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政事繁忙,昊帝齐仲煌又勤于政务,登基以来少有召幸后宫嫔妃。即便“午日节”休沐,宫中四处张灯结彩,他用过早膳后仍如往常一般去了御书房批阅奏章。
时间在静谧祥和中飞快地流淌,不知不觉中过了两个多时辰。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阙洒在御书房内,齐仲煌脸上形成了一个金色的圆圈,给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增添了一抹威严和圣洁。帝王威仪显露无疑。
昊帝齐仲煌身着蛟龙纹紫青色,雪缎便服,腰间扎着一条盘龙金丝带,乌黑的头发束的紧紧,此时正阴沉着脸埋头宽大的紫檀木桌案上批阅奏章。一旁的金丝楠木长案上放着小山似的奏章。
连续批阅了十几本内容大同小异的为户部尚书柳同声说情的奏折,齐仲煌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又拿起一本奏折,恰巧是户部尚书柳同声的。细看时,前面说的是自己年老体迈旧病复发,如何承蒙皇帝厚恩,赐其良药、钦定处方,优渥之情、眷念之恩罔极难报。又言官缺苦乐不均,朝中官员俸禄一概菲薄,自己不得已才做主将库银外借。再说这借库银之事先皇在时也是默许的。
看着看着,几行字迹闯入齐仲煌目中,“……臣以待罪之身,拊心俯仰,此躯行作掩陵之土,而逋欠国债十未归一。如此辜恩,正不知地狱何门而入……。午夜徘徊,昏目望阙,泪血已干,心痛无声。惟愿生生世世相从于皇上左右,或可报恩遇于万一。结草衔环之心,惟主上谅之……”
看完户部尚书柳同声明为请罪,实为显摆功劳的奏章,齐仲煌忍不住心里的怒气。“砰!”的一声,他狠狠地一掌打在桌案上,恨恨的骂道,“混蛋!都是一群混蛋!食君之禄,不为君分忧不说,竟然还敢以辞官要挟朕……。”
挪用、侵吞朝廷拨发赈灾款项,长期截留、扣发北疆军军饷及军备物质,私借户部库银给朝中官员等等,这桩桩件件,无一不与柳同声那个老狐狸有牵涉。若不是顾忌到稳定朝堂,齐仲煌恨不得立即罢免柳同声的官职,将他抄家灭族。他一边骂一边起身将柳同书的奏折与桌案上摆放的十几本奏折丢在地上。
御书房外候着的宫人吓得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皇帝,丢了小命。
往后仰倚在椅背上,齐仲煌疲惫地闭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查处一个小小的边城官吏挪用、侵吞朝廷拨发赈灾款项的案件,几近周折,如今竟成了一个贪污大案。被牵涉上的人员之广、人数之多、官员级别差距之大都创造了本朝建国以来的一项新纪录。皇亲国戚、文武百官、朝中权贵,林林总总的涉案人员居然有上百人。若是继续查下去,涉及的官员只怕是越来越多。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城官吏与户部官员相互勾结,挪用、侵吞朝廷拨发赈灾款项的案件尚未处置。那边又接到衡王禀报,称接手户部清账后发现,户部账面上的银两数目与库中存放的银两数目严重不符。新收上来两百万银子,不到半年,又借出去一百六十五万两,库银中却只有区区三十五万两。
柳同书等户部官员以各种名目挪用库银,把库银拿出去放债取息。在户部留名借款的至少有七成以上为现任朝中文武百官。
据说如今朝中有句什么口号,叫做“不欠库银非好汉”。都到这个地步了?借银子的有好名声,不借的反倒成了混帐人,让人闻之令人惊心!
