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值夜的士兵有些昏昏欲睡。
“哎哎哎,快起来了,被头儿看到你又要挨罚了…”被叫醒之人甚是困倦,推开战友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嘿,你这人,我可是为你好,你还…等等,什么声音?”换班的士兵立马转身用手照在眉骨上,眯缝着眼望向远方,只见暗蓝的地平线,突然扭曲蠕动,扬起一阵阵的烟雾,如风暴席卷般的阵仗向前翻滚而来。换班士兵大叫不好,赶紧鸣响金锣,值夜士兵被锣声吓醒,跳起来慌张地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换班士兵气不打一处来,当头一棒,“别在这儿犯傻了,还不赶快下去通报,有敌袭!”
值夜士兵听得终于清醒,一边跑下勘察台,一边大呼,有敌袭,有敌袭…
昽亟的骑兵队都已风驰电掣到达敌营大门,才有零零散散的云坞兵从营帐里冲出来,连衣服都没穿好,可见因为八卦阵一直以来的固若金汤已经让他们失去最基本的警惕心。果然不消半个时辰,护阵营地就被骑兵队击得溃不成军,营帐尽毁,抵挡不住的云坞士兵不得不向身后的八卦阵退去,边逃还边挥动着武器,似是在挑衅骑兵队追击。可骑兵队丝毫不见混乱,摆出雁行阵朝撤退的士兵追去,眼看就要触及八卦阵的外围,却突然改变阵型,成羽翼状向两边散开。
这时,朱承顺从队伍中脱离,甩开两幅大锤,继续朝那些逃兵追去,或许是他长相太骇人,吓得一干士兵连滚带爬进了八卦阵,朱承顺也不含糊,举着双锤就跟进去。骑兵们在朱承顺入阵后井然有序地归队,一仗人偃旗息鼓,静静地等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太阳整个从地平线升起,周遭温度也开始加剧,天气本就炎热,何况怀宁身后还坐了个齐王,只觉后背灼得疼。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前方却没丝毫动静,程铁英有些沉不住气,拉着马儿来回走动,刘文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陆惟则道,“朱将军…没事吧?”
后者似乎也有些担心,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齐王倒是很淡定,保持那般姿势未怎么动过。怀宁则希望他动动,下马散个步什么的,或者让自己下马也可以,可偏偏他只是闭目养神,圈着自己,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马上是的。
正当众人都有些皱眉时,队伍里忽然有人喊道,“是将军,是朱将军!”
紧接着大家都开始兴奋的呼喊起来。待朱承顺慢慢靠近,便能看见他好几处盔甲破烂不堪,双锤上尽是血,众人都瞠目结舌,想来他必是经历了一场恶战。哪知还未到跟前,他就一口啐在地上,“呸!他奶奶的,一帮绐徒,骗得老子团团转,摔了好几个大跟头!”
众人听罢都低下头,想笑又不敢笑。怀宁整理整理表情,对朱承顺道,“朱将军这般勇猛,谁敢拦您?所以我说配与将军小兵,那都是多余的。”
朱承顺尴尬得咳了咳,搔搔鼻头,“少说那些个好听的,你且只说接下来要干甚!”
怀宁笑了笑回道,“您再从东南侧的入口进去,若先到了点将台,别攻,只等着我们。”
朱承顺耸耸肩,看向齐王,齐王头一点,他便扭转马身,一声大喝,朝那门奔去。齐王又回头看了看薛敬,便听见薛敬一声高呼,“入阵!”
大队人马开始疾速往阵中移动。
入门后通道并不宽阔,仅能两马并驾齐驱,为了队伍行动方便,骑兵行走中间,步兵分散两边,齐王自然走在了队伍的前端,程铁英与陆惟则居中,刘文征则断尾。
“若害怕就闭上眼,待需要时我自会叫你。”这是齐王附在怀宁耳旁说的话,道上尸首并不多,但都血肉模糊,朱承顺使的是大锤,不似刀剑那么利索,闻着腥味儿倒还好,一进入眼帘,直叫怀宁作呕,脸色发白,身后的齐王当然察出异样,本该幸灾乐祸,却不知怎地,竟有些不忍。
如此前进了半个时辰,齐王忽然一挥手,队伍立即停下。
“前方有埋伏。”齐王的声音从头上飘下,怀宁睁开眼,只见前方百米处,出现了个十字口,敌军骑兵挤满通道,其间旗帜挥舞,似是有一大仗,像个塞子堵住了通道。
“虚阵。”怀宁斩钉截铁道。
齐王一招手,“冲!”
