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熙就那样站着，目光落在爱琴身上，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不哭也不闹。相较她的安静，站在一旁怒骂的爱晴显得更加生动，最初只是抽泣到最后竟然变作嚎啕大哭。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四周静悄悄地，只能听到爱晴抽泣和不断咒骂的声音。
白俊熙手中夹着香烟，顶上的烟蒂积了太多，最后不堪重负，一整块砸在地上，成了一滩粉末。他垂首看着，心里想着，这要是让爱琴看到，还不得骂个狗血喷头。
可惜，此时此时，爱琴哪里还会为了这芝麻绿豆点的小事大发雷霆。
而坐在床上的爱琴，她满脑子都是爱晴的话，像是被上了紧箍咒的孙猴子。
内心暗自诽谤，自己果真是胆小鬼。不敢接受，不能面对，不会适应，其实在遇到段柯的时候，她就清楚地很，他不可能是欧亦飞。
可心底还有一丝幻想，也许当时只是一个玩笑，也许那个就是他。爱琴是这么想的，于是就任由情感泛滥，任由她自欺欺人下去。
今夜，所有的幻想都被爱晴打破。
她该说庆幸，还是难过呢？
世界仿佛一下沉寂下来，没有了爱晴的咒骂声，也没有了白俊熙疑惑的目光。天地间，独剩她一个人，就那样抱膝坐着。
爱琴都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窗外寒风凌冽拍打窗子的声音，一切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无数倍。
白俊熙缓了好久，才重新坐在沙发上。指尖的烟已经燃完，差一点就烧到了手。
如果刚才没有听错，爱晴口中重复着一个字。他当然知道，这个字意味着什么，眼帘垂下，将手中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空气中还缥缈着香烟的味道。
指尖残留着些许味道，他呆坐在那里。
爱晴抽泣了好一会，才颓废地坐在床边，“爱琴，忘了吧。”说这话时，她眼中泪水未消，眼眶发红，抓住爱琴搁在膝上的左手。
爱琴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爱琴，忘了他吧。”爱晴再次开口，不断重复，不知道是在自我催眠还是在催眠对方。
爱琴一脸冷漠，眼神清明，她看着与往日不同的爱晴，最终开了口，“你能忘了吗？”
她声音沙哑，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更加寂寥。
刚刚还情绪激动的爱晴，一时间哑了口，她看着面前的人，一滴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落。
没错，她忘不掉，这十几年来，那人就像噩梦一般长在她的生命里。时不时冒出来，提醒她，他曾来过。
有时候，她倒是蛮羡慕爱琴的。自那年一场大病之后，她便将欧亦飞忘得一干二净，众人也默契地不在她面前重提。
半晌，爱晴内心汹涌澎湃，她脸上的泪痕被笑意驱散，很快换上一张自嘲的脸。
这笑声持续了很久，爱晴才停下来，一脸的肃穆，泪像泄了闸的洪水，可话语间已恢复正常。
“爱琴，你真是个自私的家伙。”她启了唇，冷冷道出这句话。
此时，天已经有些泛白，三人整整一晚都没有休息。
面容都透着疲惫，爱晴缓缓站起身，因着整夜未眠，眼前一片漆黑。稳住脚步，而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门前。
临出门，只留下“自作孽”三个字便摔门而出。
只留爱琴和白俊熙两个人，一个仍充耳不闻地坐在床上，另个人则呆愣地站在一旁。
白俊熙还在消化刚才听到的话，信息量有些大，一时间无法接受。
爱晴是迎着初升的太阳出门的，一路面朝太阳。泪痕干涸，只留下难忍地瘙痒。
其实，追根究底，她同欧亦飞也只有几面之缘。
他从那时起，就很宠溺爱琴，事事依着她。其实，那时候大家都不懂什么是爱情，只是觉得有这么个哥哥不错。
她喜欢他的笑容，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状。她喜欢他说话的样子，头头是道像个小大人。她喜欢他眸子闪烁的样子，总能吸引众人的目光。
突然有一天，爱琴慌张地跑到她的面前。
她说他病了，被医院的车拉走了。
说这话时，爱琴哭得不像样子，手忙脚乱地比划着。
爱晴只比她大三岁，也只是个孩子，听她这么一说，也慌了起来。
再后来，爱琴一家就搬走了，那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
只隐隐约约从大人的口中得知，欧亦飞得了很严重的病，不治而亡。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整个人呆在原地，错手将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大人推门出来，就看见站在门外的爱晴。
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爱晴的精神都处在恍惚之中。
那时候，她对“死亡”还没什么概念，可心底却知道，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直到多年以后，她才渐渐领会到。
