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爸爸在病痛中的坚持
时间一天天过去,爸爸一天天憔悴了。(
逆乱青春伤不起)脸上、身上,都瘦得皮包骨头,几天前脸上偶尔还会有些神采,现在是半点也找不到了。
他时常忽然感觉胃部一阵一阵的剧痛,闹得整天整宿呻吟,脸色越来越苍白,并开始泛出淡淡的黄色,最后连眼珠子也黄了,额头上时常大滴大滴地淌汗。
杨略和妈妈送他去了一趟医院,医院的诊断是,癌细胞之前曾受抑制,现在又在腹腔内蔓延开了。
妈妈哭成了泪人。
医生问:“是不是老杨最近有点劳累?”
一听这话,杨略如遭雷击。还能因为什么?就是因为爸爸在给他上课啊。爸爸的身体,已经不允许这样高强度的上课了。他心里全是自责,脸色苍白,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地发出连自己也觉得陌生的声音:
“那……我爸,我爸……还有多长时间?”
他就想着,最后的时间,一定要让爸爸静养。
医生说:“我想,最多也就半个月左右吧。”
半个月,只有半个月,病床上的爸爸就将永逝,**化为乌有,生死茫茫,再也难以相见。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他自己的私心与任性。(
地下秘藏)尽管哥哥已不再责骂他,但那种冷漠的表情,比责骂更能折磨人心。这种刑罚,就是将犯人抛在旷野里,无人理睬,任由他在懊悔、沮丧、愧疚、绝望中苦不堪言。
爸爸知道了实情,倒也还算平静,只说了一句话: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略略,只可惜,我还没有上完课呢……”
杨略握着他的手,之前一直强忍着的眼泪,顿时哗哗流淌。
“你不会有事,会好起来的。”
“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里,爸爸时常遭遇胃痛的袭击。这种痛楚,时常是突如其来,让他痛得直不起身子,蜷缩在床上像一只虾,才稍微舒缓一些。但过不了一会儿,又开始钻心地痛。
杨略实在不愿看到爸爸受罪。
“爸爸,注射一点吗啡,好吗?”
爸爸说不出话来,过了几分钟,他翻过身来,看上去似乎好一些了,靠在床上,摇摇头说:
“不了,吗啡注射多了,会让头脑变浑的。我还有一堂课要上完呢。”
“爸爸,你还在惦记着上课啊,身体要紧……”
“我的身体我有数。再撑一会儿吧,一天顶多注射两次,多了就不行了。(
神赌狂后)”
可是爸爸的疼痛,平均每半小时就要侵袭一次,每次持续五分钟,而且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略略,那个游戏会有记录,以后你再次登录,就能看到我了。所以我要养足精神,给你留下完整的十五堂课!只要十分钟的头脑清醒,我就可以完成……”
短暂的不想见,是为了更长久的相见。爸爸当初说的,原来是指这个。
“我知道了,爸爸,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爸爸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疼痛就又来了。这一次比以往每次都要剧烈。他示意杨略将他扶着坐起来,将头垂下去,垂到膝盖,把身体折成了一个6。又过了一阵,他又换了种姿态,跪在床上,头抵住枕头。但没有一个姿势能缓解痛楚。
到了晚上,他实在扛不住了,妈妈就来注射止痛针,让他稍微睡上一会儿。而半夜,他又要痛醒过来。
杨略在旁边支了张小床,朝夕服侍着他,但对于爸爸的苦楚,他无能为力,只能躲在一旁偷偷抹泪,他甚至想让时间快些过去,把这一切惨事都抛在忘川里。
2.天地银装素裹,为爸爸送行
在一月十二日的凌晨,妈妈在厨房煮早饭。(
超能高手在都市)杨略在小床上睡觉。等他醒来,发现爸爸躺在床上,微笑地看着他,精神似乎不错,脸上甚至有些红润。床上放着简易电脑桌,笔记本还闪着光,爸爸刚才做什么呢?
“略略,下雪了。”
“啊!”杨略翻身而起。不知何时开始,外面竟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明亮的雪光照进房间,让他心里一时也豁然开朗了。
“爸爸,你今天好些了吗?”
“是啊,你扶我一把。”
杨略将爸爸扶起了,还在他身后垫了几个大靠枕。
爸爸的脸还是那样憔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吃力地笑着。高楼的屋顶上已有积雪,变得纯洁可爱。窗口那棵枫香的树枝上,也卧了一层白色,看上去软茸茸的。更多的雪花在风中飘转着,像无数只小小的天鹅,飘飘扬扬,无声无息,栖落在大地上。
“真美啊。好想出去走走,和你打个雪仗啊。”
爸爸的脑海中,一定浮现了许多往事。那一年,也是那么大的雪,父子两个在雪地里追逐。顽皮的杨略将雪球塞进爸爸的领子。那些笑声,似乎在房间里不停地回响。
杨略忍住眼泪。
“爸爸,你等着,我去拿一些雪回来。我们在家里玩雪仗!”
妈妈听到声响,从厨房里喊了一句:
“略略,多穿点!”
杨略随便穿了件大衣,来不及戴帽子,拿了个脸盆,套上靴子就跑下楼去。(
别那么骄傲)五分钟后,他气喘吁吁,端着一盆白雪回来了。
可是——
他看到爸爸的头倒在肩膀上,眼睛紧闭,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妈妈的脸埋在他身上,不住地抖颤,像风中一棵无助的芦苇。
哐当一声,脸盆掉到地上,雪花泼出来,满地的雪白晶莹。
爸爸……走了吗?
