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碧娥惊异之下,睁眼一瞧,只见这从床底下钻出来出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两天前遇上的那位奇怪的黑衣少女。
如今她仍是那一身装扮,头上仍旧戴着一顶纱幔斗笠,让人无法瞧见她的容貌,但她今日手上所施的剑招,就连苏碧娥这个丝毫不懂武功的外行也瞧得出,比之那天对付那个老掌柜时要快捷得多,凌厉得多。
只听“刷刷”之声不绝于耳,一瞬之间,黑衣少女已向叶封侯一连刺出十八剑,迫得叶封侯一阵手忙脚乱,不住向房门口退却。
苏碧娥见她抵挡得住这位“一剑封喉”,不由心中大定,拍拍胸口喘口气道:“秦姑娘,你、你怎的会在我床下?”
黑衣少女冷声道:“如果不是我暗中替你打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家伙,你又能一路平平安安地到达这五云桥么?”
苏碧娥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藻林到五云桥,这一百多里路途上一直清清静静无人骚扰,原来是有这黑衣少女一路跟踪保护着。她怕自己夜里遭遇不测,所以连自己睡觉的时候,她也一直偷偷潜伏保护自己。
想到这些,她不由更是感激万分。
只是让她弄不明白的是,自己当初好言相邀相伴,她当面拒绝,而暗地里却在尽职尽责地保护着自己。
她明明是一个既热心又热情的人,却偏偏要对自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这姑娘的心思,当真令人猜不透。
转眼,叶封侯已和黑衣少女斗了十余招,他心下越打越惊,突地罢手道:“丫头,你到底是谁?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黑衣少女笑道:“我是你姑奶奶,我的武功是你姑爷爷教的。”笑声未落,剑尖轻颤,刺向他腰间。
这一招有名堂,叫做“空穴来风”,起势看似平淡,其实却暗藏凶险,只待对方一接上,后面便是绵绵不绝的狠招。
叶封侯瞧清她的剑法路数,更是吃惊,道:“这是武夷剑法,你从哪里偷学来的?你师父到底是谁?快说!”
黑衣少女心中一惊:他怎会识得我的剑法?嘴里却故意轻描淡写地笑道:“姑娘偏不说,又待怎的?”手中一柄青锋剑却刺得更快,逼得更紧。
眼见叶封侯已被迫至门边,再也无路可走,谁知他却大喝一声,突施险招,左掌自剑影中穿出,隔着纱幔拍向黑衣少女面门。
黑衣少女微微后退,仰头避过。叶封侯趁机从她身侧穿出,毫不费力地化解了她这一招“空穴来风”。紧跟着绕到她身后,剑光一闪,斜削她左肩。
黑衣少女见他突施奇招,反守为攻,心头一惊,再过三招,对方竟将青钢剑舞出一团剑花,渐渐将她裹住。
她只觉剑风迫面,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这才明白刚才叶封侯是有心相让,为的是让她多使出几招剑法,好彻底瞧清她的武功路数。
此时对方反客为主,她竟处处受制,渐处下风。
两人剑来剑往,又斗了二十余招,黑衣少女抵挡不住叶封侯的攻势,不住向后退去,心中更加惊骇:为什么自己每出一剑,对方都像早已知道似的,提前作好了防守,而对方每攻出一剑,却总能出乎自己意料,袭向自己防守最薄弱之处,迫得自己手忙脚乱,十分狼狈?
她心中越打越急,额角已渗出细汗,忽地银牙一咬,又使出一狠招,只见青光激荡,剑花点点,似落英缤纷,四散而下,直往对方身上笼罩而去。
“好一招‘风流云散’,只可惜慢了一点儿。”
叶封侯冷笑一声,满天剑花尚未落下,一道耀眼的寒光已冲天而起,直指她眉心。
黑衣少女骇然色变,急忙低头一闪,冰凉的剑尖贴着她的头皮刺过,忽觉头顶一轻,戴在头上的黑纱斗笠早已被青钢剑顺势挑落。
斗笠下,纱幔里,一张少女清秀的脸乍然惊现,似乎连整个昏暗的房间都为之一亮。
“啊?!”苏碧娥和叶封侯一齐望着她的脸,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黑衣少女脸色气得通红,蓦地一跺足,刷地刺出一剑。
叶封侯愣怔之间,竟不知闪避,肩头中剑,流出血来。
黑衣少女恼他不该挑下自己的斗笠,俏嘴一撅,第二剑正待刺出,叶封侯倏地惊醒,倒拖长剑,一掌劈开窗户,单足一点,越窗而去。
黑衣少女柳眉一竖,娇叱一声,正欲追出,苏碧娥忽地从床上跳下,抢上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边在昏暗中上下打量着她,一面双目含泪,神情激动地道:“月月,月月,真的是你?其实娘早就猜到是你了!好孩子,你、你都长这么高了,娘真的好想你,快让娘好好看看你……”
原来这黑衣少女正是她女儿秦月,尽管母女分别已经三年,尽管房间里没有亮灯,光线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女儿。
黑衣少女甩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冷声说道:“没错,我不叫秦恨,我是秦月,但你却不是我娘,我娘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碧娥胸口一痛,止不住流下泪来,道:“月月,娘知道娘三年前不该抛下你们,娘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们兄妹俩,娘现在明白了,娘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近的人是你们,这三年来,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们念着你们……娘现在回来赎罪来了,你、你就真的不能原谅娘吗?”
