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学,我没有去找冬翎,不过我还是瞥见了苏慕早早地等在了隔壁班的门口,冬翎出来后,他顺势接下了冬翎肩上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我走在他们后边,渐渐让人潮将他们的背影吞没,然后是我独自向另一个方向回家。春芽一回来就钻到她的小家里开始做功课了,我其实还是蛮喜欢我这个新家的,这个只有几平米的小书房,里面漂浮着旧书腐烂的味道,但并不刺鼻,反而可以让我镇定平静下来。刚刚开学,负担还不算太重,做完功课的我,又徘徊在了书柜前,同样是武侠,同样是金庸,然后就伴着一束橘色的光在这些字里行间中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知道清晨的闹钟,将我叫醒。曾经,痛苦那么深刻,让我夜不能寐,整夜与月相伴,现在,痛苦它依旧在那里,但是我已麻木,无力再支撑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浓重的黑夜,然后又是一个又一个疲惫的白昼。
今天是周六。虽然上至中央下至教委声言不许补课,但是各个学校还是不约而同地把周六也算在了教学计划中,没办法,就像你再怎么强调工人的法定节假日,再怎么声明加班双倍工资,老板还是剥削你没商量,这是中国劳动力过剩,供过于求的事实,改变不了。没错,事实最让人无奈,所以教委都是做做样子,如此大的升学压力,如此大的教学任务,叫人如何不补课。
“安秋音有人找!”
我走到门口,居然发现冬翎站在我们班门外,自从她认识了苏慕,她就对我唯恐避之不及,那个在我们班班门口外,探着头,转着眼睛找我的冬翎,早就不在了。她看上去心情不错,脸上残留的笑意还没退。
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走上来说,“今天下了学别走啊,庄丰要过来找咱们玩,对了,要是能行也叫上林莎。知道吗?你一定记得别望了啊!要打铃了,我先走了啊!”
没给我一句开口的机会,她就风风火火地跑开了。她很兴奋,很明显,而且这种毫不掩饰的情绪,已经好久不见。
庄丰要来了。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重复,搅得我后边两节课心烦意乱。他来做什么呢?也许就像冬翎说的,他来找我们玩。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烦躁,我一直不断地想象一会见面时候的样子,他会怎样和我打招呼,我应该怎样回答他,是微笑,还是板着脸;是一句简单的“嗨”,还是“你来这里做什么”;是用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最后,我甚至问自己,我到底该不该见庄丰?明明已经决定了和他说再见了,可是那次爬山的相处又与决定背道而驰。我到底是不是无害的?我到底还有没有资格再和庄丰做朋友?我,到底有没有勇气放弃仅存的一点自尊心?
这一切,我都找不到答案,冬翎已经站在了我们班门口,我也已经,鬼使神差地被她和林莎拉走了。
不是时间太短,我想我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我才能想清楚这些问题,不只是对庄丰,对林莎,对冬翎,都是这样。
远处,他穿着和我们相似的蓝色校服站在那里四处张望,肥大的校服包裹着他瘦削的身体,看不清轮廓。同学们从他身旁走过,会有三三两两的人回头看他。
“庄丰,庄丰,这里!这里。。。。。。”冬翎着急地边喊边挥手。
他看见我们了,继而穿过人群,向我们这边跑来,塞得鼓鼓的书包,在他的背上,随着他的跑动一左一右地跳动着。这像一幅画,周围一切的人流和建筑都消失不见了,只能看到一个翩翩少年在洋溢着快乐的奔跑,傍晚的余光笼罩着他。为什么我会觉得鼻子酸酸的,有种想哭的冲动呢?人类身体的各种反应,还真是奇妙。
“哎呀,都怪我,事先忘了和你说好在哪里等了。”他和冬翎说。
“嗨,林莎!”
“嗯。。。秋音!”
我和林莎向他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吧,去找个地方坐坐!”他说。
“唉唉唉,等一下等一下,还有一个人呢!”冬翎急忙拉住他。
“还有谁?”我问。其实我大概猜到还有谁,但是我的怒气从听到她说“还有一个人”的时候就噌地一下冒了出来,我不明白这个场合干嘛要叫上那个家伙,我反感,我也很讨厌。
“来了来了来了,他来了。”
“说要介绍个朋友给我认识,我看看,是谁呀?”这个男生还是那样,双手插在裤兜里,邋里邋遢,悠哉游哉地晃过来,同时晃着的,还有他肩上空荡荡地斜挎包。
“喲!还是个男生啊,我的翎翎啊,我可是吃醋了啊!”真是什么德行恶心,他就什么德行。我知道他的样子也让庄丰愣了一下。
“滚滚滚~每一句正经的。这是庄丰,和我和秋音从小一块玩大的。庄丰,这是苏慕,我朋友。”
“哦,你好!我叫庄丰!”
“你好!”
我保证,如果不是今天庄丰在这里,我下一秒中一定转身离开。有这个男生的地方,就一定就有针扎一样的目光,就像现在,三男一女,站在苏慕这个混世大魔王的旁边。
“走吧!今天我请客!”苏慕说。
“苏大少果然是苏大少啊,出手就是阔气!那就不客气啦啊!”
“切~你什么时候跟我客气过!”
