家,而是不希望小诺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阴影。可若逼急了她,真要跟她抢小诺,她可就顾不得太多了。
裴御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他定定的看了苏宛一眼,眼神晦暗不明:“我以为你是真的很疼小诺。”
“相信我,我比你裴家任何一个人都更疼小诺。可是,如果你们非要触摸我的底线,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我并非良善!”苏宛飞快的反击。
她当然是疼爱小诺的,但他们非要跟她抢小诺的话,就别怪她不留一点情面了。
“裴御,你最好相信,我说到做到!”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一个微眯着笑眼,眼神却如针尖锐。一个目光凛例,气势逼人,却说不出地心里发虚。
“娘,你们在说什么?”敏感的小诺察觉到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他虽然知道这怪异的气氛是因他而起,可他到底还小,并不能理解这两个人打得哑谜。
苏宛蹲下来,整了整小诺的衣服,那虚伪的笑眼早已收了起来,“娘在说,去了裴府要听话,但如果有人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喜欢他,回来告诉娘,知道不知道?”
小诺立刻变得很紧张:“会有人不喜欢我吗?”
苏宛就想起那句“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让人人都喜欢”的话,她笑了笑,将这句话改了改:“小诺你记住,咱们又不是金子银子,怎么能指望人人都喜欢呢?但是别人喜不喜欢你不要紧,你在意的人,比如娘,娘喜欢你不就好了吗?”
小诺立刻就被安抚到了,“嗯,我记住了。”
裴御在一旁听着,很是诧异的看了苏宛一眼后,沉默了一阵,在苏宛牵起小诺迈步要走时,突兀的说了一句:“爹也很喜欢你。”
苏宛与小诺齐齐回头盯着裴御,裴御只觉得老脸一热,他几乎是有点无措的别开了视线,平静的装着深沉冷静。
但这种逃避似的举动又令他莫名恼火,皱着眉又恨恨一般的将视线移了回来。他看着苏宛的眼睛,心里却有一点点忐忑。然而下一秒,苏宛忽然笑开了,像是雪过天晴云破的一角蓝天,缓缓地漏出阳光的温度——绝不是那种为了小诺而不得不对他敷衍应付的虚伪笑容——裴御觉得那笑容似乎太刺目了一点,刺得他忍不住微微的眯上了眼睛。可是身体暖洋洋的,在这寒风渐起的街头,却像是沐浴在五月的和风暖阳里。
苏宛瞧着这明明有些无措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男人死死盯牢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有些好笑。这家伙总是冷漠的,深沉的。然而此刻,一句不过是表达自己心意的平淡平常的话语,却将他逼到了如斯窘迫的境地,偏还要逞强与她对视,不肯示弱移开视线。
她摇了摇头,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如日破浮云,阴霾散去,只余轻快。
她觉得自己手上的筹码更多了些,裴御越是在乎小诺,就越不敢轻易冒险,让她将裴家卑鄙无耻陷害孟家的事情告诉给小诺知道。
还好裴御这人要脸,否则真要天下无敌,苏宛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高高兴兴出门去,平平安安回家来。
一到家,苏宛就忙开了,她要给小诺做一碗长寿面。
谁知此时,消失了几天的楚之晏却提着酒菜上门来了。
苏宛没空招呼他,脚步匆匆的要往厨房去。
楚之晏拦住她,不满的道:“我是有多渺小,你竟然将我无视到这个地步?”
小诺在一旁插嘴:“神医叔叔,我娘要去给我做长寿面哩,今天是我生日哦。你要不要吃面,让娘也给你做一碗吃,好不好?”
