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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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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一凉,澡堂子生意就来了,二子要回荷叶街开澡堂子了。(一统日娱)这个夏天,他从齐立言这里学到了“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的绝招,亲眼目睹了齐立言在三里井鹤立鸡群的致富实力,只是将这些经验怎么运用到开澡堂子上来,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招一些小姐来卖淫,可澡堂子就那么一点大,澡客又都是街坊熟人,这是万万不能干的。

    秋雨一连下了好几天,天一放睛,二子来找齐立言,带他去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去找一个当警察的远房亲戚打听钱辉的下落,那个远房亲戚告诉齐立言,钱辉的案子已经立案了,包括了三个方面的犯罪嫌疑,重大责任事故罪、金融诈骗罪、偷逃税款罪,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罪行,要等他归案后才能落实,不过,涉嫌组织黑社会罪,强买强卖扰乱经济秩序罪基本上也是可以确认的。齐立言问钱辉现在在哪里呢,二子的远房亲戚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不过通缉令已经发到全国各地了。”

    齐立言不再出门收破烂,他守着两间出租屋,一筹莫展,就这么坐在屋里像王根草一样当一个回收点的小老板,他不甘心,而且王根草他们对他后来居上抢生意充满了敌意,可不干又能去做什么,眼下开公司肯定开不成了,再等一年吗,可时间耗不起,而且从战略上来讲等于放弃了趁势而上的机会。二子两万是没问题,王韵玲答应过借六千,实在不行,借高利贷,公司一定要开。在一个天气阴沉的上午,齐立言终于把下一步的目标想清楚了,想清楚了阴沉的天气里也是睛空万里,中午,他自己开了一小瓶二锅头,就着花生米和豆腐干自斟自饮起来。

    身处秋天的齐立言想跳过这个冬天,一步扑进春天的怀抱,可那只是他躺在三里井砖铺上的想象和虚构,眼下,他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看起来光明,出路实际上没有。

    齐立言是晚上十点多钟在床上被抓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抓走的,当时他正躺在床上想象着一些美好的事物,其中有他视察北京连锁公司的动人场景,在齐立言最黑暗的日子里,他就是靠想象来支撑着未来信心的,想象是一种粮食,也是一剂强心针。

    出租屋外间的门是突然被轰然撞开的,他听到门板倒地的声音很恐怖,等他坐起来拉亮电灯,想看个究竟,头还没来得及探出去,人已经被按倒在床上,几个手里攥着手枪的警察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制服了,他被反剪起双手,感觉到后背上有一个膝盖死死顶住他了的脊椎骨,疼得他动弹不得,齐立言知道警察经常来三里井抓人,估计是抓错人了,所以他并不紧张,努力地解释着说,“我叫齐立言,你们抓错人了!”脊背后面一个火药味很重的声音说,“没错,抓的就是齐立言。给我铐上!”

    齐立言听到“咔嚓”一声,两只手就被手铐链接到了一起,警察松开他,他反背着双手很困难地转过身来,对着几个警察说,“我犯了什么法,你们这样随便乱抓人?”那个声音中火药味很重的警察说,“犯了什么法,你还问我,你比我们更清楚。带走!”

    公安局审讯室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白色的灯光和墙壁呈现出裹尸布一样的颜色和气息,两个审讯的警察一个提问,一个做记录,看上去一辈子都没笑过,与人为敌的表情自始至终毫无变化。

    齐立言没想到刚被钱辉骗去了三万块钱,又被李山成害得戴上手铐,他的心里连连叫苦,怎么这么倒霉呢,老天为什么不放过一个愿意勤劳致富、诚实创业的人呢?不是法律不公,是老天不公呀。审讯的内容很明确,扒手出身的李山成收破烂兼做小偷,由小偷小摸到疯狂盗窃。据先一步进来的李山成交待,他盗割高压铝线三千八百公斤,还有通讯电缆六公里一千二百公斤铜线全都卖给了齐立言。当时齐立言还问过他铝线从哪儿来的,他说是一个变电所搬迁和高压线改线路而收来的废品,铜丝是电缆厂收来的废品和残次品,由于铜铝线已经被切割得零碎不堪,加上齐立言没有收过这类破烂就没有怀疑地按高出其他回收站百分之五的价格收下了。(战兽斗天)他万万没想到这些铜铝线造成两个乡停电十六个小时,通往省城的电话中断六个小时,铜铝线案值虽只有一万二千多块钱,可停电造成的损失多达六百万元,而通讯中断造成的无形损失更是无法统计。