于是我们一行人跟着苏慕,混进人群。这时候,林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看向她,她向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这是在安慰我,让我放轻松。只不过我不知道她是让我面对庄丰放轻松,还是要和苏慕一起吃饭放轻松,或者是,两者都有。
就这样,苏慕走在前面带路,冬翎和庄丰在中间,冬翎就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儿,叽叽喳喳,手舞足蹈地不知道再和庄丰说什么,庄丰一直微笑着听着,而我和林莎在最后,我们拉着彼此的手,竟彼此无话,她只是陪着我看着前面这三个人。有的时候,我就觉得,冬翎是离我越来越远了,但是林莎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渐渐成为了最了解我的人。
“冬翎,冬翎,走走走,我和你说点儿事儿!”林莎突然跑上前去,拽住了冬翎的一直胳膊。
“什么事儿啊?”冬翎反力量拽着林莎,莫名其妙。
“走走走,是悄悄话!快走快走!”于是冬翎就被林莎拽到了最前面。
在我开始好奇这个悄悄话的内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林莎的用意。庄丰放缓了脚步,一个颀长的人影出现在了我的旁边。我感觉我身上所有的细胞都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他就这样走在我旁边,我们两个竟无语相对,我等待着他说些什么,但是没有,难道他是在等我先开口?也许这只是心里作用,让我觉得现在太尴尬,尴尬地让人很不舒服,其实两个人并肩而走难道就一定要说话吗?
“好了,到了!”苏慕说。
我们几个停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前。我突然想起我没有告诉过大姑今天要晚回去。
“哦,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报亭打个电话。我没有告诉我大姑我今天晚点回去。”
“不用打了!”庄丰拉住了我,继而又马上松开,“我来之前告诉了春芽姐,她知道我今天来找你们,所以应该没事!”
“哦,谢谢!”我看向他,礼貌,但短暂的微笑,表示谢意。
苏慕似乎是这里的常客,服务员都认得他,感觉他们也认得冬翎,所以很自然地把我们这一群还是穿校服的孩子,带进了一个包厢。
“庄丰是吧?你好,很高兴认识你!”苏慕举起了手中的杯子,里面装满了啤酒。虽然庄丰百般推辞过自己不会喝,但是苏慕还是往他杯子里倒得满满的。“我知道你酒量不行,这样,我干了,你随意!”于是自顾自地仰头灌酒,开始发育的喉结一上一下。
庄丰也仰头开始喝,眼看是也要干了。
苏慕先喝完了,看着庄丰硬是灌自己,他居然说“好!爽快!纯爷们!哈哈”然后又拿起酒瓶,打算再度填满庄丰的酒杯。
“苏慕,他酒量不行,你就别灌他了!”我站起身来,紧紧握住了酒瓶口。
这是今天第一次,我们两个人视线彼此相交。
“哦,没事没事,我喝的慢一点就行了!”于是庄丰拿过了酒瓶,自己给自己斟满了。
我和苏慕坐回座位上,一时之间场面尴尬无话。
“呵呵!我不经常喝酒,酒量是肯定不行了,不过今天高兴,喝一点无所谓,我有分寸的。没事!真的没事!”庄丰试图缓解气氛。
“高兴?!是见到安秋音高兴吧!”苏慕说。
“苏慕!!!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冬翎重重地把筷子砸到桌子上。
“呦?!这什么情况啊?意思不能说么?我苏慕又不是傻子,况且傻子也看出来庄丰喜欢你那林黛玉姐姐了!”苏慕说。
“你给我住嘴!吃饭也堵不住你那张嘴么?!”冬翎开始吼起来。
“不是。我说你这是突然发哪门子脾气啊?!你这脸怎么说变就变呢?!”
眼看他们两个就要吵起来了,我只是紧握着筷子,渗出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情况,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觉得此刻自己是如此的难堪,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是啊!再次见到秋音和冬翎,我当然高兴么!大家是发小,又这么久没见。”庄丰说。
“哈哈哈。。。庄丰,你可真有意思。傅冬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来朋友,咱们干杯。”
于是他们再度推杯换盏,嘻嘻哈哈。我看了看冬翎,她没有看我,只是埋头夹菜。但是笑容不再。她生气了,她为什么生气呢?
“冬翎?还生气呢?”苏慕把他的椅子拉向自己的左边,一张涎皮的脸靠上去,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手居然搭在冬翎的肩膀上,如此地随意而自然,而冬翎亦是如此。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错了!这样,今儿晚上咱打台球去,我请客怎么样?”
“真的?”冬翎果然像四川变脸一样,马上就笑了,也许她根本就没生气?
“那还有假?!”苏慕拍着胸脯,“庄丰?会打台球吗?一会儿一起去!”
“啊?额。。。会一点,不过好久不玩了!”
“我看算了吧。已经很晚了,吃完饭就散了吧!”我说。我实在不想再坚持下去了,今天这顿饭不会让我积住食我就谢天谢地了。
“秋音,别扫兴么!台球很好玩的,而且咱们女生也可以玩,一会我教你啊!”冬翎的这句话,完全没有一点责怪和挑衅的味道,反而很像以前的冬翎,眨着大大的眼睛,希望着我答应她的提议。
这样的冬翎,真的让我没法说不。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