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玥下午要带着慕琰去戏台子看戏,外婆说戏台子周遭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然后拿出了前年编的两顶草帽,叫阿玥也交给慕琰一顶。
阿玥想着慕琰那么臭美,这草帽左看右看都不是个洋气的玩意儿,也不知到时候他愿不愿意要。
正思忖间,慕琰便打着长长的哈欠从偏房走了出来,看到阿玥后,带着浓浓的鼻音喊道:“阿玥,有吃的吗?我饿死了。”
阿玥笑笑:“再忍忍吧,一会儿去了戏台子我请你吃好吃的。”
慕琰摸了摸已经开始抗议的肚子,又看了看不为所动的阿玥,叹口气,怏怏的,跟了出来。
阿玥把草帽背在身后,眼尖的慕琰一眼便瞅见情况不对,眼睛瞬间亮了好几个色度,饿狼一样直勾勾的盯着她,让阿玥好一通毛骨悚然。
慕琰扬起食指,冲着阿玥点了两点,奸笑道:“阿玥,你不厚道啊,说,手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呢?哎呀,你说你见什么外啊,我又不是外人,放心放心,不都吃完,保证给你留点。”
阿玥后退几步:“不是吃的。”
“嘿,你这孩子拧的,还不承认了。”慕琰说完,作势要抢。阿玥躲闪不及,两顶草帽“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慕琰拿着草帽左翻翻右拣拣,哎,吃的类?
阿玥摊手:“都说了不是吃的。”
“不是吃的你倒背着个手一脸神秘的作甚?”慕琰瞬间一脸苍天负我的窦娥相。
阿玥弯腰,拣起草帽,拍拍土,递给慕琰:“喏,外婆给你的。”
“这个能吃?”慕琰一脸探寻的看着阿玥手里的草帽,迟疑着不知是接还是不接。
阿玥狂汗,这人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吃货!绝对的吃货!
慕琰拿过草帽翻来覆去的看着,嘴里念念有词:“这个吃进去不会塞牙缝?不会胃穿孔?不会……。”
阿玥适时地制止了他:“是,这个是结合了七步断肠草含笑半步颠外带各种蝎子蜈蚣等等穿肠烂肚的毒药,别说吃了,碰一碰都能七窍流血倒地而亡。那么请问慕公子,你还要吗?”
慕琰呵呵干笑两声,抚抚阿玥的头:“哈哈各应孩子。”把草帽戴到头上,模仿拉美土著人叮巴拉叮巴拉的跳起了舞。左扭扭,右跳跳,转身拍拍阿玥的肩,笑的花枝乱颤,煞是好看,然后,轻声开口:“好看吗?”
阿玥忍俊不禁,站在一旁捂嘴偷笑,慕琰故作生气的望着她:“阿玥,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哈,想私藏对不对?”
阿玥无奈的摇摇头,小声嘟囔道:“我怕你,不会喜欢。”
慕琰捏捏阿玥的鼻子,戏谑道:“傻孩子你傻啊?”
阿玥后退一步,脸红的像镇上最老的果树结的大红苹果,羞得不知所以。
慕琰突然哈哈大笑,指着阿玥,食指微微颤着:“阿玥,阿玥,阿玥,无所不能的阿玥,牙尖嘴利的阿玥,原来也只是个娇俏的小女儿。”
阿玥顿在原地,望着慕琰大摇大摆走远的身影,笑了。阿玥不是一直都是女儿吗?阿玥从来都不坚强,她只是,从不奢望得不到的,从不觊觎别人的,那是她的原则,也因为这些原则,才显得,洒脱了一些。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原则,竟也有背道而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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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玥很是赞叹慕琰的方向感和寻人问路的技巧,没有她的的带领和指引,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慕琰一个人竟也相安无事优哉游哉的晃荡到了戏台子。然后不知从谁那儿拽了两个蒲藤过来,一屁股坐了上去,边跟着依依呀呀吊嗓子准备开唱的演员们摇头晃脑,边张望着阿玥的方向挥手示意。
阿玥努力朝他挤了过去,慕琰指指旁边的蒲藤,一脸豪气:“坐!”