    齐立言的销脏罪是肯定的,审讯的焦点是齐立言是不是策划并参与了李山成的盗窃高压电线和通讯电缆。齐立言很无辜地说,“我自己也是收破烂的,夏天才开始代收一些其他人的破烂,总共做了不到三个月,我是省机电学校毕业的,受过正规的国民教育,虽说从农机厂下岗了,可我总不会去犯法的,这一点法律意识怎么能没有呢?”

    两个审讯的警察见齐立言在狡辩,就将他晾在那里,说,“你不过是机电学校毕业的,机电学院毕业的还敢杀人呢,你偷盗一点电线算什么呢。好了,我们要休息一会,你一个人先在这里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跟我们说。”说着两人捧着茶杯到隔壁屋里看电视去了,电视里正在播放欧洲杯足球赛的现场直播,听着墙那边激动人心的进球狂欢,他不知道自己的脚下的这只塞满了炸药的球将踢向何方,又踢给何人。

    审了整整一夜,警方想深挖案件内幕的愿望在天亮时分落空,李山成交待的是实话,盗割高压电线和通讯电缆确实与齐立言无关,所以也就不存在丢卒保车的阴谋,不过齐立言销脏证据确凿,两个审讯的警察在太阳升起的早晨,让齐立言在拘留证上签了字,一辆警车将齐立言送到了没有太阳的螺丝岗拘留所去了。

    王韵玲在齐立言被抓走的第二天下午去湖滨乡养殖场采购人工野鸭,回来时皮卡车路经三里井,她让驾驶员停一下车。她想去看看齐立言公司的事筹备到哪一步了,齐立言答应王韵玲明年春天加盟他的公司,她想自己应该是这个废旧物资回收公司的一个创始人,而不应该是一个坐享其成者,她愿意以患难与共和同舟共济的行动与决心从公司迈出的第一步开始,而不愿意让姗姗来迟后让自己追随齐立言创业的意义大打折扣。

    王韵玲第一次来三里井,问了好半天,才问到了齐立言的出租屋,她看到破烂不堪的木门上挂了一把铁锁,就到隔壁王根草的门上打探消息,王根草正坐在凳子上借着黄昏的光线看一本小人书,见王韵玲问齐立言哪儿去了,王根草表现出了过度的热情,“你问齐立言?昨晚上被公安抓走了,这小子像国民党特务,戴一副眼镜,伪装得跟知识分子一样,其实背地里专干撬锁、割电线的勾当,这大半年来,偷了那么多电视机、洗衣机、录音机、电线,他连人家空调都敢偷。”

    王韵玲没有直接回酒楼,而是让司机开着车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大楼里正准备下班,临下班的机关警察对王韵玲的打听很不耐烦,他们说,“我们每天抓的人多呢,哪知道齐立言是谁?你到刑警支队去问问吧!”她到了刑警支队,刑警说不知道这个人,“是抢劫还是杀人?”王韵玲有些气愤地说,“他是一个工程师,怎么会抢劫杀人呢?”走出刑警队,被屋外的冷风一吹,王韵玲突然清醒了许多,她觉得齐立言不会与刑事案件有关的,找错地方了,她还不知道有一个经侦支队,看天已经黑了,她就赶紧回酒楼了。

    齐立功听王韵玲说齐立言被公安抓了后,脸色当时就青了,他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这小子除了搓背、收破烂,就只会当劳改犯了!”