步兵立即伸出长矛,向前奔去,果然敌军见了非但不迎上来,反而四处退散,旗帜扔了一地,步兵见状,赶紧乘势追击,怀宁舒了一口气,望向一片狼藉的空地,忽然皱起眉头,那被锦旗覆盖的地面不知为何颤得厉害,不像是人马奔跑所带来的震动,是比那还要更剧烈些的,侧耳细听,似乎还有些机械的声响。
“不好!别追了!”怀宁大喊出声。薛敬一惊,赶紧鸣哨,然而奔在前端的士兵哪里来得及,一时惨叫声四起。
齐王捏住怀宁臂膀,“怎么回事?”
怀宁推开齐王,动作似要下马,齐王只得先下,再把她接下来。两人走到步兵前端,只见十字路的横向通道竟出现个约两米的大坑,坑中栽满了尖锐的铁棍,好几个步兵就插在上头,鲜血淋漓。怀宁一个没忍住,‘哇’的吐出来,后面的陆惟则见状,下了马赶紧跑过来扶住她,轻拍道,“宁儿,你还好吧?”
程铁英和刘文征看看大坑,也皱了皱眉头,实在惨不忍睹。怀宁好不容易止住恶心,缓了口气道,“怎么办?马倒是能跃过去,人定是迈不过去的,咱们未带长板…前头怕还是要步兵做先锋…”
齐王看了看大坑,再对身旁的步兵望了望,吓得那步兵立即跪在地上,“王…王爷…”
齐王并未理会他,走到不远处一具敌兵尸体边,看了会儿道,“把尸体扔进去。”
怀宁听罢,瞪圆了眼,“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这般折磨他们?”
“不过是尸体,有何不可。”齐王面无表情。
其他人也都是见惯了这些场面,听到命令都行动起来。虽然是敌方士兵,怀宁也觉得如此很不妥,有些生起闷气来,站得远远的。齐王看差不多了,就唤众人上马,去抓怀宁时,她手一挡,自己走过去就要上马,也不知是马儿认生,还是她拉得太紧,马儿嘶叫着,竟来回走动不让她上。齐王并不过去帮她,站在一旁负手似乎在看戏。薛敬知道他那位爷又来劲儿了,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帮怀宁牵住马头,怀宁这才能踩住马镫,一使劲儿跃上去,哪知马儿又让了一步,她重心不稳,眼看要摔下去,被齐王一把接住,怀宁虽额上已惊出密密的汗,嘴上却不饶人,“谁让你救!”
齐王将她扶上,自己也翻身上了马,冷冷道,“本王不想再耽误时间,既然你自告奋勇上战场,就要有所觉悟,收起你的小姐脾气。”
怀宁咬咬嘴唇,一肚子话咽回去,因为她心里清楚,齐王说的对,战场上耍脾气无异于起内讧,何况她也并非那么善良的人。
“你让他们作弧形,外围树盾,内围向下攻击,以此前进。”怀宁侧脸微微低首道。齐王也不回答,偏过去看了眼薛敬,他便开始下令。
果然步兵队刚踏过去,就有兵器交接上,土墙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这边的队伍则是有条不紊,一个倒下,下一个立即接上,训练有素。不消一会儿,便有士兵来报,前方土石坚硬,无法插入。怀宁点点头,“原阵型前进。”
待进入下段通道,血腥味骤浓,两旁土墙破烂不堪,有的甚至塌陷下去,露出半截尸体,怀宁赶紧闭上眼睛,还捂上了口鼻,齐王皱皱眉问道,“你怎知此地有这样的埋伏?”
怀宁捂嘴怕他听不清,只得往后靠了靠,“我方才说了,那大坑马能跃过,人跳不过,阻下步兵后,接下来自然要拦截骑兵,在上段通道时,我远远观察过这边,发现两旁的墙壁,要比之前的凹凸许多,且越到下方越明显,几乎有些遮道了,但是道路的宽窄却还保持着,来人若不仔细看,必会以为与其他无异,径直过去。”
说完齐王却没接话,也不知在想什么,怀宁不敢回头去看,只得讪讪地咳了声,倾倾身子,恢复到累人的姿势,闭上眼发呆。
之后的路段都被朱承顺清理的差不多,他们较为通畅的到达点将台。只见三队士卒以圆形阵阶梯位将台心团团围住,张开长矛,分别顺逆时针旋转,保护得滴水不漏。
“甲组,立盾!甲壹组,攻击!”