楚之晏瞧着小诺红扑扑的小脸上那笑不拢嘴的灿烂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好,我今日沾小诺的光,也要吃一碗长寿面。”
小诺头一回过生日,更是第一次吃长寿面,因此根本等不急,亦步亦趋的跟着苏宛进了厨房。
楚之晏则是无聊,也没个人跟他说话,他一向随性惯了,才不管什么君子远庖厨,也跟着进了厨房。
厨房里,苏宛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系上围裙,找出面粉,却并不急着和面。
楚之晏眼见她在蔬菜堆里翻翻拣拣,忍不住道:“还要做菜?我带了菜过来,这可是四海阁买的,你也试试咱们京城名酒楼的厨艺如何。”
苏宛翻出胡萝卜、芹菜、南瓜以及一把紫色的楚之晏叫不出名来的野菜。
她先将南瓜蒸在锅子里,而后找出小石磨来,依次将胡萝卜、芹菜以及野菜磨好,用干净的棉布沥去残渣。
楚之晏探头一看,一一摆放的碗里是各种颜色的汁液,绿的是芹菜,紫的是野菜,红的是胡萝卜,不由得惊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这的确是很费功夫的事情,不过苏宛在做这些的时候内心是很平静甚至很享受的。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蒸在锅里的南瓜也熟了,她将南瓜取出来,用大勺子碾成泥状。
不得不说,这京城就是比别地儿方便,像南瓜芹菜这样季节性明显的蔬菜,都是楚家庄子上的温棚里养出来的。当然寻常人家若是想吃这些反季节蔬菜,可不像后世那样便宜,一般的富贵人家都未必买得起。
小诺与楚之晏一样,张大了眼好奇地在一旁瞧着。
苏宛分别将各种汁加入面粉中,只放了适量的盐,然后揉成面团,将四个面团揉好后,又再揉了一个不加汁的面团,做成白色的。
揉好后,将面团用干净的细纱布盖好。
楚之晏忍不住又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小诺高声抢答:“我知道,这是在醒面呢。”
苏宛赞赏的朝小诺笑笑,又开始忙着制作面汤。锅子里有预备着滚烫的骨头汤,因为小诺还小,苏宛几乎隔一日就会熬骨头汤给他补身体。
匀出一些骨头汤放进小一点的锅子里,将香菇丢进去煨着,备好鸡蛋与青菜备用。
做完这些,面也醒好了,苏宛开始制作面条。
将所有的面团都擀成薄薄的圆片儿,熟练地往面片上撒上面粉,叠成三四折,而后拿刀子将面片切成宽度均匀的面条。撒上面粉,直接抖散。制作面条的中途,因为楚大爷觉得这件事很好玩,所以强烈的要求苏宛让他切一个面团。他给出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的很,“小诺的生日,我这做叔叔的没能来得及准备礼物,少不得也要做点什么来表达我的心意。”
苏宛哭笑不得,还是由着他玩了一个面团,所幸他很是认真,虽然切出来的面条粗细不均,不如苏宛的好看,差强人意了点,勉强也可以接受。
小锅里的香菇煨好,苏宛将香菇捞起来,将五颜六色十分漂亮的面条丢下锅,大火煮开。面条熟了后捞入碗中,苏宛又费心的摆了盘,一面煎的鸡蛋卧在面条上,像是火红的太阳,小青菜一根根摆好,像是阳光底下随风正舞一般,又用香菇与面条巧妙地做了个带着斗笠的小人儿形象。
将面条端上桌,小诺的眼睛都直了。
“娘,这个面条好漂亮啊。”他爱不释手的盯着那碗面条,哪里还舍得下手。
楚之晏十分不平的盯着自己这一碗面,除了上面卧着一个煎鸡蛋,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跟小诺的一比,他这碗显得未免也太“素净”了。
“为什么我的面跟小诺的不一样?”一看就知道他这碗面一点都不尽心。
苏宛头也不抬的回答:“因为今天的寿星公是小诺。”
楚之晏只得闭嘴,孩子气的嘟嘟攘攘的抱怨了几句,动作却比谁都快,刷刷两筷子已经下肚了,骨头汤烫的他直咧嘴,却就是停不住风卷残云一样的动作。
说实话,越是认识楚之晏,越是觉得当初他连吃饭都保持着谪仙风范的优雅已经彻底的一去不回返了。
苏宛无语的瞧着边抱怨边大口吃着面条的楚之晏,摇了摇头,一转眼见小诺还支着下巴专注的盯着面条看,不由失笑:“光看就能看饱了?”
小诺感激又高兴的朝着苏宛笑,笑容羞涩又明亮:“我不舍得吃。”
“傻瓜。”苏宛点了点他的鼻子,笑道:“趁热快吃,一会冷了不好吃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再做给你吃。”
“好!”小诺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这才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称赞,“好好吃,我娘做的东西,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吃,好吃一百倍!”
这样寒冷的夜里,在这样并不是很整洁的厨房里,外面北风呼呼,屋里的一点灯火却映的这样寒夜温暖而温馨。
吃完面条,喝完酒,楚之晏心满意足的走了,临走之前才告诉苏宛他的来意,“明天进宫,早点起来,我来接你。”
送走楚之晏,苏宛抱起已经开始打瞌睡的小诺回他的房间。他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为了就近照顾小诺,苏宛将小诺就安排在她隔壁那间原本打算用作书房的房间里。
这是小诺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所以这会儿已经过了睡点他还精神得很,抱着苏宛的脖子不让她离开,“娘,你再陪我一会,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苏宛将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小诺仍是不舍的拉着她的手,巴巴的望住她,忽然说道:“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你都还没睡着,怎么做梦?”苏宛好笑的瞪他一眼,“不早了,快睡吧,明天还要去裴家呢。睡得饱饱的,养足了精神才好去做客,不然没精打采的可就很失礼了。”
“可是我睡不着。”小诺眨巴着眼睛。
其实他早困了,苏宛也看了出来。小孩子精力再好,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在外头跑了一天,精神又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怎么可能不困呢。他之所以不愿意睡觉,是因为舍不得。
这一天过得太开心,以至于他舍不得睡过去。
“不用舍不得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苏宛不能承诺他以后还会像今天一样与裴御保持这种平静的假象带他出去玩,所以只能含糊的说句会越来越好。
小诺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飞快的揉了揉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将睡意赶跑一样。他看着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娘,以后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跟爹都陪着我好不好?”
