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他一眼,这样漂亮的眼睛,如果他曾经见过就绝不会忘记。
眼前这人,是他不认识的。
那青年也不等齐乐答话,伸手取过一只杯子,已经自己倒了一杯酒。
“阁下是……”齐乐看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给两人分别倒上了酒,落落大方的姿态,还真像是多年熟识,忍不住问道。
那青年重新端起杯子,笑道:“你让人查了我那么久,日日身后跟踪,怎么今日反而装不认识了?”
他说着便换了个位置,坐到了齐乐身侧,伸手轻轻按在齐乐手背,修长手指在他手背敲了几下,笑道:“嗯?”
这一声“嗯”和他容貌全然不同,竟温柔得有些缠绵。
齐乐只觉得背脊酥麻,手腕已被那青年轻轻握住,不自觉被他握着手,端起酒杯饮了一杯,仍有些懵懂地放下了杯子,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你……你是快活王的……”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这本是江湖秘辛,可是今夜小院之中提到过的,就是一个快活王之子而已。
青年微微一笑,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手没有从齐乐手背挪开,那双眼睛瞧着齐乐的眼睛,微笑道:“你让人跟踪我,就是为了他?”
他没说“他”是谁,但齐乐已经明白。
青年能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只怕早已发现了自己好友的跟踪,早已注意到他了。
齐乐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虽然他是说过将这事暂时押后,但既然疑似正主都找上了门,他也没有将钱往外送的习惯啊。
他也没有将手从青年手下抽走,反而又替两人倒了一杯酒,笑道:“相请不如偶遇,能在月下与公子相遇,也是缘分一场。”
那青年目不转睛看着他,目光中笑意渐浓,大概想不到齐乐竟然是个如此能伸能缩之人。
他反而放开了齐乐的手,端端正正坐在了凳子上,端起酒杯和齐乐一碰,道:“在下王怜花。”
“齐乐。”齐乐饮尽杯中酒,完全不去问快活王姓柴,王怜花为何竟然姓王。只是又笑道:“王公子既然知道我……”
“嘘。”王怜花突然端起自己的杯子凑到了齐乐唇边,笑道:“今夜月色如霜,莫要辜负良辰美景得好。”
齐乐又眨了眨眼,毫不在意地喝干了杯中的酒,竟真的不再提此事了。
一壶酒喝完,王怜花和他起身朝城中走去,问道:“我见你今夜在城中四处游看,可是要寻什么人?”
齐乐想了想,小鱼儿和花无缺的事,还是莫要随意告诉旁人的好,便摇了摇头,笑道:“些许小事,我自会处理。”
王怜花点了点头。
齐乐喝酒虽然豪爽,但其实并不擅饮酒,不过一壶酒,此时走路就有些蹒跚。
王怜花见了好笑,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扶着他朝城中走去。
此时已是深夜,月明星稀,夜风寒凉,又喝了些酒,冷风吹在脸上,齐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怜花扶在他肩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气,一股暖热内力顺着齐乐肩上穴道缓缓透入他体内。那只手也似有了魔力一般,顺着他肩膀往下,背上穴道一一拂过,又不像是点穴,那股暖热之力随着王怜花的动作,竟然游遍齐乐全身,让他背脊发麻,腿却更软了。
最后王怜花伸手扶在了齐乐腰上,凑在他耳边笑道:“你醉了。”
齐乐顺势便倚在了王怜花怀中,半靠着他肩膀,抬头笑着看他:“我……”
他话说一半却有些怔愣。
王怜花不知道何时卸去了脸上伪装,露出原本面貌来,竟然唇红齿白,五官精致漂亮到了极致。偏偏他身材挺拔,一看便是习武之人,让人完全无法将他当女子看待。
王怜花未等到下文,侧头看向了齐乐,伸手将他揽得更紧,笑道:“你怎么?”
他一身白衣,月色下看来,毫无瑕疵的脸庞,笑容也跟着冷了起来,齐乐怔怔看着他片刻,突然站直了身体,微微推开了王怜花,低头道:“我真的醉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他身上仍然有些发热,辞别王怜花之后,迎着夜风踏从夜晚安静的重重屋檐上掠过,酒意逐渐发散出来,脚下动作却更快了些。
到最后还是回到了客栈之中,倒头便睡到了床上,心中纷杂,加上酒意上涌,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伸手按在胸口,那个装着金印的小盒子最近日日被他贴身而藏,似乎隔着衣服也能摸到被自己捂得发烫的温度。
可……
齐乐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天快蒙蒙亮才勉强睡了一会儿。早上起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在客栈房中转了几圈,知道花无缺内伤痊愈,多半又练武去了,便出了门,又朝小鱼儿住处而去。
小鱼儿估计也是在外累了一夜才回来,目光虽然仍然明亮看不出疲惫,但颌下新生一片青色胡渣,让齐乐都忍不住笑了笑。
他见齐乐脸色苍白,问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看起来这样疲倦?”
