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历川蓦然惊醒,睁开眼时心底还有些困惑,被割去耳朵的痛确实难以忍受,但他还不至于弱到就这样昏过去。也不知到底昏迷了多久,左耳处很干爽,应是被人包扎过,视线上方的淡粉罗纱帐让他有些恍惚,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被转移到这里来的。
这时一只纤秀莹润的手几乎蹭着他鼻尖匆匆收回,薛历川下意识的抬手扣住。这一下动作却使他心底疑惑更甚,雷无宗不像是那种大意的人,为杜绝意外,绝不会给他下有时辰限制的药,而现下他行动力竟有所恢复,难道是被人救出来了?
薛历川顺着那只手看去,竟是武沉袖侧身坐在床沿。
武沉袖原本见薛历川昏睡,一时情动难以自抑的伸手抚上他脸颊,却不防他突然醒来,急忙收手,这时被他扣住手腕,心中颇有些被撞破的难堪,脸上慢慢泛起红来,一双明眸里半是羞窘半是惊喜,却眨也不眨的直视着他。
“薛公子。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吗?”
薛历川忙松了手,摇头道:“是你救了我?”他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只着中衣,前胸处与雷无宗打斗时受了几道斧伤,不论伤口大小都被上了药缠了绷带,干净整洁,看的出手法细致,大约就是出自武沉袖之手,当下心中感激。他原本还想问问,是不是她解了自己身上禁制行动力的药,但转念一想,若她能解,自己也不会还是提不起内息,便就没再开口。
武沉袖得了自由立时起身站开了些距离,她揉着手腕,面上露出些苦涩:“我也希望如此。只是我武功低微,现下也是被人囚禁在此。”
“是雷无宗?那武姑娘可知我们这是在哪里?”
武沉袖点头:“这是皇城里一座戏园子后面的小楼,我被送进来时,看到前面匾上写着‘梨香园’。”
薛历川有些惊讶,这地方确实挺出人意外,但毕竟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如无十分把握,雷无宗不会选这里来关人,联想起十六王爷之前说的话,极有可能是这‘梨香园’里有叛贼一党存在,只是一时也想不起谁会是这号人物。
薛历川苦思无果,便不再多想,毕竟先救自己出这困境才是当务之急。虽说他心中不信皇帝会为他以身犯险,但还是不愿有万分之一机会让自己成为拖累皇帝之人。
“武姑娘可知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武沉袖明白他的意思,心底却忍不住有些黯然,虽然她并未打算向薛历川透露自身遭遇,但他竟连一句都不过问,可见他对自己未有丝毫上心。不过她也并非不识大局之人,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些柔情蜜意的小心思。
武沉袖压低声音道:“门外有两人把守,皆是下盘沉稳、内力深厚之人,小楼前后各有四人分布,看起来武功也属二流。今日酉时雷无宗出了门,至今未回。”
薛历川皱眉活动了下手脚,“趁雷无宗不在,逃走的胜算大些。我身上被下了药,行动不便,等下就由我留下引开门口两人,你就趁机逃走吧,若是可以……”
武沉袖神色复杂的打断了他:“我是逃不出去的!”
薛历川一愣,突然想到:“莫非武姑娘身上也被下了药?”