    酒楼里陆陆续续地在上客,齐立功下楼的时候言不由衷地跟熟悉的客人打着招呼,然后匆匆钻进自己的车里一溜烟地窜了出去。他回家接了赵莲英直奔郊外齐立德的速冻食品厂,齐立德和刘玉萍听了消息后全都傻眼了,“不可能吧?老三能犯什么罪错呢?”齐立德说。(妖妃有点狂

    在齐立德装修一新办公室里,齐立功接过齐立德的话说,“老三离了婚,光棍一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他敢造汽车,难保他就不敢偷汽车,这个胆大包天的混小子,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老爷子总是说我们不愿帮他,可他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怎么帮呢?当初让他去当工程师,不干,非要到澡堂子里去搓背。”

    刘玉萍也一脸灾难的神情,她问赵莲英,“你可跟你弟弟赵达胜打听了?”

    赵莲英说,“打过电话了,他正在托人了解情况。”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赵达胜的电话打过来了,情况已经弄清楚了,齐立言收购偷盗的高压铝线还有通讯电缆铜线,案情很大,影响很坏,后果很重,“人肯定是放不出来,估计要以销脏罪被起诉,你们最好请一个律师,到时争取判一个缓刑。”

    齐立功放下电话,气急败坏中毫无理由地骂起了赵达胜,“赵达胜这个窝囊废,这么点小事都摆不平。”

    张慧婷住在“湖光大厦”十六楼酒店式公寓里就像住在梦里一样,她时常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光脚走在纯羊毛的地毯上,脚下又虚又软,但脚心却是温暖而又熨贴,松弛有致、轻盈飘逸,烧上一壶开水,冲上一杯咖啡,慵懒地半躺半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听着音乐,或看电视上虚情假意的言情剧,她觉得自己就像速溶咖啡一样被豪华的物质享受稀释和溶化了,打一个电话,快餐店的外卖会把可口的饭菜送上来,吃过午饭,她就躺在房间那夸张的大床上翻看时尚杂志,天空在落地窗外伸手可触,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城市一盘散沙,她想起趴在下面的灰暗的平房和筒子楼,想起自己在海棠街出租屋里与老鼠苍蝇蚊子为伍的日子,心里有一种受伤后被抚慰和疗救的感动。黄昏从窗外一点点地漫过来,屋里涌进了越来越稠密的暮霭,这时候,她的心里会微微颤动起来,孙玉甫今晚会不会来呢?她不敢问,也不能问,他渴望着孙玉甫的热情似火,又担心着他离婚遇到麻烦,自从那天晚上他说要与老婆离婚后,此后隔一天来一次的孙玉甫就再也没提过离婚的事。悬着的心容易胡思乱想,她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感到自己真的成了被包养的二奶,成了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鸟,当这种念头占据大脑的主要空间后,她就会对地毯产生一种拒绝感,电视里的彩色画面杂乱无章,豪华的公寓先是幻化成一个鸟笼,在夜晚的时候又成了一个豪华的牢房,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过度纠缠之后,接下来就是她彻夜难眠。孙玉甫即使来公寓,也从不在这里过夜,十点一过,他穿上衣服走了,然后将她一个人扔在漫长的黑夜里,有时候夜里做恶梦,惊吓中她一把搂住的是黑暗中的空气,满头大汗地坐起来,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恐怖。

    张慧婷在享受着物质温暖的同时,心灵却被挤到了冬天的湖面上,湖面上北风呼啸,水在收敛着最后的汹涌,冰面在风中层层推进。她努力说服自己,自己在跟孙玉甫恋爱,她有权在离婚后恋爱,然而这场恋爱却不敢对任何人讲,窗外是满目的阳光,然而她的恋爱却不敢理直气壮地暴露在阳光下,孙玉甫一天不离婚,她的恋爱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更缺少提前住在这套豪华公寓里的理由。一种宿命的安排不幸被齐立言言中了,无论怎么解释,她现在就是一个傍大款、当二奶的女人,而且比齐立言诅咒的还多出了一个名份,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现在她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想齐立言,她每天都在盼着孙玉甫拿着绿色的“离婚证”书就像拿着一本通向自由的绿卡出现在她面前。安逸而寂寞的生活使她一天天地疲倦起来,现在除了星期六接回小慧去娘家住一晚上,其余时间她就守在这毫无人气的公寓里与一堆物质交流说话,有时她会对着床铺和沙发踢上一脚,脚很疼,床和沙发却无动于衷,母亲问她为什么不回来住,她说自己在城边上的一家外资企业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离家太远,就住在公司宿舍了。(横扫荒宇)母亲被她的谎言感动了,说自己的女儿就是有本事,外资企业都能进得去,哪像齐立言那个浑小子只配收破烂,一次上街买米她看到了前女婿齐立言拉着一车旧报纸和空酒瓶从她身边匆匆经过,后来她问过张慧婷此事,张慧婷说离婚后没见过齐立言,也许是看错了,母亲一口咬定说没错。