天地间银装素裹,是为他送行的吗?
杨略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在了,像一个游魂一样,每一脚都踩在虚空里,慢慢地飘到爸爸身旁,一时竟没有了眼泪,只是絮絮叨叨地说:
“爸爸,你的课,还没上完呢!”
他忽然意识到,从此以后,爸爸将与他阴阳两隔。当他想爸爸了,需要爸爸了,满世界去找,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当他回到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到无比的孤单,大喊一声:“爸爸。”只有声音在墙壁上撞击,回荡,那样悠长,那样凄厉,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再也没有一个人迎向他走来,满脸微笑,亲昵地摸一下他的头。(
角落里的妖孽)
不,不,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爸爸只是累了,睡了,过会儿就要苏醒,并且恢复健康,神采奕奕,拉着他的手,在真实的世界里行走,给他讲述人生和自然的大道理。而他呢,将爸爸视为哥们儿,与他争论天下大事。
“爸爸!”
3.“一切都很好,我心满意足”
爸爸信守了诺言,把最后一堂课上完了。只是,杨略没有想到,最后一堂课,竟然是在追悼会上。
在整理爸爸遗体的时候,杨略把笔记本电脑拿到了书房。电脑没有关,从打开的网页上,杨略发现一封刚发送的邮件。这是爸爸临终前发的,会是什么内容呢?可发信箱里没有保存。
在桌面上,他发现了一首诗,是爸爸写的,他一行一行读下去,眼泪蓄满了眼眶,然后无声地流淌。
在告别会上,爸爸的相片挂在当中,而身体则安静地躺在洁白的花丛里。他的朋友们来了,许多读者也闻讯赶来了。灵堂里站满了人,却一片静穆,只有哀乐一遍遍重复,催人泪下。
爸爸生前好友赵优优主持了告别会。
他今天难得的一脸肃穆,在爸爸的遗体前鞠躬三次,走到话筒前,拿出了一叠纸。
“今天的告别会将与众不同。昨天,我收到了杨启清先生的邮件。他已写好了告别词,要借我之口告诉大家。同时,他还让我告诉杨略,爸爸没有食言,今天他要给你上最后一课。”
杨略这才明白,原来爸爸打开电脑,就是写了这封信,还有这首诗。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兑现承诺。现在,爸爸圆满了,再无遗憾了。
赵优优念起了告别词:
各位亲友:
谢谢你们的到来。
先讲一个故事吧。老聃死后,好友秦失来吊唁,仅仅哭了三声就出来了。弟子们觉得他过于冷漠。秦失说:过分悲痛是违背天道的。先生来了,是时机到了;先生去了,是顺应变化。天地给他形体,赋予生命来劳动,用衰老来让他安逸,最后用死亡来让他休息。如果能顺应自然,不悲不喜,生命就超然于物外,心灵得到了逍遥。
各位亲友,尤其是我的儿子,杨略,我想对你们说的是,我度过了充实的一生,现在天地既然让我休息,那我就休息吧。
在年轻的时候,我还算努力,发挥了才能,取得了一些成就,于是感觉到成功的快乐。但是,死亡会让一切成功都微不足道。于是我开始寻找更高层次的快乐,那就是理解死亡的含义,进而消除恐惧和忧虑,得到心灵的安宁。我想,世上确实有一种人,看透了生死,心灵不受外界左右,于是达到了至乐。他们体会人间的美好,看到万般的风景,诗意地栖居在地球上。
我想,病痛是一种磨炼,让我领悟了一切。所以今天,我想我得到了这种宁静。昨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写了一首诗,表达了自己的体悟。今天,我把这首诗送给大家。
当我走了,**是个智者
理解一切而保持沉默
肌肉不再肆意地涌流
凝成一座结实的山丘
当我走了,不要奏起哀歌
让风从墓园轻轻吹过
这丰美而易朽的**
静静地躺在黑暗的大地
正如若干年前,这具**
从另一个未知的地域
被一双手埋进光明的空气
又被另一双手轻轻托举
那时,有人欢笑而我哭着
此刻,有人痛哭而我沉默
我记起一切,然后全部忘记
大地的子宫,正微微隆起
所以,我请大家不必难过,因为我没有离去,只是散成无数片段,留在世间,留在你们的记忆里。你们只要一想起我,我就复活,与你们谈笑。或许,我将在另一个世界出生,开始新的美好生活。一切都很好,我心满意足。
再见吧,我深深爱着的人们。
再见吧,我深深爱着的世界。
你们最真诚的
杨启清
听着赵优优念着爸爸的诗,杨略回忆着爸爸的一切,他的耳边又回荡着爸爸的声音,似乎他正在深情地朗诵,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杨略这样想着,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却又微微地笑了。他内心的阴翳散去了,透进灿烂的金光。他似乎看到爸爸沐浴在金光之中,一切劳累、困惑、病痛,一切沉重的坠子,都化为轻烟而去。爸爸的灵魂熨帖了,酥软了,轻灵了,缓缓地升向空际,看着周围的亲友,脸上绽开了笑容,这笑容里透出爱与善的光芒。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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