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该死的镇定!
皇后忍不住赞叹了一把。若是她听见父亲和哥哥们搅进了夺嫡的浑水之中,而且很有可能是输掉的那一个,此时肯定已经急疯了。可年贵妃居然镇定自若地质问她,为何在后宫之中议论前朝?
“噗嗤。”
皇后轻笑一声,道,“倒是本宫的不是了。多谢年贵妃提醒,本宫当自罚抄宫规十遍,以儆效尤。”
“臣妾不敢。”年素鸢表面上毕恭毕敬,心中却是冷笑。以儆效尤?也不知到最后抄宫规的是谁!
“不敢?”皇后“呵呵”轻笑,“这世上,恐怕还没有年贵妃不敢的事情罢?”她挥了挥手,道,“本宫乏了,你们跪安吧。”
年素鸢领着诸妃跪安,退出了承乾宫。
她最后瞥了熹嫔一眼,暗道:让你再多活几天便是。
外头已飘起了小雪。
宫人匆匆来报,说是胤禛驾临翊坤宫,请年贵妃快些回去。
年素鸢微微一惊。
她定了定神,吩咐如玉道:“你替本宫将备好的贺礼送到长春宫、景仁宫去,恭贺裕妃、宁妃。口气要谦和些,明白么?”
“奴婢遵命。”如玉恭谨地应道。
年素鸢足足用了两柱香的时间,才从承乾宫回到翊坤宫。并非她有意让胤禛空等,着实是皇后方才的话有些吓人。她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惯会做墙头草”六字,揣测着胤禛的真实意图。可无论怎么揣测,都不像是要找年家的麻烦……
宫门前站着苏培盛。
年素鸢有些忐忑。
“娘娘请进去吧,皇上可等您多时了。”苏培盛皮笑肉不笑地说。
年素鸢向近旁望了一眼。她在寻找候值的大宫女。
片刻之后,藕荷从旁门转出,笑吟吟地迎上前来,向年素鸢请了安,又塞给苏培盛一个扁扁的荷包。苏培盛掂了掂,才低声说道:“娘娘最好还是一个人进去,奴才瞧着,皇上的心情不大好呢。昨儿一夜没睡,方才还招了四公主、八阿哥、九阿哥去。”
“多谢苏公公提点。”年素鸢道。
年素鸢独自一人进了翊坤宫。
胤禛早已摒退了宫人,独自留在暖阁之中,把玩着一块墨。柔嘉牵着福惠的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福沛不在,想是已经被带下去了。
见到年素鸢,柔嘉与福惠的表情俱是一松。
胤禛明显注意到了,微微一哂,随后苦笑着摇头。看样子,他这个“严父”还真是太严了,连孩子们都怕他。
“臣妾给皇上请安。”年素鸢一甩帕子,微微屈膝。
“免。”
“谢皇上恩典……”
“过来。”
年素鸢慢慢挪了过去,努力让自己的步子踩得稳些。她细细打量着胤禛,发现他清减了不少,眼下也多了些淡淡的淤青,想来方才苏培盛所言不虚。再联系皇后今日的一番言论,不难猜测出发生了什么。
“皇后同你说了?”胤禛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年素鸢心头一紧。
皇后今天早上所说的一番话,是胤禛授意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借着皇后敲打自己么?要不索性装糊涂?不,不能装糊涂,胤禛心里跟明镜似的呢。如今只能咬牙抗下,看看胤禛是什么意思……
年素鸢慢慢跪了下来,低声说道:“是,今日朝见之时,皇后说了。”
她特意挑明,皇后是在“朝见”时,对着大家说的,而不是对着她年素鸢一个人说的。
“哦。”胤禛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听不出喜怒来。
年素鸢一动不动地跪着,盯着胤禛的脚尖。他不发话,年素鸢便也不出声。良久之后,胤禛才叹道:“起罢。”
年素鸢咬了咬牙,朝胤禛重重叩头。
胤禛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叹道:“你呀你呀……朕知道你聪明,可聪明也得有个度。弘时和年家的干系,朕不打算追究。下回不准再这么做了,懂么?”
年素鸢心念急转。
胤禛故意不明说,也是在试探她,试探她知道了多少,做了多少,年家又在这场纷争中持什么态度。
可是,粘竿处能打听出些什么消息呢?……是府中,还是宫中……摆在明面上的消息是,她替弘时找了几个文人师傅,而近日她又让父兄和这几位文人墨客断了关系,也彻底跟弘时断了牵扯。是了,难道胤禛的意思是,她的手伸得太长,已经开始干预朝政了?