    王韵玲的传呼是黄昏时分打来的,那时候张慧婷正坐在落地窗前看晚霞在天空任意涂抹着油画般的浓墨重彩,河流、山川、牛马、羊群还有一些流浪的狗在巨大的天幕上随着色彩的变化而相继出现,她沉醉于这黄昏流动的色彩和图案之中,前两次传呼都没听见,第三遍才听见,她以为又是孙玉甫告诉她晚上过不来了,所以她走向床头柜边抓起电话时,心情很烦燥,拿起传呼机一看,不是孙玉甫的号码,拔通了电话后,才知道是王韵玲从芦林街打来的。王韵玲说你在干吗,张慧婷支支唔唔地说在外面有事,王韵玲说你的小店不是关门了吗,有什么事呢,你在哪里,张慧婷说在城郊呢,王韵玲说你的电话号码是市中心的,张慧婷说你有什么事吗,王韵玲说见了面再说,张慧婷说你不要过来了我去芦林街出租屋找你。

    张慧婷出门的时候,口袋里剩下的好像还不到二十块零钱,怕不够,她在客厅吧台上拿了一张百元大钞,孙玉甫丢了一叠钞票放在吧台的一盆香水百合边上给张慧婷花,张慧婷从来不随便动用,孙玉甫有时过来陪她吃一顿晚饭,两个人在一起,她说想营造出家的氛围,执意自己出去买菜回来做饭,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偶尔拿上一张百元大钞。每次拿钱时,她心里总是很别扭,有一种傍大款和被包养的窝囊,好在她是要跟孙玉甫结婚的,一旦结婚了,这段日子以及这段日子里的所有细节都会被一笔抹尽,甚至谁也不知道。这样一想,她心里会稍微平静一些。

    再次走进王韵玲的出租屋就像走进了《包身工》中宿舍,昏黄的光线、混杂的气味,还有廉价的床铺与镜子,处处流露着贫穷与落寞的气息,只有到了这里,她才会觉得“湖光大厦”十六楼的公寓是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都无法拒绝的,除非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这段日子以来,张慧婷就像一座老式挂钟的钟摆,一直摇摆晃动在得与失、是与非、冷与暖、荣与辱的两极,处于一种无法落实的状态。

    一见面,王韵玲没等她落座,就冲着她说,“齐立言被抓公安抓起来了?”

    张慧婷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齐立言被公安抓了?”既而又警惕地盯住王韵玲的脸,“是跟你在一起被抓起来的吗?”

    王韵玲一听这话,气得胀红了脸,“你说什么鬼话,怎么是跟我在一起被抓的,就算跟我在一起,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吧?好了,既然你这么看人,就当我没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张慧婷也是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晕了头,所以说话才失去了分寸,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后,就掏出一大堆好言好语哄她,“别生气了,好妹妹,我早知道他对你图谋不轨了,不就是怕你上当受骗嘛,姐姐的教训还不深刻吗?不过,你比我聪明多了,哪会看得上齐立言。我们早就离婚了,他抓不抓与我无关了,反正也不是我把他送进去的。”

    王韵玲听张慧婷这种口气,就毫不客气地说,“怎么与你无关?你这辈子做过唯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看中了齐立言。”

    张慧婷觉得王韵玲年轻无知,没有领教过生活的残酷,所以也不跟她计较,于是就问,“他是怎么被抓的?快告诉我,我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你还给我卖关子。”

    王韵玲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后,张慧婷红润的脸色渐渐地黯了下来,她听着出租屋外风声鹤唳的声音由远及近地扑过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嘴里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这与我有什么相干的呢?我又没让他去销赃。(战兽斗天)”

    王韵玲站起来堵在张慧婷的面前说,“你说齐立言冷漠,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冷酷无情。谁说你让齐立言去销赃了?”