阿玥很是担心一会儿这蒲藤真正的主人会把他俩抡圆了直接扔出去,但是,念在这也是慕琰辛勤劳动的成果,阿玥还是学他,一屁股坐了上去。
戏台子上唱得是《四郎探母》,是这里几十年来久唱不衰的经典,唱戏的演员换了一波又一波,看戏的观众也换了一波又一波,可那种感觉和热情,却一直保留着,无论是白发翁媪还是黄发小儿,每逢这戏文开唱,都纷纷攘攘蜂拥而至,场场爆满。
所以此时此刻,尽管阿玥极力保持着镇定,努力克服着惯性,好使自己不至于壁虎一样整个人贴到慕琰身上,可摩肩接踵的人群,鼓掌叫好的看客,意犹未尽余音绕梁的戏迷们,还是把她非常,极其,特别,不客气的挤到了慕琰身上。
慕琰呼出的气息均匀的喷到阿玥脸上,他发间的香气,指尖的温度,以及那种独属于慕琰的气场,铺天盖地的将她包围,尽管已经竭尽全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内心的狂躁与不安,那种带些欣喜又掺着忐忑的复杂情绪,却是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的。
这么近,又那么远。
即便是像现在这样肌肤相触,她也还是觉得离他好远。
他们想的,从来都不在平等的水平线上,彼此眼中的自己,也是千差万别。
她眼里的慕琰,并不只是慕琰那么简单,慕琰眼里的阿玥,却只是阿玥。
大概暗恋这种游戏,从开局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会有人一败涂地。
我的爱并非与你无关,只是你不愿意察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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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这种只被本土接受并不广为传唱,除了有些年龄的长辈,即便是她,也只是听个一知半解,根本不知所云的地方戏,却叫慕琰,听得如此专注,如此的,一丝不苟,仿佛生怕错过某个瞬间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
有那么一瞬家,阿玥觉得,慕琰流泪了。
可那也只是一瞬间,因为下一瞬,慕琰突然看向她,深潭一样看不见底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让阿玥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慕琰低头,缓缓的靠近,阿玥紧张的无以复加。
人群越聚越多,越来越挤,阿玥和慕琰之间,贴的越来越近。
慕琰的呼吸也益见沉重,阿玥干脆,闭上眼睛,小鹿乱撞一样的心里,狂躁的不知所以。
然后,眼前一空,灼热的气息消失,身体豁然开朗,慕琰松开了她,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阿玥耳畔想起:“靠,刚刚谁挤老子?!害老子差点摔倒!要不是老子可以申报吉尼斯纪录的平衡能力,今儿非得把你压成生鱼片不成!”
“咦,阿玥,你脸红什么?”
……
“哈,一定是热得!这地儿也真是,快赶上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了。”
……
“来,扇扇,扇扇,给你扇扇!哈哈,不用谢我,我是雷锋。”
阿玥:……o(╯□╰)o
有地缝吗?她现在,很想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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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们中场休息,阿玥起身,走出戏场,买了些蟹黄糕和年糕回去。
阿玥将食物分给慕琰,慕琰咧开嘴笑了。拿起一块蟹黄糕塞进嘴里,大快朵颐,边吃边赞不绝口,口水混着食物残渣,将阿玥喷了个“无地自容”。
阿玥皱眉,千万别说你是我带来的,太丢人了,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然后,递给慕琰一块手帕,让他拭拭已经可以再组合一块蟹黄糕的嘴角残渣,慕琰一副大恩不言谢的模样赞道:“很甜!”
阿玥看了看手边完好无损的蜜枣年糕,又看了看慕琰手里所剩无几的蟹黄糕,问:“有多甜?”
“非常非常甜。”慕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甜的老子这前襟都是黏糊糊的糖了。”
“那还真是,很甜呢。”
“你说那四郎都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慕琰又问她。
“因为那是他母亲啊。”
“可他母亲已经不承认他了。”
“忠义孝悌,自古就有,平常百姓尚且知道,何况四郎。”
“做了辽国的驸马,舍弃了手足同胞,抛下了结发之妻,忠义孝悌他一样都没做到,只是偷跑回去看了看自己的老娘而已,身上的脏东西就能没了?就成了千古佳话,铮铮男儿了?戏文果然只是戏文,殊不知有些东西,从背负的那天起,就是一辈子抹不去的梦魇,最重要的是,他母亲,不要他了。”
“这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是吗?或许吧。”
阿玥后来,每每想起那年庙会她与慕琰一起听戏的场景,都忍不住想,即便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从那时候的慕琰嘴里说出来,也是重似千钧的不可承受。他明明从那时起,就已经彷徨了,已经茫然的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前进的步伐了,可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还以为,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气又犯了,还埋怨着,这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些。
可自始至终,不成熟的,从来都不是他。
他只是比较,善于伪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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