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看见我又湿又脏,怀里还揣着鱼,不禁大吃一惊。趣*
“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鱼是哪儿来的?……”
“在河里钓的……全是我钓的!”
母亲本想把鱼扔掉,但是在我的一再央求下,才把鱼收拾干净,用葵花子油煎了煎;她尝了尝,惊奇地说:
“瞧!还挺好吃呢!”随即把盘子往我眼前一放。 “吃吧!”
我刚要吃最后一条鱼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妈妈开了门口库卡拉恰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您好,尊敬的安妮科!可以找您谈谈吗?”他恭恭敬敬地问道。
“请吧!”妈妈回答说,这一次她相当和气,说完便在圆桌旁坐了下来。
库卡拉恰把钓鱼竿靠在墙上,从图囊里拿出一本包着红皮的小册子,坐在妈妈的对面。
“您找我有何贵干呢,尊敬的库卡拉恰?这根竹竿是干吗用的呀?”妈妈问。
“我这就讲给您听……这竹竿是根普通的钓鱼竿,这本小册子是格鲁吉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刑法。”
“嗯,可这些东西和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
“大家都知道,用钓鱼竿可以捉鱼,而依靠刑法则可以捉犯法的人。”
“我说,中尉,请您别再打哑谜了!您有什么事就直截了当地说吧。”从妈妈的话音里觉得出她有些生气。但是库卡拉恰仍然不慌不忙地翻着小册子。他找到要找的书页时,瞥了妈妈一眼。
“喏,让咱们听听,在这本非常好的书里都写些什么吧……请坐下,年轻人!”他突然对我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我还是坐下了。库卡拉恰接下去就说道: “我暂且不谈那种故意损害国家财产、毁坏青核桃的野蛮行径。咱们先从较轻的犯罪行为谈起……听着……第一百七十五条…‘从事非法捕鱼和其它营生……’对……对……还有‘使用爆炸物或有毒物品……’我再重复一遍:使用有毒物品……‘处以四年以下徒刑……’”
库卡拉恰合起书本,朝我看了看。
我恍然大悟,出了一身冷汗。怪不得库奇科嘱咐我们要守口如瓶。我这个傻瓜还以为只是为了这些鱼呢!该死的小鱼,谁稀罕它呀,不过是些小鱼秧子!原来,问题严重在于逮鱼的方法!
“有毒物品”。
我瞅了瞅妈妈。她坐在那儿脸色白得象纸一样,眼睛紧紧盯着我,看得我不禁把头低了下来。
“这,您看怎么办呢?”库卡拉恰开了口。 “鱼是没收不成啦,这从罪犯的嘴唇上就能看得出来……”
妈妈霍地站起身.拿起那只仅剩下一条小鱼的盘子,放在库卡拉恰的面前。
“喏,请拿去吧!我想,事情还不致闹到把家具都充公的程度……至于核桃,我可以用核桃仁来赔偿您……总的说来,我并不认为,在苏联为了捉一些这种蝌蚪似的小鱼,竟会受到法律制裁!”
“绝对不会,尊敬的安妮科!使用爆炸物和有毒物品才会受到制裁!要是用钓鱼竿,那您爱钓多少都随您的便!”
“你们是怎么捉的?”妈妈问我。我没吭声。
“他们是用砸碎的青核桃的核桃汁把鱼给毒死的。”
妈妈走到我跟前,捏住了我的下巴。
“这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于是她便拎住我的耳朵,拧得我不禁要号叫起来,但是我不好意思当着库卡拉恰的面叫嚷,默默地忍受了这一惩罚。
“当然是真的啦!”库卡拉恰肯定地说。 “我全亲眼看见了!”
“您怎么这样!”妈妈生了气。 “光看着不做声?可现在却来这儿教训我们?”
“我对您发誓,安娜·伊万诺夫娜,我也是头一次看见这种事!我看出了神!后来要说已经来不及了……可最糟糕的是,顺着河再往下去,死了不计其数的小鱼苗!所以,总的说来,在这件事情上,我的过失并不比您的儿子小。您抻我的耳朵吧!”他说着便侧着脑袋把耳朵伸了过去。
“怪人!”妈妈笑了笑,到厨房去了。
“喂,你全明白了吗?”库卡拉恰转过身来对我说。“我给你带来根钓鱼竿。下次要钓鱼带着我。你要是愿意,咱俩一起去。咱们在当地就能找到蚯蚓,动物园墙根底下蚯蚓有的是。一般说来,这种鱼最好拿苍蝇钓。就这样吧!……”他站起来,装起书,把妈妈叫了来: “安娜·伊万诺夫娜,剩下的这条鱼不用没收了,最好还是让我吃了吧!除了鱼,您要是还能请我喝杯酒,那可就太好了。反正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当了同谋。”
妈妈立刻拿出一瓶酒和酒杯,请他入座。她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要不要面包?”