武沉袖低垂下头,看不清脸上神色,她沉默不语,在薛历川看来即是默认了。他并未多想,只是有些硬邦邦的安慰道:“放心,再想其他办法,一定能逃出去的。”
武沉袖却并不乐观,“我是独自从伍央城离开的,如今出了事,没人会来搭救,而我与薛公子你都无自救之力,想逃出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薛历川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因此没再多言。他下了床,试着在屋内活动了下手脚,虽然很吃力,但也算能自主行动了。
走了几圈后,薛历川体力不支突地踉跄了下,所幸正走到屋中圆桌旁,他下意识用手抓住桌沿,这才免于摔倒,顺势在桌边凳子上坐下。
这边武沉袖自是注意到这一意外,当即脚下匆忙的赶到薛历川身边,只是碍于他态度过于疏离,不敢贸然搀扶,只得绞紧手指,立在他身边询问:“薛公子,可是伤势严重了?不然,让他们请个大夫来吧?这位雷馆主显然还要利用你,应该不会放任你伤势恶化。”
“无碍,只是体虚。”话虽如此,刚刚那一下动作过大,扯动了身上伤口,鲜血流出,浸湿了他身上白色中衣,看着很是吓人,他心中心悸似的突突跳了两下,狠狠喘了口气才缓过来。
武沉袖忙转身去床边矮塌上拿了个细口瓷瓶过来,“这是从你身上找到的伤药。你身上的伤再重新包扎下吧。”
薛历川接过药瓶,抬手时脑袋里竟有些晕眩。他心中有些疑惑,将伤药握在手中,并不急着处理伤口。往日负伤也不在少数,他清楚自己身体在伤痛面前会有的反应,而如今这样,绝对不算正常。他眉头深锁,沉思半晌,脑中突然起了个大胆的猜想。
武沉袖见他迟迟不动手,忍不住急声催促道:“薛公子?有什么事稍后再想,止血要紧。”
薛历川摇头,“武姑娘身上可有匕首?”
武沉袖稍一愣怔,倒是没再说什么,只从袖口里滑出一柄寸长短匕。那匕首朴实无华,出鞘时却泛着森寒银光,显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薛历川接过匕首,起身拿了屏风上一方暗红布巾来摊在桌子上,手上一转却是毫不迟疑的割破了自己左手手腕。那匕首锋可削金,薛历川下手的又是极近血管的位置,鲜血喷撒而出,瞬间将那方布巾浸湿个透。
武沉袖惊呼一声“薛公子”,忙要上前夺他手中匕首。
薛历川侧身避开,只道:“容我稍后解释。”
武沉袖无计可施,气急的狠狠一跺脚,干脆在一旁坐下,一双美目却是不离薛历川手腕。
薛历川调动着内息,随着血液流逝,原先凝滞的内力果然有所恢复,他心下惊喜,却也并不贪功冒进,约莫身体快吃不消时,立刻给手腕止血上药。
处理完手上伤口,又将浸了血的那方布巾藏起来,薛历川这才解释道:“我身上被雷无宗下了禁制内力的药,原本四肢无力无法动弹,昨日雷无宗割去了我一只耳朵……”
他说到这里抬手抚上了左耳,隔着纱布,那处只摸到一片平展,他神情间稍一愣怔,心底多少有些难言的复杂。
旁边武沉袖目露怜惜,终是忍不住伸手覆上了他手背,轻轻拍了拍以示抚慰。
薛历川感激一笑,那点恍惚很快消失不见,重又续道:“我那时竟没受住昏了过去,今日醒来行动力却有所恢复,再加上刚刚伤口裂开出血时,我也觉得体内似有气息流动,这才猜测,那药是融在血液中,只要将积血放出,生出活血,我身体里的药性就能清除干净,而刚才的试验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武沉袖迟疑道:“但如此一来,失血体虚,伤口难愈,于你身体终究不利,功力恐怕恢复不到半数,只怕也难逃出去。”
薛历川道:“现下顾不得许多,走一步算一步吧。总好过坐以待毙。”
武沉袖见他拼着自损身体的做法急于脱困,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来时雷无宗说的那些话,不禁问道:“听他们说,薛公子其实是皇帝亲随侍卫长,可是真的?”
薛历川微愣,随即坦然点了点头。
武沉袖又道:“既是皇家护卫,该不会擅离职守,你又尊巫公子为主,想必巫公子便是当今天子吧?”
“正是。”
“那,你……皇帝,他……”
武沉袖语焉不详,正为难间,抬眼却见薛历川眼神清亮,视线不闪不避,坦坦然只等她后续,一时竟不知如何问下去了,只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是夜,为防雷无宗看出破绽,虽觉过意不去,薛历川还是占了房中唯一的床,武沉袖仍旧趴在桌旁休息。
第二日天刚大亮,两人便被外间的响动惊醒,武沉袖随即起身站到了床头。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暗暗戒备。
来人自是雷无宗,他一路哈哈大笑,推门进来时满面不加掩饰的春风得意,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流水价往房内送膳食。
雷无宗进来,见武沉袖挡在床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他挥退下人,负手上前道:“薛大人果真是人中俊杰,昨日皇帝为你以身犯险,今又得佳人挺身相护,实在令人艳羡。”
薛历川在被中握紧了拳头,掌心掐出血来,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跳将起来,只是厉声道:“你们对圣上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雷无宗大笑,“放心放心,那皇帝也不是吃素的,起先倒是碍着你为人质,被袁大将军打了几拳,尊贵的龙颜上挂了点彩,但他也没一味退让,拿着袁家小女儿反而逼得袁大将军处于被动,他如今是全身而退,薛大人不必挂怀。”
雷无宗观他放松的神情,复又调侃道:“原本怀疑薛大人的能耐,是雷某的不是,你真该在场看看,袁大将军交不出你时,他和他那可爱的小女儿死的有多惨!”
