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凌鸢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庞,还有那双碧绿的眼睛。
他缓缓坐起身,环视四周,雅致的厢房,只有他父亲在此。他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翾儿在哪里……
但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迅速起身,下床。
他走到楚涟碧身前,双膝跪地,沉声道,“孩儿不孝。”
楚涟碧表情淡然不经,他居高临下看着楚凌鸢,声音清冷,“不孝在哪儿?”
楚凌鸢攥住了拳头,低声道,“其一,没有保护好翾儿。其二,遭人算计,受制于人。其三,令父亲在江湖中蒙羞。其四,让爹娘担心了。”
楚涟碧沉默的凝视自己儿子,许久,开口道,“我并未担心过你。”
“但是,”他一声轻叹,“你娘很担心。”
或许是自幼经历与个人观念的不同,楚涟碧与萧晓在对待孩子的问题上,想法并不一致。萧晓处处操心,事事惦记,天冷时怕孩子冻着了,天热时怕孩子捂着了。吃少了怕饿着,吃多了怕撑着,一天没见着就担心。
楚涟碧则恰恰相反,他很少过问孩子的事情,也不愿过问。若非萧晓强行要求,传授功夫他也只是丢个剑谱让他们自己去琢磨。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萧晓自从生了孩子后,就天天围着孩子转。
他们夫妻两,一个是现代式妈妈,一个是杀手式父亲。当两种观念起冲突时,楚涟碧只有顺着萧晓的心意来。他不想为此吵架。
楚涟碧走到桌旁坐下,以手撑住额头。想到他那娘子,他委实很头疼。自从生了孩子后,她对他的在意程度,真真是不及对孩子的一半。他都怀疑,是不是对她而言,婚嫁的意义便是生孩子。
这几天,为了让萧晓放下心来,他对她说楚凌鸢的魔障已经解除。其实他很明白,所谓魔障只是借口,爱欲是心魔,除非人死心碎,不然又怎么除去。
良久,楚涟碧开口道,“你娘打算将翾儿许配给夏国皇帝夏子骞。”
楚凌鸢蓦然抬起头,脸色煞白一片。他的手在不经意攥紧了。
“你打算怎么做?”楚涟碧看着他剧烈变换的神情,问道,他的目光颇有些审视。
楚凌鸢声音低哑的开口,“……翾儿可愿意?”
“愿意又如何?”楚涟碧发问,“不愿又如何?”
“若是她不愿,我带她走。若是她愿意……我……”楚凌鸢想说祝福他们,可是那几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你若是带她走,你娘又会伤心呢。”楚涟碧缓缓道,声音变沉,透出冷然,“你觉得,我会放过你么?”
“我……”楚凌鸢在父亲目光的逼压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知道,那是他无法反抗的力量。
他恨!他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为什么要有一个如此强大的父亲!为什么要有一个诸多管制的母亲!为什么他连自己人生的自主权都没有!!
楚凌鸢倏然低笑出声,笑的格外苍凉,“何必要救我……这样活着……会比死了好么……”
“因为,”楚涟碧直直看着他,将楚凌鸢的不甘、愤恨、痛苦甚至绝望尽收眼底,轻悠悠的吐气道,“你娘不希望你死啊。”
楚凌鸢拼命压抑自己涌起的情绪,几番深呼吸后,他哑声道,“爹,请你不要这么残忍。”
“残忍?”楚涟碧微微蹙起眉,“若没有你娘出现,若你是其他女人所生,如今你不过是个麻木不仁的杀人工具罢了。”
“我宁可麻木不仁……至少……不会这么痛……”楚凌鸢惨淡一笑。没有人能够体会他所承受的痛与恨。他们根本无法明白,他过的究竟是怎么煎熬的人生……
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承受,所以生生被逼出了双重人格。
他们还要怎么样?究竟要把他逼到什么程度?!难道不知道这么活着,比死更为可怕么!!
楚凌鸢不断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并不想辜负任何人,他也不想忤逆父母。他努力以平稳的语气道,“爹,你们不要再逼我……”
门突然被推开,萧晓快步走入,边走边对楚涟碧道,“鸢儿醒了怎么都不叫我呢!”
她走到楚凌鸢跟前,赶紧将他拉了起来,瞪着楚涟碧,责备道,“儿子大伤初愈,你怎么还让他跪上了。”
楚凌鸢的个子,已经比萧晓高出不少。萧晓将楚凌鸢拉到床头坐下,嘘寒问暖,问东问西。楚凌鸢垂下眼脸,淡淡应答着。
萧晓瞅着自己这儿子,当真是将他爹的美貌继承的淋漓尽致,却又比他爹苍白赢弱的多,不由得一阵阵心疼。但她没有看到自己儿子低垂的眼眸中,种种剧烈交杂的情绪。
“娘子,”楚涟碧站起身,抱过萧晓,柔声道,“鸢儿才刚刚醒来,身体还比较虚弱,需要静养。你就不要打扰他了。我们先出去吧。”
“好嘛。”萧晓瞧楚凌鸢似乎也有倦色,便不再多留。她又对楚凌鸢叮嘱道,“鸢儿,好好休息,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迈出房门时,楚涟碧回头看了楚凌鸢一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楚涟碧的目光带着逼压,甚至透出威胁,而楚凌鸢的眼神复杂到难以言说,其中含有着不甘和恨意。
直到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他攥的死紧的拳头,倏然松开,胸口一甜,唇角涌出一片殷红的血液。
即使气急攻心,即使心脉不稳,他也不容许自己在爹娘跟前暴露出来。因为这只会显得自己更弱。
楚凌鸢喘息急促,他的眼里再次聚起暗红,透出沉沉的戾气。他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如果这双手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是否就能抓住自己想要的……楚凌鸢盯着自己双手的目光,瞬间变得狠戾的可怕。
当楚灵翾推开房门时,楚凌鸢正在静坐疗伤。
“吱呀”一声轻响,他转过头,只见楚灵翾娇俏的身影一溜烟窜了进来。
“哥哥!”她叫着扑进他怀中,“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她像个黏人的小猫般在他怀里蹭着,可闻到的却是一股血腥味,抬头朝楚凌鸢的脸庞看去,才发现他唇角还有残余的血迹。
楚灵翾当即紧张起来,她跳起身,站立一旁,急着道,“娘亲不是说你好很多了么!怎么会这样?!”