“谢谢,不要了……”库卡拉恰拎着鱼尾巴把整条鱼送进嘴里。 “这鱼真不错!”随后他给自己斟上酒,呷了一口,满意得眯了眯眼睛,站起来说了一句使我一生都铭记在心的祝酒辞:“亲爱的安娜·伊万诺夫娜,您拿着酒,笑着进来的时候,非常象我妈妈……谢谢您使我想起了妈妈!……”
“你多大啦,库卡拉恰?”妈妈问。
“二十二!”
“这么说,我只不过比你大八岁,你真是个怪人!”妈妈说完用手掠了一下自己的白发。
“原谅我……”库卡拉恰站起来吻吻妈妈的手,母亲突然红了脸,难为情地笑一笑,走进了房间。
不知所措的库卡拉恰愣了一会儿,然后一转身很快走掉了。
民警局长要库卡拉恰到他那里去。五分钟以后,中尉已经坐在达维德办公室里的一张新加的桌子旁边了。
“喏,我来了,有什么事?”
“我说,你到什么时候才能懂得点规矩呢?什么叫‘喏,我来了?!’应该怎么向长官报告? ‘上校同志!中尉图舒拉什维利奉命来到!’懂吗?”达维德说着把文件夹放在一边。
库卡拉恰跳起来,身子挺得笔直,把手往额角一举:
“上校同志……”
“得啦,坐下吧!”
中尉坐了下来。 “你这人真怪,”他抱怨说, “当着外入我管你叫将军也行……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哪怕让我跟你象朋友一样,随便谈谈也好啊。”
“友谊归友谊……在家,在街上,在饭馆里……随你的便……可这儿,老弟,是办公的地方……就这样已经是一天一封匿名信了……说什么,达维德在拉帮结伙……”
达维德点起一支烟,给库卡拉恰递过一支。
“我不抽烟!”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昨天……”
“你想死的时候能没灾没病吧?”达维德笑了笑,把刚点着的烟掐灭了。
“是谁告你的状?”
“随便哪个混蛋和会耍笔杆子的家伙都会这样干!”
“那你可以对他们说嘛: ‘你们这些混蛋,难道想让我把那些没经过考验,又不了解的人弄到民警局,还把他们武装起来吗?’”
“你说得容易,”达维德把手一甩, “无忧无虑的……喏,看看吧……这是一份集体控告信……要调查一下……把那个女孩子传来……跟她谈谈……”
库卡拉恰接过了控告信。
“梯比里斯市,奥尔忠尼启则区民警局局长达维德·萨巴什维利同志:
兹向您报告,我们的一位女邻茵加·拉里阿什维利,生活放荡,有吸烟嗜好。深夜两三点钟她屋里还听得见杯盘响声、唱下流小调的歌声和说话声。她和一个外号叫穆尔塔罗的惯犯关系暧昧(此人的真实姓名不详)。我们当然不便重复从她那个*的巢穴里传出来的污言秽语,但是为了证实事件真相,不妨列举一二。比如这样的字眼儿: ‘biao子’、‘g妇’、 ‘mu狗’、 ‘jian货’等等,还有《跳吧,站住,卓娅……》这一类歌:
法官——混蛋加骗子,
但愿让你卡死!
为啥给我判刑?
我有什么罪名?
我们请求您,即使不为我们,也要救救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未来,别让他们受到毒害和腐蚀。
科布列茨基上坡道一百三十七栋居民集体申请。”
申请书上有八个人签名,其中有一个名字是用红笔写的。“一定是他执的笔!”库卡拉恰想到这一点不禁哈哈笑了起来。
“你乐什么?”
“没什么……”
“我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我认识这个茵加。她和一个坏蛋在一起鬼混。你知道他,就是那个穆尔塔罗。就是抓不住他的把柄,鬼东西,狡猾得很……”
“我可以走了吧,上校同志!”库卡拉恰站了起来。
“走吧……你这个家伙也够呛……”达维德嘟嚷了一句,又把头埋进了公文。
茵加正在值班。夜里十二点钟左右,一个中等身材,外表相当体面的青年男子走进了药房,他脸色土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骄横和嘲讽的神情。
刚一见到这个陌生人,茵加就对他产生了反感,但是她没表露出什么,继续摆着药瓶。
“您好,姑娘!”陌生人说,随即把臂肘支在发成药的小窗口前的小木板上。
“您好!”茵加没抬头应了一声。
“能耽误您一会儿吗?”来客笑了笑。
“您说吧!”茵加走近窗口。
“您是一个人吗? ”
“不,经理在这儿,还有总药剂师,”茵加撒了个谎。
“把两个人都叫出来!”这话用的是命令的口气。
“您若是需要成药,我可以给您拿,您要是有药方,就请留下来好了。”
“让你干吗就干吗!”
茵加大吃一惊。她想,哪儿来这样一个家伙,让我碰上了。有人来买药就好了!这儿有时顾客多得应接不暇,有时却一个没有。她向门口望了望。陌生人看出了她的心思,走到门口把挂在门上的小纸牌翻了过来。
“好啦,药房关门了!下班了!现在你去把经理和药剂师叫出来吧!”