齐乐径直入内坐下,转头看着小鱼儿看了片刻,突然说道:“我前几天见到了燕南天。”
齐乐说完这句话,双眼便一眨不眨地看着小鱼儿。他本来以为,小鱼儿陡然听见这话,怎么也会惊讶一番,却不想小鱼儿竟似一无所觉,只是笑着问道:“然后?”
齐乐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重复一次:“我见到了燕南天,他差点杀了花无缺。”
小鱼儿神色不动,又问:“差点?”
齐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很想不通一件事,移花宫主如果要杀你,说明她们一直知道你的存在。即使恶人谷在江湖中其他人眼中是龙潭虎穴,在两位移花宫主眼中,却不是什么危险之地。她们为何不自己来杀你,却偏偏要花无缺动手?”
他先前对花无缺和小鱼儿之事不算上心,那日城外花谷之中,燕南天和花无缺的一战,剑气纵横中他却隐隐约约对这事疑惑起来。
不论是燕南天还是移花宫主,要杀死花无缺或是小鱼儿,都再容易不过,为何他们一定要两个小辈亲自动手。
尤其是移花宫主,说不通啊说不通。她即使不想自己动手,移花宫中又不是只有花无缺一人可派,那些宫人下属,自然也能替她们动手。
小鱼儿笑了:“我也想不通。”
他在齐乐身边坐了下来,道:“我这几日日日查探,发现那江别鹤似乎和移花宫也有勾结。”他皱了皱眉,还是对齐乐说道:“所以那日我和花无缺约战一月之后,便是想查清一些事情。”他转头对齐乐展颜一笑道:“我看那花无缺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师傅为何非要让他杀我不可,便由我来告诉他吧。”
“好。”齐乐点了点头,又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小鱼儿稍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好。”
他并不意外齐乐见过燕南天,是因为他也见过了燕南天。当时燕南天对他说了一句话:“那个花无缺,我还将他错认成你。”
小鱼儿没有告诉齐乐这话,他这几日到处查探,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知道了,移花宫主并不是真如江湖中人所说,居移花宫不出,她们同样会在江湖上行走。
既然如此,就更没有理由一定要逼着花无缺亲手杀了自己才是。
就这样匆匆过了十日,花无缺日日勤于练武,小鱼儿却好像早已将决斗之约抛在了脑后,每日四下打探,齐乐几次来找他,都扑了个空。
他拖好友所查之事,也渐渐有了些眉目,当年移花宫两位宫主痴恋江枫不得,却让邀月宫主的丫鬟月奴和江枫私奔之事本就不算是秘密。齐乐还知道江枫和月奴是被之后追到的移花宫主亲手毙于掌下,所以作为他们的孩子,作为江枫的义兄,燕南天才会深恨移花宫。
然后……
最诡异的便是,除了江枫外,从来便无男子踏足的移花宫,竟然多出了一个男弟子来。
花无缺一进门,便看见皱着眉头正在出神的齐乐。
齐乐听到声音,抬头对他一笑,问道:“花公子,你回来了?饿了没?”
他最近对花无缺越来越是尽心,当下便站起身出去招呼小二送吃的来。
花无缺坐了下来,等齐乐回来坐到自己身边,才问道:“你刚才在想些什么?”
齐乐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对花无缺说道:“我想起那天你和燕南天那一战前,对我说过,让我转告小鱼儿,你虽奉师命杀他,但却并不恨他。”他看向了花无缺,问道:“花公子,你师傅为什么就一定要你去杀小鱼儿,你可想过吗?她们要取小鱼儿的性命,真的再容易不过了。”
花无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齐乐的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他站起来,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却很快又缓缓放开,淡淡说道:“我累了,你回房去吧。”
齐乐一怔,有些惊讶他突如其来的冷淡,但也知道花无缺最近练武十分勤奋,只怕是真的累了。
他站了起来,对花无缺道:“那花公子你吃过东西早些休息。”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他也没有回房去,而是径直出了客栈大门。
近日江湖上传言愈演愈烈四起,据说飞仙岛白云城主当真足迹重踏中原,他那举世无双,光华璀璨的一剑已有人亲眼见到。
齐乐走在白日合肥热闹的大街之上,即使不留心去听,城中凡是带剑的武林中人,开口三句必提及白云城主的风采。
他一路走到城外,脸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遥想当年大海之上,白衣高冠的英俊男子长剑在手,踏波而来,真的恍如天外飞仙。
即便是花无缺……
即便是那日血战燕南天的花无缺,其实也难及叶孤城之风采。
这就算了,昨夜友人竟还亲自上门,告诉他白云城主真的离了飞仙岛,只怕已是剑法大成,最近只怕已经进入安徽境内。
齐乐越想越是烦躁,脚下加快,飞快便到了小鱼儿那里。
小鱼儿今日并未出门,齐乐还未进入房中,便闻到一阵药香。
等到走进去时才看见,小鱼儿面前桌上堆着不少药材,有些竟然是难得一见的海外奇珍。
齐乐有些惊讶,上期随手抓起几样药材看了几眼,问道:“你这是……受伤了?”