听到怀宁的命令,先前冲锋的步兵队向两头散开,以大圈包围整个点将台空地,后续跟出来的步兵,立起一人多高的盾,严实挡住了外围的护卫,朝相同的方向旋转,骑兵队在后以优越的高度开始攻击中间层的护卫,不多时,惨叫声连连,中间层就出现了缺漏,有人大喊一声,一连挑起两具尸首扔了出来,实实砸在他们马前,怀宁面色大骇,使劲儿往后缩,齐王本能反应,回抱住她。薛敬立马上前训斥,“糊涂东西,仔细伤着王爷和军师!”
怀宁从齐王臂弯探出头,看到那人正欲回身谢罪,立马喊道,“小心!”
那人还未听清就被一矛戳中,立时毙命,连喊都没来得及。怀宁惊愕,捏住齐王的手不由的发紧,齐王见她面色惨白,俯下身,低沉道,“闭上眼…”
怀宁呼出一口气,真的闭上了眼,整个身体伏在他右臂,齐王左手似有似无轻拍在她后背,像是魔咒般,让她渐渐平复下来。
待到整个点将台崩溃瓦解,齐王又对薛敬使了个眼色,薛敬会意的指挥众人将尸体运向各通道,把点将台清理出来。齐王见怀宁还是伏着不动,戏道,“军师莫不是睡着了?”
怀宁这才睁开眼,看看周围,虽有血迹,却不见尸体,被俘虏的人整整齐齐绑着安置在墙角,知是齐王有意照拂,却也不好言谢,推开他手臂,下马去。
登上点将台,视野一片开阔,西方已有身影蠢蠢欲动。怀宁转身唤道,“程将军,游兵怕是要来增援了,你立即带上你的人马,往西道去,此方实为多,你只管往前冲便是…等等…”忽然又沉吟了会儿道,“哥哥,将你的人马分拨一半与程将军,你的通道梳理过,应当不打紧。”
陆惟则听罢,指出一队,引到程铁英队中,程铁英便带上人出发。接着陆惟则就对齐王和怀宁二人一抱拳,带着队伍往东南去。怀宁又看向刘文征,“刘将军,你往西北去,此道属阴,虚阵居多,你且细心观摩,注意脚下,多费些时间不打紧,我的队伍分你一半,以备不时之需。”
刘文征点点头,接下人马离去。怀宁将剩下的人也分成三队,布成刚才敌兵那样的圆阵。齐王有些疑虑,“此阵已被攻破,若他们也作那般攻击,岂非功亏一篑?”
“无妨,他们作不了那样的攻击,他们的骑兵只作虚,不会实攻的。”
齐王听罢便不再多言,下了点将台,翻身上马,与薛敬一道守在外围。怀宁眺望四周,现下,东门瓦解,东北朱承顺在攻,西北刘文征阻隔,北道隔离,拿下只是时间问题,东南陆惟则去守,西门程铁英冲击,留下西南道可走,敌军一慌乱必然以此处入内擒王,目的就达到了。
正在思索档口,忽有人喊道,“俘虏少了几个!”
怀宁回头看,齐王也驱马前去确认,却见通道口人影闪动,齐王便想一探究竟,怀宁大惊,“别深追!”
齐王似未听到,奔了进去,这时后方又嚷起来,“有敌袭!”
急急转过身,但见一大队士卒正以锥形阵往点将台攻来,怀宁大喊,“别慌!按阵型行动。”
圆形阵立即转动起来,敌阵刚形成的锋头被搅乱,又开始聚首,却也一时攻不下来,怀宁紧张得出了一身虚汗,正准备擦,背后传来短兵交接的声响,原来是齐王被通道的敌兵逼回了阵中,怀宁也顾不得擦汗了,对齐王唤道,“王爷,入阵来!”
齐王望了她一眼,连答话的功夫都没有,挥剑斩下又一批涌上来的敌人。没想到游兵行动得那么快,看来敌军将领早已看出她意图,先一步让游兵绕道西南,疾速至此。防线还未布好,各将领未到达据点,看来只有硬拼了。
既无其他想头,怀宁一颗心都悬在齐王身上,死死盯住他,必要时也呼唤几句,齐王好不容易斩下一队敌兵,有些歇息的空当,余光瞥到怀宁,却面色大骇,“陆怀宁,右边!”
