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宁疑惑道:“又有什么事?”
于舒泽抿了一口茶,长叹道:“还不是严御留下的孽债。上一回门中给了方克谨师兄足够的补偿,伊宁你也知道的,这次的事情就出在那批补偿上。门中已经消除了方师兄的记忆,可谁知道,方师兄恢复过来之后,竟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不专心苦修也就罢了,方师兄竟惹上了招摇撞骗自吹自擂的毛病,偏偏耳根子极浅,被人哄了两句居然就把门中的补偿都送了出去。”
伊宁眉头深深蹙了起来,这事情,怎么这般耳熟?
“后来呢?”伊宁问道。
“不止如此。”董铭接茬道,“方师兄后来好像反应了过来,要找那些人算账,可谁知他如今实力竟是如此不济,看似灵力充沛却根本不会用,笨拙得连炼气修士都不如。大家都觉得方师兄真可怜,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可不就是严御造的孽?”
其实天水阁中稍有些理性的也都明白,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无涯在背后撑腰,严御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同辈师弟身上?只不过无涯地位尊崇,众人顶多在心里嘀咕两声不可说不可说罢了。毕竟已经贴上了天水阁的标签,想拆下来却是难了。
伊宁心思蓦然一动:“方师兄可还说过别的?”
董铭皱了皱眉:“方师兄如今是一点城府都没有了,喜怒哀乐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别说,我还真听他偷偷对人说,他根本就不是方克谨,而是漪水城慕容家的慕容垂。伊宁你也清楚,修真界中夺舍之事也不算罕见,可能夺舍的,无一不是纵横多年的老祖,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也有人去慕容家问了,可是人慕容家根本就不承认,人家的公子还活得好好的呢,怎么会被别人冒了去。”
他这么一说,伊宁恍然大悟,难怪方才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这一番话,不就是不久前在家里听到过的么。慕容垂的骤变和方克谨的堕落,其实就是因为两人身份互换罢了。旁人不肯相信,可伊宁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稀奇的事情都没法让他惊讶了。而旁人去慕容家查探却什么也查不到的原因也可以理解,修真界本就是个力量为尊的地方,比起一无是处只会带家族走向堕落的继承人,天赋超凡会让家族兴盛的继承人无疑更受欢迎。至于那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慕容垂就行了。
真正的慕容垂就这样被家族抛弃了。
而方克谨方师兄,伊宁默默想着慕容垂那时的样子,方师兄恐怕什么都没有忘记吧。
这些都是无涯犯下的孽。伊宁心绪颇有些复杂。一方面,他觉得,能彻底忘记其实是一种福气,另一方面,他也感叹方克谨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开启新生活,不用搅进天水阁这个泥潭,其实也不坏。可下意识地,伊宁很明白,方克谨不会选择放弃的。
毕竟有些恨,不是轻易能够忘却的。
他自己选择的,不也是一条不肯忘记的路么?
“伊宁,你怎么了?”于舒泽问道:“你今日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伊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感念方师兄的遭遇罢了。”
于舒泽轻轻叹了口气:“时运不济啊,也罢,日后我们遇上方师兄,能帮一把便帮一把吧。再过不久内门大比便要开始了,这次我们三人无论如何都要好好表现一番,省的有些人以为我们不吱声,就能随意在我们头上拉屎了。”
董铭撇撇嘴,拳头捏的脆响:“也有时间不曾疏松疏松筋骨了,现在我是看谁都想揍两下。”
伊宁微微一笑,又和他二人畅谈一番,方才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依然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就连白狐狸平日躺着的小窝都还在远处摆着,看得出来,那两个童子打扫得很用心,只是只剩他一个人住,未免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伊宁低低叹了口气,撇掉心头那丝低沉的情绪,闭上眼睛,静静打坐起来。
修炼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两个月里,伊宁多数时间都在打坐巩固修为,偶尔也会去多宝楼药植园之类的走一趟,清理清理自己用不着的宝贝。
他在内门露面的次数很少,因而内门中人尽管知道周不群长老收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师弟为弟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伊宁究竟长什么样子。和伊云飞见面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伊云飞的师父姓冯,也是内门一位极有声望的长老,只是弟子太多,伊云飞的天赋也不算极佳,因而他并不受冯长老重视。
一转眼,内门大比的日子就来了。
内门大比远非伊宁参加过的外门弟子大会可比,比起漪水城各族的比试,其规模实力亦是强大了十倍不止。内门大比这天,内门每一位长老都要带着各自的弟子参与,远远望去,整个天水阁被一个巨大透明的膜笼罩着,而透明膜的中央便是内门大比的场地。
董铭惊叹道:“我竟不知咱们内门居然有这么多人!”
