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嗔道:“你只动动嘴,也不管别人乏不乏,再说了,咱们这边一动身,少不得又是一大群丫头婆子跟着,太太那里得着信儿,没得又要操回子心。”
宝钗也笑道:“我可劝你别去受那份罪。你是没打那边过——别说赏花了,但凡离得近些,就听得那起子老嬷嬷们扭着把老嗓子卖弄,别说你了,就连我也受不住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宝玉倒也搁开手去。宝钗见他听劝,趁热打铁又道:“咱们闹了这半晌也该散了。还不知道姨妈那里忙成什么样了呢,你若有心,一会子瞧瞧她老人家去,给她道声辛苦,也是你的一点孝心不是。”
宝玉点头应了。
一时众人散去,宝玉就着晴雯的手浓浓吃了盏茶,方才欲提脚往王夫人处去。却又想起一事来,回身寻到黛玉道:“也是我痴了……咱们明儿早早接了史大妹妹,再一并往薛姐姐家里顽去不就好了?”
黛玉瞪着眼瞧了他一晌,嗤笑一声道:“这可实是醉了——若只是你去,还可同那些粗老爷们在外间将就坐坐,若是我同云妹妹去了,薛姐姐可说了家里还没收拾妥呢,可是叫咱们坐哪儿呢?她今日道了一日的辛苦,可见于你是对牛谈琴了。”
宝玉扯扯绦带,笑道:“还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且瞧瞧太太去,你若无事,等我回来再说说话罢。”
黛玉却不理他。候他出了门,就唤丫头们收拾干净,自却回屋躺下,将绢子掩了面,就轻叹了口气——这位爷的心态才是正常的少年罢,整日里愁的乐的,也就是眼面前的那点儿事。似她这等多思多虑,偏又总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的,才是反常罢……
这府里连小尼姑小道姑这等只念经求道的方外人都安置不下,偏偏小戏们就能安置进府了?再则这府里正动着土呢,怎么就得把小戏们安置进府呢?且哪儿安置不了呢,偏就巴巴地将亲戚赶了,将梨香院给腾出来安置?——不过是老太太前阵子论起买小戏的事发了句感慨,“……这些身段呀口齿呀我却不算是懂的,当年你曾祖父在世时才是行家,他老人家是极爱听戏的,晚年很是收罗了几个名角养在家,那梨香院里每日里咿咿呀呀地,极时热闹,啊,梨香二字正是由此而来……”
这话看似闲谈,细品起来却很不是味道:贾家行武出身,荣公暮年哪来的雅性“养静”?这梨香院偏居内院一隅,又另有门可对外出入。怎么看,都是一个老不修花天酒地养角捧戏的好去处。想来贾母当年做媳妇时,没少为这处“养静之处”烦心罢。
这院子的由来若无人细究,薛家住住还则罢了,总归梨花皎皎,贺咏者众。可“梨香院”若是“梨园香”,纵是薛家是商户出身,也是丢不起这个脸的。黛玉想得明白,别人自也能想得明白。据传薛舅姨隔日在王夫人房里呆了大半晌,也不知这两姐妹怎么掰扯的,薛家就借着“如今府上动土建宅的,咱们住着着实给亲戚添乱……再则娘娘返家,外姓人住在府里,到底多有不便……”为由,搬离了梨香院。却又不曾将自个儿家的宅子收拾出来住,仍是由王夫人安排着在贾府后街上安置了下来……
事有反常即为妖,贾母人老却不糊涂,人情素来练达,要黛玉相信贾母这段让薛家难堪的话是无意中说出来的,她是打死也不信。她倒觉着,外祖母这么做正是为了她上回生辰受的气:上一回王氏她们说她象个小戏,这一回贾母她老人家就直接告诉她们住的是“梨院”,就是戏子——打狗还要看主人,贾母纵是不为她这个外孙女,也得为着她自个儿出这口气罢,这般明着损了她这个外孙女,王氏可曾真将她这位“老祖宗”看在眼里?她要真不出手,这府里只怕就真该姓“王”了。且薛家住的院子说来还是王氏安排的,左右闹起来,她们也怪不着别人。且后来,贾母亲自吩咐下去,除了安置那些小戏,又将府里的先时买的戏子们,如今不过是些老婆子了,也都安了进去做教习,实打实坐实了“梨园”的名,可见是连里子都不给薛家留了,嗯,或者说是不给王氏留了——贾母已是这般行事,若她真与湘云去贺,只怕薛舅姨定会当作贾母派过来示威的罢,这可是要赶狗入穷巷的节奏,万万要不得。
不过薛家纵是被贾母一句话逼出了贾府主宅,却仍愿与贾府那些旁枝偏房挤在一处,也不离了贾府自回自家,似这般牛皮糖般粘着贾府不松手。其脸皮厚度也算是叹为观止了,想来似这般在娘娘即将回府省亲的前期离开,半点好处不能得着,这损失却是比面子重的多了,且这府里不是还有个王氏么,倒真不愁寻不到机会,得不着好处……
也只有宝玉这个呆子,只惦记人家的乔迁宴罢……
这日之后黛玉倒是如嬷嬷所愿,再没惹出什么事来,每日里大半时间都陪着贾母抹牌念书打双陆,再不然就同云莺一道琢磨些膳食与贾母享用。凤姐有时累得很了,也半真半假地打趣她两句“还是林妹妹能干,即得了孝顺的名声又得闲。”
黛玉自打生辰出了小戏那事,待她越发没好脸,纵是接话,也是半嘲半讽的多,“……这里里外外的事是做不完的,可身子只得一个,你也该小心保重些,若真的半道上累病了,这泼天的富贵天大的功劳可就便宜别人了……”至于凤姐听不听的懂,留不得住那个可能的孩子,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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