齐仲煌向来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帝王,果决冷情,能够为了他的帝业牺牲一切。然而现在他却有些烦恼,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那些涉案官员?若是按律法严格处置那些涉案官员,只怕是朝堂中的官员立时会减少去大半。齐仲煌不是个心软之人,为了皇权的稳固,即使杀再多的人他也不在乎。但他是个精通帝王之术的人,明白怀柔收服人心的道理。知道自己登基时间不长,在没有把权力牢牢掌握在手里时,应以安抚人心稳定朝政为重。这个时候不宜处置大批官员,失去人心,失去朝中官员的支持。可若是轻轻放下,又怕失了帝王之威严。总之是左右为难。
正想着,御书房的门帘掀起,小太监安平端着茶盘进来,一边将御案上的空茶盏换下,一边低声禀道,“皇上,御林军左统领池锐大人求见,说是有密信呈报。”
“哦?快传他进来。”齐仲煌来了兴趣,从椅子上站立起来。
“奴才遵命!”安平碎步跑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对着回廊候着一个小太监安顺招了招手,“皇上传召池大人。”沿着宽阔平坦的青石板路,御林军左统领池锐快步往御书房走去。“御林军左统领池锐参见皇上!”魁梧高大的池锐身着黑色军服,眉眼中透着一股逼人的英气,双手抱拳,单膝着地,给皇上行了跪拜礼。
齐仲煌不耐烦挥挥手,“免礼。可是杨云山的密信到了?”
如果说这朝中有谁最得齐仲煌信任的,除了内侍总管马英,第二个则是齐仲煌幼时的伴读,如今的御林军左统领池锐了。池锐还是皇家暗卫的负责人。
“回禀皇上,正是杨大人的密信。送信人尚在宫门外候着。”池锐将密信双手呈上。
齐仲煌接过去,歪在太师椅上展开一看,突然间坐直了身子,脸色一变。
“皇上,这信有什么问题吗?”恭立在一侧等候吩咐的池锐图察言观色,不禁吓了一跳。
“嗯……”齐仲煌回过神来,将手中拿着的一叠信纸递给他,说道,“你看看”。
池锐接过来一看,第一页信纸上面写着,“吏治不宁,国家必衰!…….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民乱而有独善吏,故明主冶吏不治民…..。”
“这,这是?”池锐略一思索,惊道,“莫非是户部吏治要务?”
“正是。”齐仲煌缓缓地点头,脸上闪烁着震惊、狐疑和一丝复杂的光芒。
在给齐仲煌地密信中,杨云山建议:对涉案人员进行分类处置。第一类为首恶人员,即组织、领导犯罪的人员。对于此类人员必须依律严惩,没收家产。第二类人员为从犯,即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辅助作用的人员。这类人员只要在规定的期限内如实交代自己的犯罪行为,退回赃款,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第三类人员为被胁迫参加犯罪的人员。在退回赃款后可以按照他的犯罪情节减轻处罚或者免除处罚。具体的实施方案,杨云山也一一罗列。
杨云山在信中指出,哪些涉案的官员里面,尤其是户部的那些官员,也许起初是被动的参与其中。只是越到后来,他们越是深陷其中无法脱身,最终只能是同流合污。你想呀,作为其中关键的一分子,若是不被拉下水去,怎么能让人放心使用?为了不被捅娄子,自然是谁都别想洁身自好。你不和大家一起玩,怎么能放心你啊?你不和我们一起干,就是不上道、不识时务,升迁、提拔的时候只有靠边站。要黑大家一起黑。在那样的酱缸环境里,谁都别指望做一只独善其身的“白乌鸦”。这样渐渐地从上到下,便形成了一个金字塔式的贪腐生态系统。谁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一众涉案官员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
信的最后,杨云山重点的说明了吏治的问题,不仅陈述了朝中吏治的现状,还明确指出了吏治解决不了,就是圣人来主持变法,也不会有什么好办法,因为再好的政策和条例都是由中下级官吏来完成的。
“皇上,这,这杨大人胸中自有大沟壑,真乃奇才也!此法甚妙。”池锐兴奋得语调都开始发抖了。
“满朝文武,议了半个多月,竟然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人说到朕心坎里去。”齐仲煌沉着脸,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头笃笃地敲着椅子扶手。他“哼”了一声,对池锐说道,“你认为此法可行?”池锐神色一凛,忙斟酌词句,小心地回道,“臣以为,若依杨大人之法,既能处置涉案官员,免于朝堂动荡不安,又能收回户部库银,朝廷可以如释重负啊。”齐仲煌站起身走到窗前,目视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眼睛里精光一闪,对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吩咐道,“安平,先去御膳房传饭,朕要和池统领痛饮一杯!”午膳饮酒?这可不是皇上平日里的习惯,安平意识到了皇上此刻心情大好。是这位池统领之故吗?安平吐了一下舌头与安顺对望一眼,诺诺连声退了出去。
宫女们很快排着队拎着锦匣进来了,将书案上摆得满满的。皇上亲自夹了菜,池锐面前的细瓷小食碟,堆得像座小山。齐仲煌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喝了口酒,问道,“阿锐,你怎么看杨云山此人?”