周不群是个形象潦草的中年男子,闻言只道:“除了弟子之外,门中长老、飘渺阁无尘宗之人以及一些散修亦在观战之列,今年的内门大比比之往届也稍有些不同。”
于舒泽三人点点头,视线却早已飘到场地之中,恨不能立刻就上场比上两把。
然而真正走上场,他们才知道了什么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因为周不群在内门中地位不高的缘故,他和门下弟子占据的位置几乎是所有人中最差的。伊宁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罗长老,几乎在观战台中央最好的位置,冯长老的地方也不差,伊云飞站在其中冲着伊宁遥遥点头,便是女金丹辜长老,位置都要比周不群靠前许多。与他们师徒四人并肩而立的,居然都是一些不入流的修士,或是执事长老一类的角色。
虽不严明,但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刻意的羞辱。
于舒泽面上立刻就染上薄怒:“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欺人太甚!”伊宁和董铭脸色也沉了下来,先前在门中受到不公的待遇也就罢了,到了大比这样的时候,居然也要分出三六九等,真让他们长了见识了。
但周不群看到这样的情形,却好似习惯了一般,面无表情的站着,又将三个徒弟召唤了过来:“勿要多言,好好准备吧。”
于舒泽咬牙应道:“是。”
伊宁静静看着这样的周不群……究竟是已经习惯了麻木了,还是默默积蓄着力量以便给出最后一击呢?伊宁始终认为是后者,一个麻木不仁的人,是不会用心教授弟子的,周不群所为,不过是隐忍罢了。
广场之上,人越聚越多,众多修士周身不同的气势爆发开来,震人心魄,也让内门大比的气氛更为热烈。
而天水阁太上长老无涯的到来,更是让大比的气氛到达了最高点,无论是元婴的修为或是丹圣的身份,无涯都是在场多数修士目光追逐的对象。伊宁当然也在盯着无涯,只不过他的目光里一丝崇拜一丝炙热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冰冷与仇恨。
无涯也好似注意到了伊宁,目光在伊宁所在的角落转了转,瞥见面容憔悴的周不群之后,无涯微微一笑,看样子是对周不群目前的状态很满意。
伊宁笑容愈发冰冷了。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毁了他,毁了太多人。而只是因为他是强者,他就能高高在上地享受万人景仰,而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却早已灰飞烟灭,甚至连轮回都不能步入。周不群感应到徒弟的气息变化,轻瞥了一眼,便转过身去。
他也只能轻轻叹息了。从这个小家伙选择自己为师之后,周不群便一直在暗中观察他。其实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小弟子都远远胜过前两个弟子,可让周不群担忧的,便是他实在太过好了。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必要在意,什么都不在他的心上,这种看似出尘的心态多数修士求之不得,可在周不群看来,却是极其危险的。不入世,又怎么出世,没有深刻经历过苦痛,又怎能证得无上大道?
还有恨。周不群不知道伊宁心中的那丝恨意从何而来,但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执念,就是拘束,这两样,若是利用得当,足可以成为大助力,但若是恶化,却足以毁掉一个修士。
周不群轻轻叹息一声,这还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弟子罢了,便是他,结丹数载,可当年的恨意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放下?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么能要求他人?
“开始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广场之上陡然升起了一道光辉绚烂的焰火,顷刻之间便将广场照得透亮。随着焰火升起,广场仿若移位一般变动起来,一股庞大无比的力量将众人托起,下一刻,伊宁便发觉,广场被分作了八块烟墙,隔着墙,相互之间便很难查探彼此的动向。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灵禽鸣叫,瑞兽降临,头顶浓云滚滚,耳畔是不断响起的擂鼓声。
似乎是来自于远古巨兽的胸腔震动,每一下,都是如此动人心魄。
伴随着一片热闹景象,天水阁内门大比,终于开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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