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响起,音色轻快明朗,润如珠,泠如泉,时如松涛鸣壑,时如空谷传响,抑扬之间,正是一曲万世传唱的《广陵止息》。
没想到她一个娇弱女子,竟能奏出如此慷慨激昂的浩荡之气。来不及多想,龙宁已提剑,随着琴音的起势动作起来。
在卢子婳看来,方才,龙宁的舞剑虽是招式连连,却有种暴泄心中愤懑的杂乱。如今倒是潇洒脱俗,与琴声自然融为一体。她这一走神的空当,正是珠弹纷落之时,忙收敛心神,专注指间。
这一曲舞剑下来,龙宁脸上的汗更是滴答而落。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他一招,平沙落雁,手掌借势用力,将剑推将出去。
“当啷。”一声颤声之后,只见那剑入得回廊的柱子上,足有三寸。
“哈哈···哈哈,真是痛快,痛快得很。”
卢子婳得龙宁搭救不止一次,此人性格豪放,嫉恶如仇,颇有些英雄气概。她自是一直挂念着龙宁的恩惠,也将他当做值得深交的朋友。
递上一方布帕,卢子婳幽幽开口道:“世上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
龙宁接布帕的手一僵,只怪自己方才没看清来人便乱发牢骚,她果然是看出自己心里不爽利了。想起被指婚的事情,心头火气又起,“哼,其他的事还则罢了,只是这一件事情,若是自己做不得主,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可是无盐女?”
龙宁被卢子婳没头没尾的问话弄得一头雾水。
“我是说,可是因为那女子奇丑无比?”卢子婳笑吟吟的偏头瞧着他。
“长得倒还算周正。”龙宁说完,觉得不太合适,生怕卢子婳将他当成以貌取人的斯文败类,连忙又补充道:“我岂是贪恋女子容颜之人,只是她不是我欢心的那个罢了。”
卢子婳只当他是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不满反抗,京中富家子弟的这种事情倒是也不少见。
“那你心中可算是有欢喜的人儿了?”
“我···”龙宁看着卢子婳双眸中的自己,细碎的剪影,映在那一汪清潭之中,只觉得心神俱颤,硬生生的咬出一句,“没有。”
“那便是了,家和万事兴,父母终究是疼爱你的,切莫惹他们伤心才是。”
卢子婳心中挂念着卧病在床的孙氏,这几句话说得尤为诚恳。“若是日后···若是日后你遇到欢喜的人,有可能的话,再相处也不迟。只是···只是,最好不要伤了旁人的一番情意罢。”
卢子婳的脑海中突然闪过颜珍的影子,兀自摇了摇头,道:“是我痴了,情之一字,只能给一人而已,若是分了几份,哪里能有不伤人的道理。”她本意是想开解龙宁的,没想到却惹得自己苦闷起来。
“子婳,你这是···”
龙宁的疑问还没说出口,那大夫已经从前面包好了药过来寻卢子婳,见到龙宁也在此,便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儿,“爷,卢小姐的药已经取好了。”
“今日多有叨扰了,额娘还在府中等我煎药,子婳先行告辞。”
“嗯,我找人送你回去。”
卢子婳见推辞不过,便福了福身,回孙府去了。
她说,家和万事兴。
她说,那你心中可算是有欢喜的人儿了?
她说,若是日后你遇到欢喜的人,有可能的话,再相处也不迟。
子婳,只是,你没有说,若是我欢喜的人已经有了她自己个儿的欢喜,那,又要如何呢?
正是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有大夫的对症下药,孙氏这一场病痛直闹到入了秋才逐渐痊愈。
卢子婳日日在额娘身边伴着,老夫人甚为满意,直夸赞她,最是个孝顺体己的孩子。
这一日,卢子婳在屋子里倚着软榻看书,正读到,“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外面的天气还算晴朗,云彩也不见一朵,萧瑟的风吹散了落叶,和着这一首范仲淹的苏幕遮,当真是应景极了。
果真,秋天总是个让人悲怀伤古的时候。
晚晴进的屋来,手里端了厨房刚刚做好的点心,“小姐,听外面的丫头说,宫里好像传出来消息了。”
卢子婳听到“宫里”两个字,心中管不住的狂跳了几下,“消息?什么消息?谁的消息?”自从上次宣读圣旨之后,她一直未曾得知表姐的近况,一丝半毫的信儿也是没有。
“是···”晚晴面色显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
“晚晴你快些说与我听,想要急死我吗?”
