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素鸢禁足时,多了一个乐趣,那就是折腾明椒。
她今天在明椒面前说四阿哥受伤了,明天在明椒面前说四阿哥被火烧没了,又过几天再说四阿哥染了风寒生病了。总之一年四季,根本不带轮换的。即便明椒心智过人,也根本分辨不出年素鸢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所以,即便她知道年素鸢是在折腾她,她也无能为力。
偶尔,胤禛会把明椒提出去上上刑,顺便逼她吐露出一些陈年旧事。到后来,皇后也爱上了这个游戏,即便仍旧是病恹恹的,也恨不得天天扎明椒的小人。再然后,当年素鸢走近明椒时,明椒下意识地瑟瑟发抖。
唔,真好。
年素鸢笑得兴高采烈、恣意张狂。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魔了。只要看见明椒不好,她就分外开心。但是,明面上,她依旧是那个尊贵无比、高高在上的皇贵妃,统御西宫,飞扬跋扈。
天上飘起了大雪。
那一日,正是除夕,雍正三年的除夕。
年素鸢照例去给上头那两尊大佛请安见礼。她大致瞧了一下,宫中依旧是那么几个人,不热闹,却也不冷清;皇后似乎有意扶宁妃上位,特意将她的位子安排在了自己右手边,以示恩宠。
年素鸢故意装作没看见。
横竖皇后要捧谁、要推谁,都与她干系不大。宁妃再受宠,她能大过皇贵妃去么?她的孩子能大过弘晀、福沛么?帝王恩宠从来都是缥缈虚无的存在,她也不指望着独宠——虽然她已经是宠冠六宫了。
年羹尧向她遥遥举杯,笑得很温和。
年素鸢亦笑,示意自己在宫中过得很好。
“子臣给皇父、皇母、诸位妃母请安。”
……
弘历、弘昼、弘晀齐刷刷地站成一排,一本正经地请安,颇有几分滑稽。弘晀不过三岁出头,小小的个儿,往哥哥们身边一站,还真是……咳。
福沛才刚刚学会说话,只能跌跌撞撞地扑到胤禛脚边,问一声安。
竟有几分其乐融融。
自从允礽故去、弘皙夺爵、朝堂大清洗之后,紫禁城中便清冷了许多,诸位亲王、福晋齐齐朝贺、问安,赏赐也流水价儿似的洒了下去,竟像是不花银子似的。
胤禛的确很高兴。
他的政敌已经被翦除了大半羽翼,边关的叛军也已经被彻底剿除,他的新政也已经初具成效。虽然儿子太少依旧是他的一块心病,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活到弘晀长大的时候。
因为四阿哥已经初具颓像,课业也已经荒废,为人暴戾乖张,几乎拉不回来了。
——没错,往昔那位英气勃勃、招人喜欢的四阿哥,竟然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不得不说,房里人起了很大的作用。
若非红锦、红缎两姐妹宠着,他哪能养成这种怪脾气呢?哈哈……
所以,年素鸢很干脆利落地给她们抬了旗,如今她们都是四阿哥府上的侧福晋了。
席间,有宗室亲王提议,给四阿哥、五阿哥指个嫡福晋,以正皇室纲常。弘昼自然是无所谓,但弘历想起府里那两位花儿似的美人天天哭诉说,若是有了嫡福晋,肯定没有她们的活路,便婉言拒绝了这个要求。
哈。
有些时候,怜香惜玉的性情,也是个致命伤。
年素鸢忍住笑,眼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廉王妃终于忍不住了,讥讽道:“好一派天家气象!”
廉亲王似乎试图阻止她,但被她瞪了一眼,便讪讪地坐了回去。
胤禛轻咳一声,将目光投向年素鸢。
他已经不指望皇后了。
年素鸢望望他,又望望不为所动的皇后,无奈地开口:“素闻廉亲王畏妻如虎,看来果不其然哪——”
说完,她还刻意用既嚣张又轻蔑的眼神,瞥了廉王妃一眼。
廉王妃火了。
她啪地一声搁了筷子:“我有些不适,自请离席!”
离、离席?
现在还没到撤席的时节呢。再者,就算要离席,也得是胤禛先说离席,这是规矩。
廉亲王站起身来,跟胤禛告了罪。他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皇后开口说道:“廉王妃,你如此行事,也未免太过嚣张。”
“嚣张?”廉王妃大笑,“我可比得上年皇贵妃?我可比得上弘历?”
嗳,奇怪,她说皇贵妃也就算了,怎么又扯上了四阿哥?