    “那你告诉我干吗?”

    “我告诉你是看看你对齐立言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哪怕有一点担心也好,既然这样,就当我没说好了。”

    沉湎于男欢女爱和豪华公寓太久的张慧婷脑子确实一时转不过弯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弱女子能为齐立言做点什么,她在震惊的同时更多的是无奈,王韵玲觉得她哪怕弄虚作假也得做出一点一夜夫妻百日恩的姿态来才是,然而张慧婷却没有做出恰当的反应。分别的时候,王韵玲对张慧婷说了一句话,“离婚是齐立言迄今为止干的唯一正确的事。”张慧婷说,“是呀,给你腾出了位置,你去跟他好了。”一转身气乎乎地走了。

    市政协副主席、工商联会长程涵家住在东湖山庄,东湖山庄没有湖,也没有山,只不过位于柳阳湖东边,开发商才起了这么一个文不对题的名字,其实离柳阳湖足有三公里多。车子在一幢连体别墅前停稳后,脑肥肠满的齐立功很痛苦地扛着一箱“茅台”酒和四条“中华”烟按响了程涵家门铃,好在程涵就住在二楼,所以没几步就进门了。程涵见齐立功搬运工一样很困难地扛着箱子,一见面就批评说,“立功呀,你这是干什么,到我这来还带什么东西,以后再这样,我就不开门了。”齐立功放下箱子,如释重负,他掸了掸肩上的浮灰,诚恳地接受了领导批评,“程主席,我们太熟了,所以就不长记性,下次再也不敢了。”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说而已,批评的和被批评的人都很愉快。

    事先在电话里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所以他们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后,先点上烟,喝着茶,然后才说起齐立言的事,“你齐老板一声令下,我哪敢怠慢。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小朱是我以前的老部下,他说要去了解一下情况,然后给我答复。”

    齐立功坐在沙发上也保持着弯着腰的姿势,“程主席,让您费心了,都怪我兄弟不争气。”

    程涵有些责怪地说,“你和立德是柳阳响当当的企业家,怎么能让你兄弟去收破烂呢?你要是不说这事,我真还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个老三。”

    齐立功叹了一口气说,“程主席,不瞒你说,我这个兄弟眼高手低,不好共事,你帮他,他说你害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前些年先是一个人关在家里造汽车,那汽车可是他能造的,汽车没造好,又跑到澡堂子里搓背,过了年到三里井收破烂,我和老二立德一提起他就头疼。都是一家人,谁不指望他好呢,扶不上墙呀!”

    程涵对齐立功痛说革命家史并没有多少兴趣,为了表示帮忙的诚意,他又当着齐立功的面给市公安局朱副局长打了电话,电话里齐立功听到的是一些掐头去尾的半截话,不过意思是相当明确的,“这事当然有难度,没有难度就不找你了。是的,底线是不能起诉。宜早不宜迟。嗯,一把手你去说,我跟你们一把手没什么交道。这就对了,好的。”

    程涵放下电话,齐立功连忙递上烟点上火,“程主席,我们要是没有你这个工商领导,还真是有冤无处伸。”

    程涵吐出一口杂乱无章的烟雾,“小朱说了,案值倒不大,关键是影响太坏,属于从重从严惩处的案子,不过我已给他下了死命令,确保不起诉。”

    齐立功说,“是呀,老三一坐牢,我和立德在柳阳就脸面丢尽了。(惟我神尊)真要是杀人放火,就是枪毙他,我们也不打算过问了,他是不知情的情况下收了一些电线,坐牢就太冤了。”

    齐立德两口子骑着“铃木”250摩托车去找了刘玉萍的堂哥滨湖区刘茂岭区长,他们带来了厂里生产的五斤水饺和六斤汤圆,不是不想多带,而是坐在摩托车后面的刘玉萍不好拎。自家人也没有多少客气的,所以说话也就很直接,刚喝酒回来的刘茂岭穿着睡衣,酒气在睡衣上徘徊不去,酒精让他失去了一个领导干部应有的耐心,“我跟你们说实话,我在区里工作,跟市公安局一点交道都不打,既没有业务来往,也没有行政上的隶属关系,在市里开会跟田局长见面,顶多打个招呼,算是熟人而已。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刘玉萍说,“大哥,毕竟你们认识,又是平级干部,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给点面子的吧。”

