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墓室里,长明灯暗黄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出玉石一般半透明的光泽，莫华半垂着眼眸，用手指拂去棺木上的灰尘，脸上的神色温柔又哀伤。
思绪将他带回了年少的时光，他至今还记得初次见赵烨时的情形,那时候他被奸人所害，锁在御花园的地宫里，那少年一身明黄的长衣,初见赵烨时他只有十六七岁的光景。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姐姐啊，神仙姐姐你会飞哎，好厉害啊！”
他记得赵烨看到他的时候呆呆的样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眸，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可爱得紧。
初遇的时候赵烨整天跟在他的身后一口一个神仙姐姐地叫着。
那个时候赵烨还是少年皇子，风华正茂，那时候他的名字还不叫莫华，他是端木若水，朝廷中只手遮天的宰相，是他进言让皇帝封赵烨为太子，又倾尽全力扶持他，最终一步步将他送上了皇权之路。
四十余年的宫中相伴，看着赵烨从一个懵懂少年成为一个拥有天下全力的九五至尊，那个人即使是拥有了天下，也始终将他当做宝贝一样捧在手心上。
人生太短，几十年光阴就那样匆匆而过，他看过赵烨年少时风华正茂的模样，看过他总览天下登高望远的威仪之风，也看过他两鬓斑白垂垂老矣的神情。
他的手在那龙纹的棺木上来回的抚摸着，他知道在这棺木之中的白骨就是他曾经深爱过的男人。
可是这个时候他连打开棺木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一千年如水而逝。
有时候他甚至难以分得清楚前尘往事，往昔如一场梦，已经随风消逝，如今这年月却又如另一场梦，他不知道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如在梦里看到了自己做梦。
有时候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莫华还是端木若水？又或是傅明哲？还是柳如冰？
到了最后这些都全无意义，一个名字又能代表什么？
就像他分不清楚毅是不是真的就是他深爱的赵烨，当楚毅带着他去病房看他爷爷楚仁的时候，他觉得所有的力气都从他的身体里抽去了，他甚至觉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始终是一个不同于常人的千年妖孽，再怎么掩饰都始终异于常人。
这时候的他应该是躺在赵烨旁边的凤纹棺木里成为白骨，每天早起在镜子里看到那张光滑白皙的脸庞让他自己都觉得心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不是突然一下就如同画皮一样一揭开就看到脸皮下的森森白骨。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问楚毅究竟以后置他于何种位置，不论是谁都难以接受这样一个鬼森森的故事吧，他选择了静静地离开，也许只有这千年皇陵的墓室里才是他该呆的地方。
“哎……”莫华长长地叹了一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两行晶莹的泪珠子从他的脸庞滚落，莫华缓缓地走到了旁边的凤纹棺木旁，用手拂去了棺木中的灰尘，将打开的棺木半合地盖着，侧身躺在了棺木里面。
莫华觉得自己的心很累很累，太累了，他要好好地睡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恐怕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吧，
他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眸……
……
若水走出了墓道，感觉到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入眼的是一片青葱的桃树林，这时候正是秋天，树上的桃子很多都熟了，挂满了枝头。
桃子，苹果，梨子，许多年前他常常来古墓的时候就在古墓后面种下了这些果树林，如今已经是桃李成荫。
在墓室的后面有一个精巧的机关，从那里有一条狭长的墓道可以通到皇陵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出口，在出口外面建造了一些农家院落的房舍，这些房舍从外面看起来简陋质朴，都是青砖蓝瓦，最多就是古朴些了，内里却大有乾坤，屋里的床和桌案都是用最上乘的紫檀木精雕而成，涂着很特别的淡金色明漆，过了千年仍然坚固不腐，床头还摆着精雅的书柜，上面摆着一排排的线装古书。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剑鞘镶嵌蓝色宝石的玄铁长剑。
这一排的屋舍是在当初建造皇陵的时候就建好的，院落里还种着千年的古槐树，如今已经高可参天，周围的菜地虽然已经荒草丛生，却仍然格局俨然，只是院落的篱笆早已经掉落，只剩下了半截矮墙。
当初若水为他所爱的明帝赵烨殉葬之时仍是年少模样，他就在墓道机关出口的尽头建造了这些房舍，建造了果木林和菜地，用坛子将菜籽和麦籽封好埋在地下，就是为了守墓之时仍可种种田延续一时，没有想到一睡千年之后还能成为他的栖身之所。
那时候他在s市的生意已经做得红红火火，却也不忘在清明之时来这里住上数十日，祭奠一下逝去的亲人。
若水走进了屋子，桌子上又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用手拂去了那些灰尘，又寻到木盆去屋舍旁边的清溪里打了些水，梳洗过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衣服换上了，将屋子打扫了干净，这才靠在床上休息。
他想到了楚毅，他在古墓中这一睡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楚毅不知道是不是尚在人世？
感慨了片刻之后他决心不再去想这些让人感伤的事情，他想了想打算去西域雪山去祭拜他的师父。
在西域人人敬仰膜拜的活佛是他千年前的师父转世，他想去雪山上探望他，他也想念那皑皑白雪的雪山了。
他喜欢那雪山上的风，凌冽地吹起他的衣袖，仿佛让人冷到骨子里一样的清醒。
他喜欢那日落山照在雪山顶上的霞光，将白茫茫的雪山的顶尖上镶嵌出一道玫瑰色的金边，那样神圣，那样壮丽美妙。
即使是在梦里他都记得那站在雪山之巅通体光芒闪耀容色远胜过人间色相的人。
那是让他终其一生仰望的师父，
那是他每次只要想起都会感动到泪流的师尊。
千年后他已经转世十数次，可是每一次只要若水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感觉到那种从心里透出的熟悉。
“雪山，梦中的雪山，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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