他似乎也敏感的察觉到了,他娘跟他爹的气场不合,真要像立文哥哥的爹娘一样住在一起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聪明的小孩子退而求其次的对苏宛提出这个要求来。
苏宛张了张嘴,找不到拒绝的话语,于是笑着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好,娘答应你。”
小诺含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一下子就睡着了。
苏宛替他掖好被子,仔细检查了门窗和火盆,这才关好门回自己房间。
刚推开门,就见屋子里被风扬起的纱幔下影影绰绰的映着一个人影。
苏宛站在门边,很是叹了口气,才关上门走过去。
“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身为未来皇帝的太子殿下不该是日理万机忙的分身乏术的吗?
严锦看着她,“嗯”了一声,他的手放在桌上,修长有力的手指搭在一起,微微拧起了眉头。
苏宛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过他的情绪这种事又不归她管,她只当没看见,伸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今天楚之晏没带酒来?”严锦笑着轻问,玩笑一般的口吻,眼波轮转间,却是隐挑起了一丝不满与焦躁。
他的眼睛实在是漂亮,却也锋利无比,只那么粗略的一眼过来,苏宛就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再有他这样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苏宛有些头疼,却还是实话实说:“酒都喝完了。”
“好喝吗?”严锦又问。
苏宛蹙眉,“殿下漏夜前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如若殿下对那酒有兴趣,也想尝一尝,您若不方便问楚之晏要,我也可以代劳为你要上一壶酒来。”
严锦目光幽幽地看向她,眼底团着一团阴郁,缓缓道:“你今天过的很开心?”
苏宛忍住扶额的冲动:“殿下百忙之中抽出来的这点时间,能不浪费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言下之意,有事说事,这么阴阳怪气的弄得自己像个怨妇似的很好看咩?
严锦双眼微微闭气,长长的睫毛覆下,犹如夜幕低垂,余一派沉静幽暗。而被那眼睫所遮掩的一双眼睛,却是转动不休,流露出淡定伪装下的一缕不安与深思。
虽然她已经竭力掩饰,但他仍是敏锐的发觉她对自己的冷淡与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一天里,除了裴御就是楚之晏,是谁,又跟她说了些什么?
“我关心你过的开不开心,这在你眼里是浪费时间?”
苏宛忍不住顶嘴道:“你那是在关心我过的开不开心吗?”
严锦一脸无辜的盯着她:“不然呢?难不成我还有别的意思不成?”
苏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殿下难道不是来质问我的?”
他那语气像是关心?真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呢!
她就站在那里,也不靠近。严锦等了等,终于起身走向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抱得很紧,紧的苏宛都觉得有些痛了,正要挣扎,就听他用一种仿佛撒娇的极度不满与嫉妒的语调说道:“我都没有跟你一起逛过街,我也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彩色面条,我甚至都没有跟你煮酒赏雪过。”
苏宛慢慢静了下来,这个怀抱依然是那个味道,温暖而寒凉,安全却又让人觉得危险。
她想起裴御跟她说的那些话,很想问问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跟她说,是真的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还是……只是将她当成一颗可用的棋子?
苏宛紧闭的眼睫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她的眼眸幽且深,犹如千尺深潭,无一丝波澜。
她的语调却是一种带着揶揄的轻松,“太子殿下日理万机的,哪有那个时间跟我逛街,吃我做的面条,跟我煮酒赏梅来着?”
严锦立刻追问道:“若我有时间,你就能陪我做这些事情?”
“你到底怎么了?”苏宛叹气,伸手推他。
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九五之尊哪里来的闲情逸致跟她逛街,还煮酒赏梅呢。再说,以后只要他想,能给他做面条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还轮得到她?
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苏宛一想到这个就头疼得厉害,于是习惯性的先避开——她现在已经不敢随便规划未来了,因为每一次她的规划,老天都会用一种及其直接又惨烈的方式给她狠狠的一巴掌。
严锦无视她的挣扎,将头深深地埋在她颈窝,闷声道:“我要吃面,那种彩色的面。”
苏宛无奈的看着自己耳旁的黑色头颅,“一定要现在吃吗?”
这一天下来,她其实也很累的。
“就要现在!”严锦闷闷的声音十分任性。
苏宛很想拒绝,可那明明是任性的话语,听在苏宛耳里却莫名多了些不安。
“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你说。”
“能不让人再监视我吗?”这样她每做一件事情他都一清二楚的感觉实让人很不高兴,一点**与空间都没有了。
严锦修眉紧蹙,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满满的不赞同:“那不是监视你,而是保护你的。”
哪有保镖会细无巨细的将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告诉人的?“我不需……”
“相信我,这是很有必要的事情,为了你的安全!”严锦松开她,一脸严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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