“是孙烟于小姐的,说是···说是···,烟于小姐已经侍寝了。虽然没有晋封,但是皇上亲自给赐了字,’烟’”
“烟?”卢子婳嗫嚅着这个字,只觉得情势不好,表姐的名字里也有这个字啊。她心中升腾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明知道姐姐过得艰难,却连说句安慰开导的话儿都不能够。
“还有,刚才,大少爷的侍从过来问,明日是去纳兰府的日子,夫人眼见着已经大好了,小姐可是要随他一同去的?”
卢子婳心思沉重,只听到晚晴说去纳兰府,便应了一声。
晚晴丫头也是个心思细密的,知子婳此时心绪杂乱,也不多问,即刻应承那侍从去了。
第二天,卢子婳和孙铭翰一同来到纳兰府。待到学堂散了学,孙铭翰自称有事便先走了,留下卢子婳同纳兰容若食饭。
纳兰容若见心上人儿一整日都不开怀,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孙氏生病的缘由,便宽慰道:“你额娘的身子不是大好了吗?”
“嗯,好的差不多了。她还说让我多谢你送来的补品。”
纳兰容若灿然一笑,“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接着又吟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卢子婳诧异问:“怎的突然有兴致吟诗了。”
“见着你苦闷的样子,便吟出来了。”
“我哪有苦闷?”
“怎么没有,你笑的时候,笑意都没到眉角。以往你见着我,可是眼眸里都流露着欢快。”
卢子婳只觉得这人最近越发的没规矩,“净无缘无故的编排我,好像我多欢喜见到你一样。”
纳兰容若揽过卢子婳,又道:“你可不就是欢喜见到我。”
他侧头吻了吻她的发端,“就知道你自己个儿伤怀悲秋,只要咱们两个在一处,我言秋日胜春朝。”
卢子婳心念一动,温顺的在他胸前蹭了几蹭。
如此小女人撒娇般亲密的举动,让纳兰容若受用极了。
一阵秋风乍起,卢子婳记不住瑟缩了一下。
“可是凉了?我叫他们提了暖炉,咱们去书房暖暖吧?”
卢子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我还想再看看这秋色。”
对于她的要求,纳兰容若从来就没有不应允的,“那也得找个披风披上些的好。”
他想唤侍从,这才记起来,刚才为了和卢子婳独处,已经将身边的人都支走了。纳兰容若无可奈何却又宠溺万分的弯了弯嘴角,“子婳,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取了衣物便回来。”
卢子婳知他挂心自己受了凉,便点了点头。
待到纳兰容若走后,两个丫鬟行至院中窃窃私语。卢子婳和她们之间隔了一座假山,只闻其声却是不见其人。
“听小栗子说,昨儿个夜里,大爷歇在了颜夫人屋里?”
“何止是昨天啊,已经连着好几日了。”
“真是没想到,看来大爷对那位还是有情份在的。”
“谁说不是呢。冷落了那样许久,本来都以为大爷有了别的心思,谁成想倒还是念着颜夫人的。只可惜啊,终究只是个侧室”
“依我看呐,青梅竹马的感情哪里就轻易转了念想?今后就算是娶了正室入门,这么多年的情分定然是抹不掉的。侧室不侧室的有什么打紧,关键是大爷的心在她身上不就结了?”
“姐姐说的极是,如此一来,还是尽心尽力的服侍好颜主子,才是正经。”
两个人说着体己的话儿,倒是也未曾留意周围还有别人,径自挽着手走了过去。
卢子婳在假山的另一边将这二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个全部,只觉得心下冰凉一片,周身倒是丁点儿冷都感觉不到了。
我爱上你的时候,就知道你已有罗敷,却抱着一丝微薄浅淡的念想。
我以为我足够宽容,我以为我足够大度,却不想,我终归只是一个会嫉妒会吃醋的普通女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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