薛历川道:“你背叛了袁连凯?”
雷无宗摆了摆手:“谈不上背叛。雷某是生意人,可不做赔本的买卖。上次运气不好接了他的生意,伤了薛大人你,恐怕我们生意馆早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此次若不趁着筹码在握,给自己求个保命符来,日后他袁连凯就算出再多钱财,雷某也没命花啊。”
武沉袖面露不屑,讽道:“无耻小人!”
“雷某也只是明哲保身,那位十六王爷可是将我们都算计在内了。他也非真心助袁家,你当袁大将军的儿子为什么不急着进京城劫狱?还不是十六王爷从中作梗,劝他改主意,留在柳溪镇伏击皇帝。他当然知道以袁烈的能力必死无疑,那时袁大将军岂会不迁怒身为人质的薛大人?!人在我们手中受了伤,皇帝会为此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便能说明你究竟对皇帝有多重要。十六王爷自己没胆试验你的重要性,便假借他人之手,我听说他和袁烈还是好友呢,啧,我们生意人再怎样还是比不上皇室中人啊。”
薛历川心情复杂,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武沉袖却是不掩厌恶的啐道:“一丘之貉!”
雷无宗也不恼怒,假意温和道:“雷某当然比不上姑娘你重情重义。你哥哥的未婚妻被人抓走你都不顾,一心扑在薛大人身上,宁愿……”
武沉袖断喝:“住口!”
“自废武功,也要留下照顾他。真可谓痴心一片!”
闻言,薛历川惊愕不已:“武姑娘?”
武沉袖脸色惨白,只一味咬紧嘴唇,不发一言。
瞧他二人如此情形,雷无宗甚觉愉悦,又道:“不管如何,还是要感谢薛大人,雷某向皇帝讨了块免死金牌,眼下召集了各地分馆往关外迁移,这中原是不敢再待了。三日后,就送你与皇帝团聚,咱们后会无期。”
雷无宗志得意满的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两人独处。薛历川心头情绪万千,既对皇帝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又无措于武沉袖深重情意,难言的沉默弥漫在房内,一时压抑万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武沉袖忽道:“那日我跟在你们后面出了城,虽然被青掌门发现,却默许我继续跟踪。风雪掩盖了足迹,没多久我就跟丢了,后来却见傅小姐独自回返,我知她肯定是不想我知道你们之间的交易,便悄悄躲在了一边,原想等避开她再回城,不料却出了意外。不知从哪冒出来一帮蒙面人,将傅小姐抓了去,我勉力跟了一段路,可惜武功太弱,很快也被他们抓了起来,被带着和雷无宗碰了面。”
“那应是十六王爷,他抓傅小姐做什么?”
武沉袖摇头,“我只知道傅小姐对他们有用,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而我没有利用价值,一定会被灭口。正巧那时我看到马车上昏迷的你,我便自废武功,借口要照顾你。他们不想你有事,我一个废人又没威胁,便留下了我。其实只是为了保命,薛公子不必多想。”
她话中错漏百出,薛历川又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他嘴巴张了张,最终也只吐出一句:“抱歉!”
眼中毫无预兆泛起湿意,武沉袖忙别过脸去,不愿他看到自己的脆弱。此时也算是真正死了心。
这之后,薛历川又6续放了几次血,功力渐渐有所恢复。三日之期前夜,怕皇帝再次受制于人,薛历川一次性放了大量血液,准备背水一战。
只是他这边尚未及动手,小楼里先闯进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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