    刘茂岭打了一个酒嗝,说,“我帮你们问问吧,能不能起到效果,我不敢打包票。这个老三也真是的,干什么不能干,要去收破烂,收破烂还不好好收,偏偏又干起了销赃的勾当。”

    刘茂岭的推诿和应付让齐立德两口子心里憋得慌,下楼后,平时老实的齐立德觉得事没办,还挨了一顿数落,他有些气不过地说,“以后跟当官的少来往。”

    孙玉甫这天晚上是陪客户喝了酒后来到“湖光大厦”十六楼的,借着酒性,他与张慧婷的**之欢热情高涨、花样百出,孙玉甫说只有跟张慧婷**时,他才觉得自己是个男人,这话充满玄机,张慧婷是破译不了的,孙玉甫跟老婆**已经进入到了审美疲劳期,重复和单调的夫妻生活就像学校食堂里的伙食毫无新意,跟风月场上的女人片刻偷欢完全是发泄,是兽性的复活,做完后不仅没有满足感,还有一种被无缘无故的掏空了的后悔,只有跟张慧婷一起,他才感到了那种灵与肉,情与欲的完美演绎,所以他每每做完后总有一种被提升被洗礼的感动与享受,只是他不太清楚这样的感觉究竟能持续多久,如果真的结婚了又会不会使这种感觉很快烟消云散;是不是这个魂牵梦绕了十几年的女人终于躺在他身下成了被征服的俘虏时,他才有了这份激情与感动。

    张慧婷在风停雨歇之后,搂住孙玉甫湿漉漉的脖子,她趁着孙玉甫余韵未消的时候,咬着孙玉甫的耳朵说,“玉甫,你帮我个忙好不好?”孙玉甫在她桃花灿烂的脸上捏了一把,“什么忙?”

    张慧婷将齐立言被抓的事简明扼要地说了个大概,她求孙玉甫找她舅舅王千跟市公安局田局长说说,将齐立言放出来。张慧婷没说完的时候,孙玉甫的脸色就变了,他提高警惕地盯住怀里柔软似水的女人,声音变得粗糙而坚硬,“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一个罪犯说情,为你前夫开脱罪行。既然你心里还念念不忘那个姓齐的,你跟我躺在这又算什么,你想把他也接到这套公寓来是不是?”

    张慧婷见孙玉甫说翻脸就翻脸,她一下子变得不认识他了,她突然感到这个男人非常陌生。她哭了起来,“你不要冤枉我好不好?我都跟你这样了,你竟然还不信任我。我从来没想过跟齐立言再走到一起,可他是小慧的爸爸,小慧需要他,小慧上学的费用也得靠他拿一半。”

    孙玉甫说,“小慧的学费我来出。”

    张慧婷抹着眼泪说,“可小慧要爸爸的时候,你能代替得了吗?算我求你一次,还不行吗?”

    孙玉甫见张慧婷说得合情合理,而且张慧婷的家就是他拆散的,从道义上来讲,他是对不住另外一个男人的,于是他抓起了电话。电话里的孙玉甫尽可能把这件事说得很轻,“舅舅,是这样的,我同学张慧婷的前夫收破烂收下了小偷盗割的电线,公安非要说他是销脏罪,这不有点小题大作吗?你跟田局长说说,把他放出来算了,人家都够可怜的了,下了岗,没职业,收点破烂混口饭吃,把这些社会底层的可怜人判刑,又能代表得了什么正义呢?何况他又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的,中国有一句老话,‘不知不为过’。”

    王千行长在电话里有些不客气地说,“你怎么尽给我惹麻烦,张慧婷不就是你同学吗,犯得着那么出生入死吗,你们到底是是什么关系?”

    孙玉甫对着话筒很暧昧地说了一句,“男女同学关系,舅舅,你希望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他一边说一边在张慧婷饱满的**上很淫荡地捏了一把。这让张慧婷很不舒服,可她此时不能把这种别扭而不舒服的感觉说出来。

    王千问,“你说的那个收破烂的叫什么名字?”

