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背后最不能说人，她那里正说得高兴，冷不丁的皇上就站在廊子下听墙角。
幸好，康熙帝未加指责，只略点点头扬了扬手叫起，又不要人打帘，便自个儿掀了帘进来。
荣嘉儿早就缄了口，垂手立在一边一语不发。到叫康熙笑起来：“这丫头看来是大了，这一趟南下还懂了规矩。”康熙一边坐了一边接过荣妃奉上的茶，又说，“刚才你们娘儿俩不是还有说有笑的，怎么见了朕到成拘嘴的葫芦了。丫头，那‘耐得’可是你送的？”
见康熙面上未恼，又这么问，气氛才缓和下来。荣妃和荣嘉儿少不得都暗暗透了口气，荣嘉儿嘟了嘟嘴，低语：“荣儿想着皇上圣寿还未献过礼，故今儿送往御前，只因皇上正与大臣们议事，也不敢进去，只远远的听见皇上为朝上的事动了肝火，唬得荣儿不轻，故又回来了。正与额娘说话，又忽见皇上站在那里，故又唬了一跳。这大热天的肝火没上，心到早叫吓没了，还没缓过劲来呢。”
见她刁滑，康熙心中适才的抑郁才消散了一些，遂大笑道：“嗯，这么说来还是朕的不是，荣妃呀，不能小看了这妮子一张嘴呀。”
荣妃笑道：“那也都是皇上平日里惯的，宫里头谁不知道就她爱没大没小，臣妾也正发愁呢。”
“额娘今儿是要请皇上拿话臊荣儿吗？”荣嘉儿不依道。
“好么，一个丫头一个娘，把什么干系都推给朕了，自己到一干二净。”康熙逗笑了一回，只片刻，复又正了色，说，“刚在廊下朕可是听得真真的，荣丫头这一趟南下见识不少，你刚说民间和官场的说法，和施世纶所道到是无异，这说法言辞朴实到也不乏犀利。这一趟水患呀，到是牵扯出许多的事来，国库空虚无款可拨，确是该整整了。”他到从不忌讳荣妃，只仰了仰身子叹口气，眉间似有疲惫，“户部的事如今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荣妃委实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前朝的事只听着从不落旁说，入宫又是最早。只劝道：“官员们清苦，指库借银的事从来就有，却不知已到了这般田地。前儿个臣妾和贵妃娘娘、惠姐姐还商议了后宫裁减用度的事，惠姐姐也正有此意，贵妃娘娘自不在话下，只让我和惠姐姐商议了定下来，想是不到中秋就能落在实处，臣妾估摸着一个月尽是吃穿用度、钗环香粉的钱都能省下十几万两的银子。”
康熙只静静听着，一声不吭，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从头至尾都是荣妃一个人的主意。后宫的事和前朝的事有时候如出一辙，清了说不得，浊了道不明。好在荣妃一向为人谦和，入宫又早，其他嫔妃心里但凡有什么，面上总还过得去，也不敢私下使什么绊子。只想着太子近几年来越发的庸懦无能，康熙心里又十分的不爽利，故冷着脸道：“各人有各人的帐，你也不用为她们立贤良淑德的美名。”
荣妃知他心内烦闷，在一旁递上冰镇的果子温文软语：“皇上肚里乾坤，臣妾不在意那些虚名，只求为皇上分忧才是要紧。”
荣嘉儿听罢只在一旁轻叹，康熙干咳了一声面上又缓和下来，微笑着问：“一回来朕就问你有何见识，想你也是个直心肠，比不得那些朝臣们只会拣酸捻细的说，可谁想丫头大了肚里也翻起了小九九，要不是刚无意间听你们娘俩儿说话，你还准备瞒我多久？”
荣嘉儿急了，只差没卟通一声跪下，急忙答：“皇上，荣儿并不是有意欺瞒，荣儿虽玩劣，可也实在是不敢有讳祖训。况那些民间评语我也只当笑话来听，虽知里头文章许多，可也不能到处说去。”说着就要跪。
原格格哪是这般性子的人，但凡话题涉及朝政时也懂得调侃一二，康熙谅她年轻，也从未横加指责，只现今一趟南下回京居然也懂得了审时度势，不免叫康熙与荣妃兼是又喜又忧。
康熙扬了扬手免了跪，说：“算了，朕也不与你说前朝的事，我只问你，那寿礼是怎么一说。”
荣嘉儿歪了歪头，脸上又有了笑，忙拿了碗里的葡萄压压惊，回话：“回皇上，那原是荣儿在扬州城的手工坊里得的玩意儿，别看只是民间的手艺，可做工精细，喻意极好，虽不是稀世的材质，可光做工也比得上宫里的师傅。君子言，人生多坎坷，遇事莫不是需忍得耐得。这是荣儿一片心意，望皇上莫怪粗陋才好。”
“荣儿有心。”
荣嘉儿见康熙颜色不似之前那般阴郁，便大了胆子歪头询问：“皇上，您适才说的施世纶靠得住吗？”
“哦？”这话让康熙来了兴致，转脸笑问：“说说看，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追讨欠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需一位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失的清官猛吏出面才可担此重任。”
康熙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四阿哥胤禛可当此重任？”
提到胤禛，荣嘉儿眼珠子咕噜一转，自后悔话多，撇了撇嘴闷声道：“知人善任是君子之道，荣儿哪懂得这些。可论到办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上，四哥哥却不能不叫人佩服。”又似这话再说下去恐杀出许多劳什子出来，皱起了眉重叹了一口气，“皇上前朝操劳国事，额娘后宫里尽力为皇上分忧解困，只惜荣儿不是男儿身，否则定和哥哥们一同为皇上效力，叫那些个魑魅魍魉不得胡作非为。”