所谓的“死亡”，最痛苦地不是逝去的那人，而是留下来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对那人的记忆会渐渐淡去，直到某一天，你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对方的容貌。
任何事情都敌不过时间的力量，终有一天，我们会将那人忘得彻彻底底，在没有对方的世界里按部就班地生活。一样地学习，一样地生活，一样地谈恋爱，一样地结婚生子，一样地渐渐老去。
当爱晴了解到这一切之后，她难过地要死，而那人的笑容就始终停留在那个时候。无论爱晴长到几岁，记忆中的他，没有任何变化。
这样想着的时候，爱晴已经走出好长一段距离。
时间还早，校园里一片寂静。
冬日的清晨，尘土都泛着白茫茫一片霜，走在地上，发出硬邦邦的声音。
走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厚外套，现下站在室外，却有些冷。爱晴将手缩进袖中，在校园里踱来踱去。
深吸一口气，清爽的空气入口，顺着鼻孔喷出白雾。
爱晴走后，白俊熙一直站着，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规劝。他甚至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多时，闹钟便尽职尽责地响了，一直蜷缩在床上的爱琴有了动作。
她赤脚下床，将喧闹的闹钟拿在手中，按了开关，室内再次安静下来。
轻手将闹钟放在床头柜上，站起身穿鞋走向卫生间。
她整套动作与往常无异，却看得白俊熙心疼不已。
他多希望她能大吵大闹，哪怕大哭一场也好，发阵颠，又或者大醉一场。可她只是出奇地安静，按部就班地生活。
他有些不忍，走至卫生间门前，一眼就望到站在洗漱台前的爱琴。正将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口中，两眼盯着镜子，一脸的憔悴。
他本想说，“不想上学就请假吧”又或者“难过就哭出来吧”。
可任由怎么努力，都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在他考虑如何开口的时候，爱琴已经洗漱完毕，走出卫生间，收拾书包，穿外套。
待所有衣服都穿好，伸手去拿搁在椅子上的围巾时，她愣住了。
白俊熙这才注意到，这条不属于爱琴的围巾。
她迟疑了好一会，才将搁在椅子上的围巾拿起来，没有直接缠在脖子上，而是整整齐齐叠好放进了背包。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爱琴这才背着书包出了门。
自始至终，白俊熙的手掌都紧紧握着，等她出了门，这才放松下来。
除此之外，瞬间放松下来的还有内心。
现在的爱琴给他的感觉有些陌生，仿佛自从知道她的女生身份之后，她就彻彻底底从头到脚变成另外一个人。而他，也瞬间从对方的世界，消失地一干二净。
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白俊熙也匆匆收拾好一切出了门。
临近期末考试，每个人都显得忙忙碌碌。大家秉承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道理，在最后的日子里努力奋战。
连同乔鑫都认认真真开始看书，他可不打算跟着白俊熙再留级一年。这样无限循环下去，他到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啊！
这两天，所有人都变得神神叨叨。
邱晨枫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个学期就要挤上高考那座独木桥，整个人徜徉在书海中。
白俊熙也神神秘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爱琴整天跟丢了魂似的，让人不忍直视。
敢情期末考试有多蹂躏人心啊！各个变了样，乔鑫这样感慨的时候，正仔细地翻阅从旁人那里抢来的笔记本。
每到这个时刻，平日里让人最不屑的笔记本也成为了考试神器。那些字迹娟秀又兢兢业业做笔记的同学，就相当吃香了。而对方辛辛苦苦做得笔记，也常常沦落到像乔鑫这样临阵磨枪的人手中，真不知道平日里那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不，眼前这本英语随堂笔记就是乔鑫千辛万苦抢来的。
他眼睛四处打量，在确定无人窥视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扉页处赫然写着“景一鸣”三个字，下面还用拼音首字母标注着。
乔鑫心下一惊，手中的动作慢下来。翻动每一页的表情，都变得虔诚起来。
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这家伙在做饭前祈祷。
字迹娟秀，没有任何涂抹的痕迹，重点内容也标注地清清楚楚。乔鑫在内心感叹之余，崇拜之情不禁又增加了一分。
感情是个奇妙的东西，来得没头没脑。
你爱上一个人，可能源于无助时对方向你伸出了手；或许是因为大雨中撑起的半边伞；又或者只是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它本就是一件摸不到猜不着的东西，无色无味无形，待你发觉时，已然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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