楚凌鸢伸出手,将她再次抱入怀中,他将脑袋埋入她脖颈间蹭着,拼命嗅着她的气息,良久,哑着喉咙道,“哥哥没事……”
当他再次抬起眼看她时,表情犹如三月春光般动人柔和,而双眸子里,浓浓的情意与炽热的缠绵密密交织。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向楚灵翾的目光已斥满无法遮掩的爱欲,而那强烈的程度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看出。也由此,他才会被南宫七弦一眼窥破心思。
楚灵翾抚摸着楚凌鸢苍白的脸庞,倍感愧疚的低声道,“哥哥,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南宫七弦那混账算计……”
楚凌鸢略略挑眉,“你说南宫七弦是什么?”
“混账!大混帐!王八蛋!”
他低下头,一声轻咳,敛去唇角悄然绽开的笑意,随即又抬头严肃的看着她,“翾儿,你不是前不久才告诉我,你很喜欢南宫七弦么?”
“呸!我那是瞎了眼!我当他是好人!谁晓得他人面兽心!我现在讨厌死他了,不,哪是讨厌啊!我恨死他了!混球!人渣!我饶不了他!居然敢算计姑奶奶我
!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楚灵翾一脸激动的叫道。
楚凌鸢很认真的听她噼里啪啦将南宫七弦一顿臭骂,这感觉真真是不错。
“哥哥,”楚灵翾突然抓住楚凌鸢的双手,郑重道,“我一定为你报仇!”
楚凌鸢只觉得太阳穴跳了两跳。他抽出手,用手指刮了刮她的脸庞,笑着柔声道,“翾儿什么都不用做。”她什么都不做,他才最省心。
“那怎么行!敢欺负我的人,我一定要欺负回去!”她恨恨道。
楚凌鸢像是想到什么,表情突然沉了下去,他抓住楚灵翾的手,“翾儿,哥哥问你一件事……”
“什么?”楚灵翾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楚凌鸢指尖有些发颤,他将少女的手抓的更紧了些,声音有些虚浮,“你觉得……夏子骞怎么样?”
“他?!”楚灵翾诧异的瞪大眼,怎么连哥哥也提到这个人。奇了怪了!他有那么招人喜欢?其实她看夏子骞真的不太爽好吧,但是娘又说了他是救命恩人,不得无礼。
楚灵翾不屑的撇撇嘴,道,“不怎么样。”
楚凌鸢仔细观察楚灵翾的神色,确定了她对夏子骞确实没有什么意思,一颗心微微落定。
“哥哥,走吧。”楚灵翾这才想到正题,拉起他,“娘让我来喊你吃晚饭呢!”
傍晚时分。
斜阳洒照,微风轻浮。一张红木圆桌旁,围坐着楚涟碧、萧晓、楚凌鸢和楚凌鸢,桌上摆放着八道菜,有荤有素有汤。
“这些都是我亲自下厨做的哦!”萧晓对自家两孩子,献宝般笑眯眯道。
“哇,怪不得好好吃的样子!”楚灵翾立马跟进,溜须拍马。嘴里正咀嚼的一块红烧肉却觉得腻的很。好吧……她就知道,娘亲这种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厨艺是不用期待的。他爹心疼他娘,说这些事儿会使皮肤受损,让下人们去做就行。所以,她打小吃的就是专业级大厨烧的饭菜。
但是,一想到这桌子菜都是娘亲自做的,楚灵翾又觉得吃起来倍感不一样,有一种其他饭菜都没有的味道。她也确实吃的津津有味。
萧晓满意的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又瞧瞧楚凌鸢。发现他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米饭,不由得问道,“鸢儿,这些菜不合你胃口么?”不等楚凌鸢回答,她又问,“你喜欢吃什么?为娘再去给你做。”
只要看着楚凌鸢,萧晓内心就会涌起说不出的心疼。自从两年前那次后,她都没有与自己儿子好好说上话,更别说这样好好坐在一起吃饭了。
“哥哥多吃点嘛!”楚灵翾连忙给楚凌鸢夹菜,“娘亲弄的真的很好吃哦!不吃可是损失!快吃快吃!”
眼瞅着楚凌鸢将那些吃下去了,她又接着问,“怎么样?很不错吧?”
楚凌鸢看向楚灵翾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还有笑容洋溢的脸庞,不由得微微一笑,点头道,“嗯,很好吃。”
“那,我就说吧,娘亲做的饭菜可好吃了!你看我和哥哥都很喜欢!”楚灵翾转过头来,朝萧晓邀功道。萧晓当即笑得更开心了。
“娘子,你自己也吃啊。”楚涟碧往萧晓碗里夹菜去。
“嗯……”萧晓应着,突然就哽咽了。她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
楚涟碧当即坐到她身旁,揽住她的肩,轻轻拍着,“娘子,怎么好好的就哭了呢……”
“没有没有……”她努力收回泪水,又笑了起来,“我只是太高兴了……真的……”
这几天可以说是她两年来心情最好的时候,因为儿子的魔障清除了,女儿的病也缓住了。一家人终于又可以聚在一起,其乐融融。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