    孙玉甫说,“齐立言。”

    王千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着,“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呢?”过了一会儿,王千突然提高八度说,“好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想办法的。”

    孙玉甫问,“舅舅,你认识齐立言?”

    王千说,“你不要多问,就这样吧!”

    孙玉甫也没想到舅舅会突然变得如此爽快,是不是春节跟张慧婷相亲的时候,张慧婷跟他说起过前夫齐立言。当他把这个疑问掷给张慧婷的时候,张慧婷大喊冤枉,“那天见面,你舅舅都没跟我说一句话,他知道你跟我在丽都宾馆的事,连正眼都不愿看我。没几分钟就走人了,不都是你害的。”孙玉甫想起丽都宾馆的事心里就很憋屈,他说,“你以为舅舅真的去相亲,舅母空难后,他是故意做给雪梅看的,他们两个人在互相试探对方,纯属演戏,拿你当道具。雪梅你又不是不认识,你妈在剧团的同事,我舅舅的老相好,现在已经跟舅舅住到一起去了,即将成为我的新舅妈。”

    虽说王千会答应想办法,可张慧婷还是不踏实,孙玉甫说公安局新大楼装修还要贷一千万,只要舅舅愿意跟田局长说一声,放人是铁定的。张慧婷忽然觉得孙玉甫半个小时内又由一个心胸狭隘的男人变成了大度而有气量的男子汉,于是她就贴到孙玉甫的身上,“玉甫,你真好!”

    孙玉甫面无表情地说,“我鼻梁骨被打断了,都没让舅舅出面,还是刘文摆平的。”

    张慧婷有些撒娇地搂住孙玉甫,“所以我说你好嘛。”

    孙玉甫被快船帮老四何斌打断鼻梁骨后,刘文跟刑警队很快就将何斌捉拿归案,可是没过几天,又放了,不过快船帮帮主耿天祥在“天德酒楼”摆了一桌,给孙玉甫赔礼道歉,还送了两万块钱的红包给孙玉甫,孙玉甫不要红包,非要让何斌绳之以法,穿着长衫的耿天祥慢条斯理地对孙玉甫说,“兄弟,我的家法比国家的刑法要严得多,不信你去医院看看,他正在抢救呢,能不能活过来都难说。”孙玉甫知道他们道上的规矩很残酷,根本就不敢往下问,再说这帮人能在柳阳混到如今,谁知道他们的水有多深,孙玉甫收下红包和耿天祥的面子,也就作罢了。后来,刘文告诉他,何斌脱光衣服被耿天祥关进了一个开着冷气的地窖里两天两夜,人冻得血压为零,脉搏都摸不到了,严重脱水昏迷后送到医院抢救了好几天还躺在重症病房里。孙玉甫说快船帮真的拿自己这么一个烟酒贩子当回事吗,刘文说当然不是,是因为何斌的事闹到公安那里去了,他们道上的规矩是谁冒犯了警方必须承担后果而且要从重惩罚,他们跟警方严格保持井水不犯水的界限,因为弄不好的话,他们就会被连根铲除,满门抄斩,说到底快船帮毕竟是不敢跟公安斗狠的,只能暗地里扒一口食吃。让耿天祥最为恼火的是,何斌帮黄顺福明为要账实为绑架张慧婷这件事并没有事先告知耿天祥,这是犯了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忌,要不是当年跟“黑虎队”火拼时何斌救过耿天祥的命,恐怕早就沉到柳阳湖底喂鱼虾去了。那个想以五千块钱跟张慧婷睡一次的黄顺福,不仅五千块钱换一夜**的美梦泡了汤,还花了五万块钱送到快船帮老大耿天祥门上谢罪,因为黄顺福的荒唐遭致快船帮惹上了公安。耿天祥收了五万块钱,让黄顺福立即滚出柳阳,于是黄顺福在一个深夜悄悄地滚回温州去了。

    齐立言在拘留所关到第九天的时候,一个警察领着他走到一间墙上挂着地图和警棍的屋子里对他说,“你可以回去了!”