他上下打量着小鱼儿,对方以一己之力,追查移花宫和江别鹤之事,本就危险得很。
小鱼儿摇了摇头,对齐乐说道:“我在配药,可搜遍合肥城中大小药铺,有些药那些掌柜却连听都没听过。”
齐乐接过小鱼儿递过来的写着药方的纸,低头扫了一眼,心中猛然一跳。
朱砂圈出来的三味药材,中原大地或许听过名字的人都少,但他却知道可以从哪里得到。
他的嘴唇有些发干,抬头看向了小鱼儿,问道:“这些药材,十分重要吗?”
小鱼儿点了点头,道:“当然。”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有了些眉目,如果能配好这药,或者便能彻底查清其中秘密。”
齐乐心跳得飞快,拿着那纸的手都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嘶哑起来:“若是……若我……”他咽了口口水,眼睛看着小鱼儿的眼睛,突然说道:“那日的银票可还在?”
小鱼儿有些惊讶,却还是从怀中将银票掏出递了过去。
齐乐随手将那银票塞入怀中,深呼吸了几口,人重新变得镇定下来,低声笑道:“三日之内,我必寻了这些药材给你。”
齐乐说的是三日之内,第二日却起了个大早,将昨天从小鱼儿处新得的银票和小盒子一起收好放入怀中,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天还未亮便翻墙出了城。
只怕在合肥住了几十年的人,也想不到在城外竟能藏着这样一处山庄。
齐乐就像是刚到合肥那日去小巷找友人知识一样,轻车熟路便摸到了那山庄之外。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敲门,而是悄悄绕到了山庄南边,展开轻功悄无声息地掠了进去。
山庄并不算大,但一花一草,一亭一阁都布置得恰到好处,实在是个再优雅精致不过的所在。
齐乐落脚之处是在山庄后院,那里亭台楼阁,全都依着一个不大的湖建成。湖中心还有一座小小的房间,就建在水上,有长长的曲折回廊和岸边相连。
齐乐却无心去欣赏那碧波荡漾的湖中水色,也无心去看雕梁画柱的精巧回廊,只佝偻着身体,借着身上和回廊同色的深红色外袍,一路小心朝前掠去。
直到到了那湖心房间外面,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推开窗户,翻身跳了进去。
这原来是一个小小的书房,房中纤尘不染,看来似乎常有人打扫。
齐乐原本并不在意,他知道即使那人不在,下人也不敢偷了懒去。他只是几步走到左边书架旁的一组小柜子旁,随手打开那些柜门开始翻找起来。
左边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齐乐匆匆管好柜门,便又朝右边走去,路过书桌之时,忍不住扫了一眼那桌子——
桌面上正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似乎是主人看了之后忘了收起。
齐乐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身后原本紧闭的书房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即使不用转过身去,齐乐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对方冰冷的目光。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了。
可下一瞬间,他的整个人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跳了起来,猛地朝敞开的窗户急掠而去。
身后风声响起,齐乐的轻功,本就是那人一手交出,练武又不及他勤勉,他还未掠到窗前,便被人一把扣住肩膀,甩回了书房中。
他弯着腰呼出一口大气,缓缓站直身体转身看向了从进来之后,即便是动手也仍然一言不发之人。
白衣高冠,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白云城主叶孤城,就像是从画中走出的远山白雪,孤高绝傲让人无法靠近。
也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齐乐慢慢挺直了背脊,他的身体虽然仍有些僵硬,心跳也越来越快,可他却依然勇敢地看向了叶孤城的眼睛。
下一瞬,他已拔出匕首,左掌右刺,合身扑了上去。
叶孤城不避不闪,反而是齐乐的匕首刺到了他的身前,自己转了个弯,贴着叶孤城的胳膊刺了个空。
他的手掌也已稳稳按上了叶孤城的前胸,却只是一沾既走,借力回跃,整个人再次朝敞开的窗户扑了过去。
这一次他甚至连窗户都没能摸到,便同样被人扣住肩膀拉了回来。
齐乐大怒,翻身咬牙挥掌便打。
叶孤城冷冷看了他一眼,终于出手了。
他即使不用剑的时候,武功也高出齐乐许多,但似乎一直未尽全力。
两人贴身飞快地无声无息拆了几招,叶孤城便一把扣住了齐乐的手腕,将他双手手腕握在手中,拉高按在了墙上。
齐乐手腕脉门被扣,全身力气仿佛瞬间被抽了个干净,若不是叶孤城伸手扣着他的手,他几乎便要从墙上滑下。
他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那张俊美如同刀刻出来的完美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他看得更加分明。
几年不见,叶孤城的鼻梁似乎更挺,浓眉高鼻薄唇,标准美男子长相。只那一双眼睛却如同天上寒星,也像他手中那柄长剑一般,只需冷冷淡淡看你一眼……
便已足以吸走齐乐全部灵魂。
此刻两人的身体几乎紧贴在一起,齐乐不仅能感觉到叶孤城呼出的热气,仿佛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胸膛中那颗心脏的跳动。
他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样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再适合接吻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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