池锐似乎有点意外,愣了一下,说道,“臣觉得杨大人秉性耿直,心胸坦荡。为官清廉,严于律己,平日里生活简朴。做事身体力行,不讲究排场。他在冀州任职期间,布施恩德,安置流民,重视农桑,施行教化。正是由于他精心治理,冀州出现了太平安定,吏治清明,生产发展。臣曾办差路过冀州,冀州百姓对他赞誉不绝。只是......”
齐仲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只是什么?”
池锐叹了口气,将自己知道的缓缓道出,“只是他命运不济,幼时甚苦。他有次酒醉时与臣多说了几句。道他八岁时生母病逝,父亲再娶文氏为继室。继母是个厉害之人,为了家产容不下他。不给他吃饱穿暖,还常找事借由的动手责打,一心想把他赶出家门去。后来,继母文氏伙同家中下人,设计陷害他故意下毒要害死弟弟。父亲听信谗言,亲自挥棍狠狠的毒打了他一顿,还把他关在柴屋里,不给他饭吃。想要活活饿死他。是乳母闻讯赶来救了他。生父继母不仅将他赶出家门,还占了生母给他留下的嫁妆......。后来被一位医者收为义子。义父见他志高力行,刻苦向学,很有文采。遂托人送他进入京都太学学习.......。”
沉默,良久,齐仲煌换了一种和缓的语调说道,“那对夫妻,简直妄为人父母。”
池锐想了想,又说了句话,“因杨大人的义父与冀州杨宏林有亲,杨宏林已认下杨大人这个孙子。”
这一说,直说了半个多时辰。齐仲煌细细询问了有关杨云山的事。谈到最后,话锋一转,问道,“萧将军最近都忙些什么?”
池锐抬起头来,张开了双唇,半晌之后才说道,“回皇上,这些天萧将军带着人都在兵部、户部打转。想早些拿到划拨给他们的军饷和军需物资。……对了,萧将军这两日心情似乎不太好,经常派人打听冀州来的一位杨公子的下落。”
“冀州杨公子?此人与杨宏林有何关系?”齐仲煌的眼眸内闪过一丝兴味的光,玩转手里拿着的酒盏,
齐仲煌在北疆军中布有眼线,近年来,北疆军的一些变化引起了他的关注。当然,萧垒昰与冀州杨宏林的交往也没逃脱他眼线。齐仲煌知道萧垒昰身边近年有个高人为他出谋划策,他一直怀疑这个高人是冀州的杨宏林。
池锐翘起唇角,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说道,“臣听说这位杨公子年纪不大,聪敏过人。萧将军很是看重这位杨公子。”他想了想,又说道,“臣前几日去驿馆探视北疆军中好友,听他透露,这番北疆军讨取军饷之计,便出自这位杨公子。”
齐仲煌沉默不语,片刻之后,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锐利的视线里毫无笑意,看着池锐缓缓道,“这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怪不得朕觉得萧垒昰此次进京竟是换了个人样。说话应对大有长进,当日朝堂之上竟驳倒了那几个成日耍嘴皮子的文官。”
“皇上,您的意思是?”池锐愕然地抬头。
“朕想这样.....”虽然房里只有君臣二人,齐仲煌还是压低了声音,低语了片刻。
池锐身体上的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皇上的旨意太英明了!何时开始行动?”“马上!用过午膳,你就带上精选的六十名侍卫行动,争取明天上早朝之前把这个消息传遍皇宫和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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