见她这么一说，康熙心下欢喜，哈哈大笑：“荣儿好志向，若你真是个男儿身啊，朕可放心将户部交给你，就你的性子，朕却也不愁烦缺银短库。”
荣嘉儿挺了挺胸，玩笑道：“那是，要从本格格手里拿走一两银子可比登天还难，谁还见过铁铸的油桶，封了口还往外渗油的道理。”
听她一席话，康熙欣慰，拍了拍她的手，又对荣妃说：“刚佟国维、张廷玉他们一走，四阿哥十三阿哥即来见了朕，这次他的差事差得很好，可说是解了国之危难……”
听闻自己竟无意错过了与胤禛照面，荣嘉儿不免失落，后面的话全没听进去，她着什么急呢，若再晚一步可不就见着了。还是自己马虎了，昨日里八贝勒府胤禩说得明白，说四贝勒和十三贝子回了京，人已下了码头，原应是今日要面了圣才好打道回府的，她怎么就给浑忘了呢。
又有荣妃轻轻推了自己一把，见康熙正笑眯眯地盯着她看，便觉失态，只缓过神拿碗喝茶，又听荣妃轻斥：“大日头里便到处闲逛，让你歇个午觉也从不听，现下到犯了困，仗着皇上疼你，也愈加放肆起来，我是管不得你了。刚皇上说了，晋了四阿哥为郡王，想是两兄弟都去了德娘娘宫里请安，我看你也全没心思呆在这宫里，正巧让锦绣梢两盒子点心去永和宫，你也一起去了热闹热闹罢。”
听这话，荣嘉儿忽就来了精神，心下如同小鹿乱撞，只见康熙扬了扬手说：“去罢。”便忙不迭的福了福身子告退，带着自己的帖身丫头墨玉、素心，跟着锦绣姑姑出了衍庆宫。
永和宫离衍庆宫并不远，出了门绕过宫院再往边上的廊子往西行便是永和宫。荣嘉儿步子走得又轻又急，素心在后头打伞都得跟着小跑，直到入了永和宫的大门才缓下了步子。
一转过插屏就有人进去报了德妃，又有宫女秋桐迎上来，说：“给格格请安。我们娘娘正闲得闷，今日贪睡又晚了些，可巧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来向娘娘请安，连格格也来了，这下又有得热闹了。”于是便打了帘子，又有人向里面回说，“荣格格来了。”
荣嘉儿进了门，见德妃正端端正正坐在榻几上，周围一圈围坐了胤禛与胤祥，她只笑着进去见了礼。又听锦绣回完了话，放下食盒才说，“娘娘这里好生热闹，天热闷得慌，荣儿也来凑凑趣。”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一头的汗。”德妃只施了薄薄一层脂粉，也不掩平日端庄，又对下头的宫女吩咐，“沁春，给格格绞个冷帕子，抹抹脸。”
“娘娘莫怪，只我家格格今日不知道怎么了，一路小跑着来的。”边上的墨玉没忍住，打趣道。
“多嘴。”荣嘉儿啐道，不由去瞥了坐在一边正敛神喝茶的胤禛一眼，身上便热得不行，忙拿着扇子扇风，笑着给自个儿找由头，“外头日头正毒，荣儿想着娘娘这里凉快，故走得快了些。听说四哥哥办差回来晋了郡王，这礼可少不得了，四哥哥可要记着。”
这话让胤祥卟哧一声笑了，咧着嘴就嚷：“娘娘听听，别人是晋封的收礼，偏在荣格格这里行不通，这是什么道道？前年我晋了贝子，楞是搬了我府里的西洋摆件才罢手。”
“十三哥说这话我也怪替你臊的，你拿着俸禄，哪里和我两袖清风的比。”荣嘉儿不服气，瞪回去，“都说是前年的事，冷不丁还要在娘娘面前告旧帐。”
“我说这两个乖乖这可怎么是个好。”德妃忙在一边笑着打圆场，“一个都做了爹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般只知道斗嘴玩。”
“额娘，十三弟也是一时玩性，吵到额娘了。”胤禛站起作了个揖，继续低着头一脸的谦恭，还是不咸不淡的这副老样子，这哪像是两母子说话。
德妃似是习惯了，只轻甩了甩手，“坐下说话。”拿了茶喝了一小口，又道，“你封了王，额娘也是高兴的，头几天里皇上还提起你呢，说你府上子嗣艰难，要我物色了好的送到你府上去，现如今你又封了王，这事儿更是该落到实处。若是个有福的，封个侧福晋也应当。”
听德妃这席话，荣嘉儿心下咯噔了一下。这……很好。胤禛又要纳妾，言下之意明了，若是有谁得了子嗣，封侧福晋都是迟早的事。她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空了，可依然扯着帕子走到胤禛跟前笑：“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是不是叫好事成双？四哥哥这下即晋了王，看来不日又要娶新嫂子了，让我好生稀罕，这次又是怎么样一个美人儿？”
胤禛就坐在一旁，也没有看她，只蹙着眉，面上淡淡规规矩矩地回话：“儿女之事本应由额娘作主，可只现下黄河水患未除，皇阿玛焦心前朝的事，今日见了儿臣又吩咐了新的差事，甚为棘手。儿子近期想是多半一心要放在朝政上，才不辜负皇阿玛托付，至于儿女之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德妃见他面上冷淡，又说出这许多道理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又听门外有人回：“十四爷来了。”复又转喜。
(梨树文学http://www.lishu12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