怀宁听得他呼喊,转头就见右侧已有敌兵扬着长刀攻了上来,她心下一急,竟挥了旗杆去挡,自然是被生生斩断,为了避刀,她回身滚下点将台,敌兵见如此大好机会,赶紧趁胜追击,舞着刀又向她砍去,怀宁被撞得七荤八素,迷迷瞪瞪爬起身,见刀口落下,根本来不及闪躲,心中觉得必定要命丧于此,完全忘记抵抗。此时只听得‘铛’的一声,有剑从她面前闪过,抬起头,竟然是刘文征。刘文征一使劲儿竟甩飞长刀,伸手环着怀宁扶起她,面色焦急地询问,“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怀宁面色惨白,还未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只是木然的摇摇头,刘文征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那边齐王见怀宁遇险,更是奋力的厮杀,却怎么也突破不出来,急得是满头大汗,待敌兵被斩倒下的空当,再定睛一看,人已被刘文征拥住,不由一愣,敌兵趁机往齐王背上狠狠一刀,疼得他勃然大怒,反手将那人刺穿。一旁的薛敬看到,连忙大呼,“王爷,王爷…”
来救援的人这才发现该救的正主还在被围困,赶紧涌了过去,一番厮杀,敌兵渐渐扛不住了,开始往阵里退去,刘文征喝住众人,免得他们深追。薛敬见状,扔下兵器就奔向齐王,小心翼翼的将他搀扶到墙角坐下。
怀宁终于有些清醒,挣脱刘文征手臂,急急向齐王走去,“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王爷的背,背上受伤了…”薛敬声音很是激动。
怀宁扶起齐王手臂,就要看他的伤,却被齐王拦下,“小伤,不打紧。”
怀宁脸色一变,“让我看!”
齐王拗不过她,只得松开手,怀宁轻揭下他战袍,赫然见一尺来长的刀痕斜划在他背上,伤口的皮已经开始往外翻,还涔涔冒着血水。怀宁呼吸渐渐不均匀,手脚有些发抖的从腰侧的布兜里掏出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薛敬,“让他吃下去…”
然后又陆续掏出个瓶子,棉布,绷带,将齐王的衣服完全解下来,开始轻轻往伤口上撒药粉,齐王背部一紧,怀宁立即停下来,“弄疼你了?”
“无妨,继续吧。”
怀宁撒完药粉,边盖上棉布边缠绕绷带,绕过前方时,怀宁手不够长,只得贴近齐王后背,便能闻到浓浓的铁锈味儿,不由鼻子发酸,却未再说话。周围的人也都沉默,只有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不断回响在空气中。
待怀宁处理完伤口,薛敬开始帮齐王穿戴衣裳,见他面色尚好,便对薛敬道,“好生照顾你家王爷。”
站起身,腿脚已有些麻木,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长吁一口气,转身往点将台走去,齐王望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后齿,没有言语。
西边城墙,一人扶栏望着眼前的八卦阵,忽然嘴角上扬竟是笑了起来,身后大臣互相望望,却也只能撇撇嘴,不敢多言。这时,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士兵从城墙脚下跑上来,对着那人单膝一跪报道,“启禀王子,游兵们本已快夺回点将台,却不知哪里冲出一队人马,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现下折损十四之多,剩余的都撤回阵中,却又被敌军门线上的士兵打散,找不到方位了,双极现下也被敌军团团围住,恐怕无法再做出指挥,还请王子示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王子止住笑意,淡然地回道,“就让他们自刎谢罪吧。”
“啊…”
“王子,这…”
“唉…”
众大臣听罢吵嚷不已,王子不耐烦的一挥手,“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认真…”然后转脸对汇报的士兵道,“大胡子,我问你,那个指挥的人怎么样了?”
士兵保持拱手状,“回王子,本来已可拿下他首级,结果也让增援救下了。”
王子拉下嘴角,面色暗沉,“谁让你们取他脑袋了?本王子是让你们活捉!你且去告诉剩下的人,其他都不用管,定将那指挥之人抓来给我!”
说罢还觉不放心,走到护栏边拿出短笛吹了声,声毕就见旁边山腰飞出一只十岁孩童大小的雕,开始于八卦阵上空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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