秦月冷笑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偏过脸去,竟不理睬她。
苏碧娥再一次拉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哀哀地道:“月月,人家说母女连心,娘知道你是心疼娘的,要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在暗中保护娘了,是不是?”
“保护你?”秦月忽然激动起来,扭过头来,清冷冷的杏子眼射出闪闪寒光,直直地盯着她,咬牙道,“你别做美梦了。”突地把剑一横,“如果不是为了留着你给爹爹还有爷爷奶奶申冤雪耻,我、我真恨不得现在就一剑杀了你。”
苏碧娥蓦然一惊,忙问:“给你爹爹伸冤?他、他们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们、他们……”秦月恨恨地看她一眼,忽地流下泪来,跺足道,“他们都被你害死了。”
原来三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九年,六月初十,正是苏碧娥随周寒山离家私奔后的第七天,青阳城梅家坑突然浮现出一具女尸。
梅家坑其实并不是一个坑,而是一个湖,方圆十数里,湖深莫测。
其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尸体被人发现之时早已面目模糊,**不堪,数里之外都能闻到尸臭。
仵作到场检验,发现死者大约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尸体手指僵直,指甲干净,并无落水之后挣扎扑抓留下的痕迹,且肚皮不胀,口鼻中并无秽水流出,抬起下额,发现脖颈两边各有一道手指宽的淤痕。
由此断定,死者是在生前被人掐死之后,再推入湖中的。
再一复检,死者身着红裙,样式普通,全身上下并无能证明其身份的明确特征,看来是具无名女尸。
青阳知府佟子昂佟大人看过仵作填写的尸格目录之后,当即下令在全城范围内仔细走访盘查,看看近十日之内城中有无妇女失踪,结果查来查去却发现,跟在梅家坑发现的这具无名女尸年龄、体形、衣着等相吻合的失踪妇女,只有一人,那就是青阳耆宿苏阁老之女、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苏碧娥。
消息传到苏家,举府皆惊。
前一阵城中曾有谣言说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之妻苏碧娥耐不住寂寞,背着丈夫在外面姘上了一个相好的小白脸,堂堂一府总捕头,却后院起火,让老婆给戴了一顶绿帽子。
苏家由此断定,必是秦聚天听信谣言,怀疑妻子红杏出墙,一怒之下,杀妻泄恨。
苏阁老本就龙钟老态,卧病在床,听此噩耗,当即留下一封遗书,含悲而逝。
苏碧娥的兄长苏碧城强忍悲痛,一面料理父亲后事,一面忙着给佟知府递状纸,送银子,状告知府衙门总捕头秦聚天听信谣言,杀妻弃尸。
佟知府一向自以为是,自诩清官,一看状子,案情清楚明了,而且秦聚天既有作案时间,又有杀人动机,未作详察,当即下令逮捕秦聚天。
秦聚天并未杀人,过堂之时,自然不肯认罪。
佟知府问他既未杀妻,那苏氏现在何处?
秦聚天一向忙于公事,苏碧娥跟人私奔的事他全不知情,苏氏现在何处,他如何知道?况且那具无名女尸确有七八分像苏碧娥,到底是与不是,他心里也没底,正要亲自彻查确认,就被佟子昂抓了起来。
佟知府为官多年,一向奉“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这句话为至理名言,见他冥顽到底,拒不认罪,便当堂用刑,迫其口供。
秦聚天本是条硬汉,一连数日,用遍各种大刑,只是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佟知府得了苏家不少好处,加之苏碧城每日都来催问案情,使他不胜其烦,一心只想早日结案,好向苏家交差了事,便想出了一招名叫脑箍的酷刑,即用铁圈箍在犯人头上,在铁箍与头皮的空隙间插入木楔,用铁锤敲打进去,使铁圈渐渐勒紧,受刑者头痛欲裂,有如刀劈,苦不堪言,严重时能让人脑裂髓出而死。
据说此种刑具是唐朝武则天时酷吏来俊臣发明的,凡受刑期者,任你是铁打钢铸的硬汉,也难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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