年素鸢思量停当,低头认错:“臣妾自知有罪……”
“哦?爱妃何罪之有?”胤禛饶有兴致地问。
“臣妾势利!”眼看着三阿哥不行了,立刻跟他撇清干系,可不是势利是什么?至于“干预朝政”这一条,打死她也不认。
“哈……”
胤禛竟然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年素鸢一眼,“鸢儿,你一点儿也不势利,你聪明,而且愈发地聪明。倘若早年你进府时,也有这般聪明,朕可得日日念佛!可惜——”
可惜什么,他却没说。
年素鸢身体一松,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慢慢地扶着桌沿站起身来,又慢慢喘匀了气。
“惠哥儿,来。”
胤禛朝福惠招了招手,语气温和了不少。
福惠瞅瞅他,慢腾腾地挪了过去,怯生生地唤了一声“皇父”。
胤禛比了比他的个子,皱皱眉,又将他抱到椅子上,手把手地教他练字。年素鸢越看越觉得不对,莫说天家抱孙不抱儿,即便是在寻常人家,日理万机的家主也很少会看顾庶子。除非……他想将他变成嫡子。
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就被年素鸢压了回去。
太荒唐了。
她宁可相信胤禛出尔反尔,让皇后替他挑几个满州妃子,再生下几个儿子,慢慢地养着,也绝不相信胤禛有意立福惠为储。她的身份暂且不论,单是年羹尧手握重兵这一条,就足以让胤禛打消这个念头了:幼主、带兵国舅,多么适合篡位……
“年妃?”
胤禛忽然开口唤了一声。
年素鸢松松一福:“臣妾在。”
胤禛揉揉福惠的小脑袋,慢慢地说道:“朕想着,给福惠圈个字,就叫‘晀’,弘晀……”
他握着福惠的小手,如行云流水般地在纸上写了个“晀”字,从日从兆,恰恰随了正经皇子们的序。
年素鸢感觉自己的手在抖。
难道胤禛真的……
她又福了一福,浅笑道:“臣妾替弘晀谢皇上赐名。”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年素鸢心里直打鼓,不知这位爷又起了什么念头。
半晌之后,胤禛才松了福惠——不,弘晀的手,拍拍他的肩,吩咐柔嘉带他下去。末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唤住柔嘉,道:“过几日去找你五哥哥玩儿。”
所谓“五哥哥”,是指五阿哥弘昼。
柔嘉应了一声,带着弘晀下去了。
胤禛拉过年素鸢,将她圈在自己与书桌之间,在她的耳边轻轻呵着气:“鸢儿,你说,倘若爷将弘时出继,又将如何呢?”
年素鸢吓了一跳。
胤禛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后宫不能干政,这是从前朝就留下来的宫规!他是刻意要试探她,还是……年素鸢定了定神,笑道:“古往今来,唯有宗室将子嗣出继皇家,哪有皇家将子嗣出继的?”她刻意模糊了“宗室”的概念,没有提及八王爷。
胤禛嗤嗤一笑:“鸢儿果然聪明得很。朕不妨同你明说,朕嫌弘时与允禩走得太近,索性便让他们蛇鼠一窝!”
要变天了。
这是年素鸢心里唯一的念头。
胤禛刚刚清理了帐册、充盈了国库,年羹尧也才刚刚打了几个小胜仗,秋闱也才刚刚过去,想必那位八王爷又在其中做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情。呵,看样子,八王爷还未曾死心,想要图谋大位呢?
只是八王爷和弘时走得近……
莫非他要力捧弘时上位么?
愚不可及!
他明明知道胤禛对他恨之入骨,他喜欢谁,胤禛肯定就讨厌谁,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亲近皇阿哥?等等,或许他的本意就是废了弘时,废了胤禛所有的成年阿哥……
“竟是八王爷?”年素鸢故做惊讶,待看见胤禛微微皱起眉,知道自己装得太假,便又顺势改口,“先前臣妾听说三阿哥与八王爷走得近,还以为是讹传呢!这可不大妙罢。”
“所以朕才要将弘时贬——嗤,十三弟说,终究是朕的骨血。既然这小子这么喜欢他八叔,就让他去跟八叔过日子好了。”胤禛冷笑。
贬,贬什么?贬为庶人、削除宗籍?
看来胤禛已对弘时恼恨到了极点,不可逆转了。
年素鸢定了定神,面色有些哀戚:“先前臣妾进府时,看三阿哥倒是个机灵的,怎知……八王爷如何,臣妾本不当议论,只是前朝之事干系太大,哥哥又在西北……”
她刻意提到了“西北”二字,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妾妄议,实在该死!”
胤禛盯着她看了很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好,好得很,总算是知道进退了。
真希望她那个该死的二哥有她一半聪明。
“苏培盛——”
胤禛朝外头喊了一声,苏培盛紧赶慢赶地进了暖阁。他看也不看年素鸢,谄笑道:“皇上有何吩咐?”
“让宗令亲王崇安、宗正郡王德昭、张廷玉去颁旨,皇三子弘时革黄带子、出玉牒帝系、出继廉亲王为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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