    齐立言走出拘留所的时候是阳光灿烂的午后,站在马路边,他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他穿着肘部烂了一个洞的灰色夹克,头发混乱如草,脸上的胡子疯长了几天,从没刮过一次,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难民,当他涣散的目光移动到拘留所侧门的时候,突然发现王韵玲从拘留所办公室的两层小楼里走了出来,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要跟王韵玲打招呼,王韵玲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手续我已经办过了,五千块钱罚金我也交过了,所长说你算是走运的,只关了不到十天。”

    齐立言有些木然地望着王韵玲,“怎么还有罚金,要五千块,这不是敲诈勒索吗?里面的伙食糟糕透了。”

    王韵玲将随身带来的一条烟塞到齐立言的怀里,“所长说你肯定找人了,你的案子本来是要判刑的,五千块钱等于是给公安一个面子,哪是什么伙食费,这里面吃饭是不要钱的。走吧,到餐馆点一些好吃的,恶补一顿。”

    齐立言这才有些缓过神来,他感激地说,“韵玲,真不好意思,让你跑这么远来接我,还给我垫付了五千块钱。”

    王韵玲说,“不就是想投奔你打江山,才这么卖力的吗。”

    在拘留所边上的一个环境很差菜做得很可口的小馆子里,齐立言吃下了一只鸡,一碗红烧肉,还有两碗米饭,肚里踏实起来后,他有些感动地望着王韵玲,“韵玲,将来要是有一天我能翻过身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王韵玲反问道,“怎么报答?”

    齐立言捋了捋又长又乱的头发,“你要怎么报答,我就怎么报答。”

    王韵玲狡黠地说,“报答是你的事,怎么还由我来要呢?”

    齐立言一时说不上话来,但他已经隐隐感到了王韵玲想要什么,只是他不能承诺,也不敢承诺。这个死心踏地追随自己的女孩像一团火一样照亮了齐立言黑暗的日子和心情,他有时甚至感觉到这团火焰一旦消失,他自己就会随之熄灭。

    齐立言和王韵玲坐公交车到荷叶街分手,分手时,齐立言想说一些什么,但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的心意,于是他就轻轻拍了一下王韵玲的肩,他感到王韵玲的肩颤抖了一下,他眼睛里很复杂地望着王韵玲,“没想到我进了拘留所,更没想到你来接我。”

    王韵玲低着头,不敢看齐立言的眼睛,她说,“你快去二子那里洗个澡,好好休息几天,我要去酒楼上班了。”

    三里井成立物资回收公司的理想,从齐立言被戴上手铐的那一分钟起,实际上就已经破灭了。钱辉骗去了三万块钱启动资金一去不复返,销赃被抓的事实让他在三里井再也抬不起头来,虽说那里像一个野外的池塘,乌龟王八什么都有,可齐立言是不愿意以一个乌龟王八的形象出没在三里井的,三里井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晚上二子在小酒馆为齐立言接风,他跟二子说起这些想法时,二子说,“你太会收破烂了,别人眼红,恨不得把你枪毙掉才好,王根草跟我暗示过好几次,你要是不走,他就得走,我亲眼看到他带着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去三里井餐厅喝酒,王根草那家伙很阴险,以前是拐卖妇女起家,说不准哪天就会对你下手。我看你不干收破烂的行当也行,赚钱的行当多着呢,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齐立言说,“我在拘留所里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开酒楼是我们家的祖业,老爷子倒是希望子承父业,可我大哥根本不想让我插手餐饮业,我也不想跟他干一样的行当,所以一时还没想好究竟干什么。”

    二子说,“我觉得你开酒楼可以试一试,你比你大哥聪明多了,他都能开好,你怎么会开不好。我这两万块钱还给你留着呢,你明天要,我今晚就拿给你。现在一个是开妓院,一个是开饭店,这两个行当最赚钱,好像那位伟大的人物说过,吃饭嫖娼,人之常情。”

    齐立言纠正说,“是孔子说的,‘食色,性也’,意思差不多。你说的这个意见,正是我这些天想的问题,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齐立言无法拒绝这个秋天,没有收成的人在秋天的夜晚先喝闷酒,喝完酒走到屋外再接着喝西北风,这个残酷的意象就是齐立言今晚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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