廉王妃冷笑道:“今日我就把话撂这儿了,大不了一死而已。成王败寇,我从来都拎得很清!雍正皇帝陛下,你不是治家很严么?怎么竟然闹出了儿女同|床的丑事?”
胤禛霍地站起身来:“放肆!”
司掌宗人府的康老亲王亦道:“廉王妃,你可知,诬蔑天家,乃是重罪!即便你贵为亲王福晋,也不能逃过重责!”
“皇上息怒……”廉亲王试图打圆场。
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弘昼。一般来说,只有这位荒唐的阿哥,才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年素鸢瞠目结舌。
事情不对啊……
为什么这件丑事,到最后是由廉王妃捅出来的?
为什么是由廉王妃捅出来的???
为什么???!!!
这回可闹大了!
除夕夜,宗室宴,诸位王爷都在场……
无论廉亲王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说的,但这一回,四阿哥肯定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她定了定神,没有说话。再看胤禛时,他的脸色已经差到了极点。
“皇上。”
怡亲王起身说道:“夜已深了,宫门也将下钥,不如就此令我等归府守夜,如何?”
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夕阳才刚刚落下山头,天色还没有全暗呢。
胤禛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来:“撤席。”
诸臣告退。
“等等——”胤禛的声音已经开始扭曲变形,“廉亲王、廉王妃,留下。怡亲王也留下。皇后、皇贵妃,你二人也一并留下。”
这是要撇开宗人府,自己审理的节奏么?
诸位宗室亲王眼里都闪着奇怪的光……
你不说,我们不会去查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你怕了?”廉王妃颇有些疯魔的势头,“雍正爷,雍正皇帝,你竟然也会有怕的时候?来来来,不需要去审,我来告诉你。你最最疼爱的的四阿哥弘历,是个只要美色不顾人伦的混蛋!你去查查,他府上新宠的美妾,一位姓乔的女子,到底是谁?”
胤禛皱了皱眉。
他不记得自己有过……等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确宠过一个民女,但是他很快就把她带回了府里,怎么可能有孩子流落民间?
“哦,用不着你那愚蠢至极的粘杆处去查了,我早已替你查好了!你晓得什么叫做双生女么?什么叫做一模一样的双生女儿么?呵呵呵呵……”
胤禛脸色微变。
他带回来的,和给他生孩子的女人,不是同一个。
“够了!”康老亲王暴喝一声。
“怎么,要将我发落宗人府?”廉王妃讥讽道,“好好好,早在康熙六十一年,我就说过,‘恐不保其首领耳’!现在用不着你找理由杀掉我,也用不着找理由杀掉我们家王爷了。这是一个多好的理由啊,皇室辛秘,哈哈哈哈哈……”
等、等等。
这似乎有什么不对!
年素鸢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她这次似乎是玩得太大了,玩儿脱了!
胤禛缓缓站了起来。
他指着廉王妃,声音冰冷,如同从阴寒的地狱之中传来:“将她,押下去。”
廉王妃又是一阵大笑:“第一,我只不过说了实话,你有什么理由逮捕我?第二,我贵为亲王福晋,你一不过大理寺、二不过宗人府,就这么将我押下去?哈哈哈好大的道理!果然是好大的道理!”
怡亲王上前一步:“皇上……”
康老亲王跪倒在胤禛面前:“皇上,廉王妃诬蔑于您,理当严惩!老臣请旨意,将其交由宗人府处决!”
胤禛铁青着脸,久久不语。
怡亲王低声说道:“臣弟自请监审。”
他多看了弘历一眼,目光中饱含了探究。
弘历已经脸色惨白,几乎连筷子也握不住了。
这个消息……
实在是太石破天惊了!
胤禛缓缓点头,一个字似乎有千钧重:“准。”
撤席。
回宫。
安寝。
年素鸢长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板上钉钉的,除非那两姐妹想供出她来。不过,胤禛要审的是廉亲王、四阿哥,根本审不到那对姐妹身上……
等等,必须再给她们一点甜头。
该如何行事才好呢……
当晚,胤禛是在翊坤宫歇下的。
他当然知道自己正处于风尖浪口上,所以他和年素鸢谁都没有谁,翊坤宫中燃了整整一夜的明烛。
事情很明显。
弘历是无心之过,乔引娣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不过有心人将消息散了出来,又恰好被廉王妃给听见了而已。
胤禛很烦躁,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年素鸢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皇上可还记得昔年的‘二废太子’么?”
允礽二度被废之时,朝野动荡。康熙迫不得已,打破了旧制,将诸位皇阿哥尽封为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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