茵加向办公室走去。陌生人跟在她后面。
“您到哪儿去?”
“陪陪你!”
他们走进办公室,房间是空的。
“怎么?他们在哪儿?”陌生人眯起眼睛问道。
“走了……我居然没发现……”茵加说话时声音发颤,颓然地坐进圈椅。
“那太好了!现在全由你来作主啦。”
“您要什么?您倒是说呀!”茵加的额头蒙上一层冷汗。
“吗啡!”陌生人简短而粗暴地回答说。
“那怎么行!我到哪儿弄吗啡呀?都在保险柜里……经理不在……您明天再来吧……”她说话十分困难,舌头已经不听使唤。
“对吗啡来说没有什么‘明天’!要不就马上给,要不就……”茵加匆忙瞥了一眼陌生人那双混浊的眼睛,立刻明白,她眼前站的是个杀人犯。
“我打个电话……问一问……”她的手哆里哆嗦地拿起了话筒。
陌生人跨前一步,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嚓的一声,从刀柄里象蛇一样蹿出一口白刃。吓得魂不附体的菌加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陌生人已经用手掌紧紧捂住她的嘴。
“不许出声!不用怕!”他把匕首一挥,割断了电话线。 “怎么样?吗啡在哪儿?快一点,姑娘!”
茵加仿佛做梦似的,走到办公室靠里的一张桌子跟前,打开抽屉,拿出两安瓶吗啡递给了陌生人。那人坐到圈椅里,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两毫升的注射器,他熟练地把安瓿的玻璃嘴敲掉,吸入注射器,然后卷起左臂的衣袖,很在行地把针头扎进鼓起的静脉里……然后把注射器放到盒子里装进衣袋,把头一仰,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
姑娘惊骇不已地看着他做完这套程序。室内的沉静持续了好几分钟,陌生人一动未动。突然,他在圈椅里蠕动一下,睁开限低声说道:
“来啦……”
茵加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门口,可是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到底是……来啦……”陌生人又说了一遍,茵加看到他眼睛里有一种奇怪的、超脱于一切之上的表情。 “您不想试试吗?”陌生人对茵加说。她没有回答,她似乎已经被吓瘫了。 “您简直想象不出这有多美……要不要我给您读几首古米廖夫(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古米廖夫(18801921)——俄国诗人)或是叶赛宁的诗?也许您更喜欢加拉克季昂(加拉克季昂·塔比泽( 18921959)——格鲁吉亚民间诗人)的诗吧?您本来就不用害怕……值得为这种事着急吗?……”
他慢漫从圈椅里站起来,从里面的衣袋掏出一叠三十卢布一张的钞票放在茵加面前,旋即向门口走去。
“吗啡打完啦,您可以安安稳稳睡觉了。可您别把我当成一个吗啡客。我承认,过去上过瘾。但是后来我戒掉了。现在只是偶尔地……有时会犯糊涂……顺便提一下,我认识您。您叫茵加,住在科布列茨基上坡道一百三十七栋……所以,茵加,您记住,从今天起,谁欺负您就等于欺负我,而欺负过我的人……现在都在坟地里躺着……”他转过身盯着茵加看了一眼。 “您别动。要是您怀里抱着个婴儿的话,简直和圣母一模一样……”他说完便走出了药房。
穆尔塔罗没有向茵加倾吐过爱情,可一年到头,不分冬夏,总有一个库尔德族(库尔德族,居住于伊朗,土耳其,伊拉克,商加索等地的伊朗语系民族.)的小伙子马拉季克每天都给茵加送来一篮子刚采下来的红玫瑰。而每月月底总有一个没留胡子、素不相识的男人交给她一千卢布,而且对她说:
“小姐,这是穆尔塔罗还您的债,因为送迟了,他向您道歉。”
随后,不等茵加醒悟过来,那个神秘的使者便象幽灵似的无影无踪了。
后来她发现,同街区的小伙子们——一向对她十分倾倒的人——遇见她总是那样莫名其妙地、很不自然地笑笑,对她表示出一种过分的尊重。
茵加已成了这个街区的无冕皇后。而穆尔塔罗却始终没有露面。
茵加感到说不出的害怕,可同时又怀着一种骄傲和殷切期待的感情。这种感情日益加剧,为了摆脱苦恼,结束这种难熬的困惑,姑娘自己开始寻找同穆尔塔罗会面的机会。
她先找到本街区大名鼎鼎的女人安杰丽卡,把事情的经过全部告诉了她。
那个脖子布满皱纹、胸部扁平的五十岁的女人听完姑娘的话,接连抽了几支烟,咳嗽了好久,直到喘过一口气来,才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了茵加一眼问道:
“你把那些钱弄到哪儿去啦?”
“原封不动地在那儿放着,一个戈比也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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